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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七章 各自為政

如今百事蕭瑟。勉強尋歡,也提不起精神。看著花露蒸了一會兒,也不過如此。三帝姬或許有耐心在氤氳中趺坐一整天,居然不是不愉快的。在座的幾位都不能如此。在非要端坐不可的場合,譬如大典,他們還能應付。不是一定要的話,坐著看了一會兒,也就各自散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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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來也該散了。

但宮人發現一件事,駭得難色都變了,要說又不敢說,畢竟還是要悄悄報給雪宜公主一聲,請公主定奪。

雪宜公主一聽,就站了起來,眼望著朱櫻,不能出聲。

雲舟發現氣氛緊張,暫且裝不知道,想著,若公主不想聲張,她就找個藉口告退避開得了。

七王爺要不要一起避退呢?她看看七王爺。

朱櫻自己姍姍站起,道:“已經發覺了麼?”

雪宜公主面青唇白:“你——”

“嗯,我請她喝花露,加了好作料。她現在永遠沉睡過去,不用哭了。”朱櫻道。

一時室內寂寂無聲。所有人都只是看著她,而無法言語。

“真是個好結局,對不對?”朱櫻軟媚道。

那雙黑眼睛深如無月的夜。

雲舟緩緩站起來道:“公主,妾身恐怕應與王爺告退了。”

風乍起,吹起一地落花。

皇宮真是太大了,秋天落葉太多,春天落花太多,片片瓣瓣,皆似墜樓人。

即使王府,都已經太大。

七王爺回自己房門的路上,岔開去,穿過花徑、綠廊,看了看那唐靜軒消失之後就鎖閉的鐵門。

消失一個人,就鎖一道門的話,皇宮與王府再大,終有一天,也會鎖無可鎖、閉無可閉的吧?

他叫下人擺酒與點心上來。他要與王妃對飲兩杯。

廚房沒有任何問題。現蒙王爺帶回宮中花露,和了現有的材料,正好做百花蜜糕,不但模樣好看、氣息香甜,入口才更知妙處呢!端的是餡中帶汁,腴而不膩,松而不散,鮮美已極,適合孝敬王爺與王妃。

可惜王妃不在。

下人回稟:王妃又入宮去了。

二皇子從書房出來,取道回他自己宮裡,經過鄂子榭旁邊,想起不久前父皇在太后的建議下前往彼處,卻不過是質詢了宮人、隨後裁減了份例貢俸而已,竟未步入,不由心中一動。

如今鄂子榭寂寂無人,依然臨湖,湖面水佩風裳無數,已經滿是蓮葉,荷香隨風來,說不得多麼宜人。

往常暑天,公主妃嬪往來於此,先進木屋。有的是大桶的熱水、寬敞的青石坐凳,那石板都烘得熱乎乎的了。浴者先是解衣入屋,坐在石凳上,吃著熱湯餅、身上澆著攙薔薇香露的熱水,很快大汗淋漓,宮娥道:“好,熱毒出盡了。”取毛巾為她們略加擦拭,復把她們引到旁邊一間屋子。

這屋子便涼爽得多了,坐在裡面,只聽水聲淙淙,竟像是從頭頂流下,原來是水車將林子底下陰涼的流水車到屋頂上、令其順外壁流下,屋內便如秋天般涼快。這裡頭換了溫水,水裡也有花露,卻是百合的,更顯清和,泡一會兒,大汗全消、暑熱盡滌,貴人泡盡興了起身,宮人伺候著撲上吸汗的香粉,換上縐紗衣裙、輕容背子,這才引入鄂子榭正榭納涼。

二皇子正遙思及此,卻隱約聽見裡頭似有浴聲。他正詫異,見裡頭有服侍的宮娥拎了桶東西出來。他讓太監叫宮娥過來詢問,是誰在裡頭。

宮娥回道,是長公主與樂正夫人。

樂正夫人便是朱櫻的封誥。

二皇子神思一動,唇幹舌燥,再看那回話的宮娥,雖然姿色淺薄,著裡頭熱氣蒸沃,卻也面頰飛紅、眼波欲流,那側首低迴之態,不失動人。他不覺手略伸了伸,再一想,名義上他雖做了皇帝,這還不算是他的宮殿、他的皇朝,又漲紅了臉把手縮回來,倉惶而退。上了步輦,行出約百步,他下輦,叫宮人們誰都不準跟上他,他要自己在御花園走走。

走著走著,他腳步越來越快,幾乎像是跑了起來。這輩子他都沒有練習過跑步。於是他很快跪倒在地上,拳頭杵著地面,哭起來。

一雙女人的鞋子踏在他面前。料子很柔適、形狀很美。但二皇子現在處於暴走的心情中,沒有一點憐香惜玉的意思。他惱羞成怒抬起頭,要吼——

聲音斷在咽喉裡。

只因站在他面前的是雲舟。

他如今能吼任何人,卻吼不了謝雲舟。

雲舟在他面前蹲下來,問:“怎麼了?”

二皇子咽著唾沫。

雲舟同情道:“那封血書可真是……”

連她都說不下去。其實也根本不用說下去。

二皇子確實是謝小橫跟流美人的骨肉。他們騙過了所有人。但還有一件致命的證據,在流美人死後,掌握在綠珠手裡,後來由雲詩設法運出宮來,先是藏在謝府,卻因皇后不依不饒派了暗探來查,謝小橫只好順水推舟,讓雲華死掉,好藏在雲華的墓地裡了。

這樣終於騙過皇后的耳目。

二皇子登基之後,這件要命的東西也才終於可以取出來了。雲舟把他交給了二皇子。一封血書,是流美人與謝小橫的血。看了之後,二皇子想不信都不能。

因為這確實是真話。

如果說謝小橫有這種才能,編個謊話都像是真的,那麼當他講起真話來時,任何人都無法駁倒了。何況還有流美人這種連帝王都欽佩的才女協助潤筆呢?二皇子再要說不信,只能是自欺欺人了。

二皇子此生未曾經歷如此困局。他真想仰天長嘯:為什麼!這種事為什麼要發生在我的身上!

“爺爺為了你登基犧牲了一切,甚至犧牲了他自己的性命。”雲舟柔聲勸慰二皇子。

是為了這個理由,謝小橫才肯自盡的。他的目標是他的骨肉坐上皇位。

之前一切努力,都是在朝著這個目標邁進。送林代進京,並不要她媚惑帝心好給謝家帶來榮華富貴,只是要借她的存在提醒皇帝舊情、讓皇帝感慨人生,從而讓皇帝更傾向於二皇子。

送雲蕙進京,從始至終都是為了扳倒原太子。

利用蝶笑花,不僅是讓他培訓雲蕙媚惑力,更是謝小橫看穿蝶笑花對中原不利的身份,暗暗幫助、乃至刺激蝶笑花擾亂中原、逼得崔珩焦頭爛額。

若非如此,二皇子怎能在此刻就早早的皇袍加身!

“那我現在要怎麼做?”二皇子完全空白而且混亂。

“當你的皇帝就好。”雲舟道。這口氣說溫柔也好,但其實是有點像哄小孩子的。但二皇子真的驚慌得像個孩子,沒聽出其中的諷刺來。他繼續向雲舟求助:“父皇回來的話怎麼辦呢?”崔珩雖然退位,大權還抓在手中。二皇子只是個傀儡而已。

“他不會回來。”雲舟堅定道。

謝小橫會叫崔珩再也回不來。

謝小橫雖然已死,其生前佈置仍足以置崔珩於死地。

當初崔珩奪流璃時,已經註定了此刻的下場。

他一生照一個明君的標準來要求自己,那麼任性了一次,便奠定了皇權的傾覆。千里之堤,潰於蟻穴。莫過於此。

總也是長堤自己已經出了問題,否則,小小螻蟻能奈之何?

雲舟安慰二皇子:“沒事,沒事。”

二皇子把臉埋進了雲舟胸前。雲舟驚愕的看了他一眼,容忍了。二皇子得寸進尺。他手上的動作讓他覺得煩心事拋遠了、心情好多了。他想把這進行下去。

外頭宮人們為難的抬高聲音稟報:皇上,緊急軍情!

二皇子悲傷的被震回到現實中來:他是皇上了。父皇不想背的重擔,現在要他來承受了!

“沒事。”雲舟仍然撫著他的頭髮,安慰他道。

雲舟跟其他一些女人的區別是,其他一些女人嘴裡說著沒事,其實心裡一點底都沒有,除了空口安慰,根本於事無補。而比這更糟糕的一些女人,則尖叫驚惶,把局面搞得更亂,以至於叫人恨不能拔劍斬了他們,好還一個清淨。或者至少把他們舌頭斬了也是好的。

雲舟卻可以說沒事,而且真的能保證沒事。

稟報軍情的使者,在御花園得到了二皇子的接見。還沒有離京的大臣們,也在園門口候旨。

二皇子就高坐在花園的石桌前。有山石擋住了他半個身體。

石桌上鋪設著桌布,桌布下躲著雲舟。

雲舟抱膝蹲坐在下面,用極輕微的聲音,一點一點,教二皇子應付了軍情。

其實也不過是一個地方官員,自立為王了。

中央失去控制之後,地方上只能各自為政。有點野心的,發現自己原來也能幹得很不錯,就等不及給自己上尊號了。

這次的草頭王,稍微特殊一點。他在京城有親眷,當的是二品京官,還沒有離開京城。

雲舟叫二皇子把這一門親眷控制住,等著崔珩發落。

崔珩既然還掌握大權,二皇子真正不用著急。所謂天塌下來有高個子頂。誰叫崔珩沒有脫下那頂無形的皇冠呢?

如今京師御花園得信,崔珩那邊也必有人送信去的。不移時,想必指示批條就要來了。(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