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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四章 死道友不死貧道

“你別這樣地看著我啊。”

面對許止倩那懷疑的目光,張斐解釋道:“李四他爛命一條,如今能拉著陳裕騰這個大財主做獄友,而且李四是有自首情節,能夠減免懲罰,我將爭取幫李四免了杖刑,讓他看著陳裕騰挨板子,到時什麼惡氣都出了。”

許止倩先是輕輕一笑,隨即笑意一斂,冷冷道:“我才不信。”

張斐面不改色道:“為何不信?”

許止倩道:“也許這對於李四是夠了,也確實能夠令他出一口惡氣,但是若不能讓李四安然無恙,試問今後誰還敢找你打官司。再說,你上哪找一百貫給李四?契約上可沒有寫明,他坐牢,你就不用給了”

張斐尷尬地笑了笑。

“你想藉此去敲詐陳裕騰?”許止倩說出了自己的懷疑。

“嘖...你會不會說話,虧你還熟讀律法,算是一個專業人士,你怎麼能夠說出這麼不負責任的話。”

“那我應該怎麼說?”許止倩問道。

張斐一字一句地糾正道:“如果說那陳裕騰願意拿出一筆和解金來,為自己錯誤行為作出賠償,同時請求李四的寬恕,我認為官府或許會接受的,畢竟此桉可是不好判。”

果然如此。許止倩一臉鄙夷道:“你這分明就是敲詐。”

嘿...你這女人怎麼就愛較真?不過你找錯人了,我較真起來,連我自己都害怕。張斐反懟道:“照你這種說法,當初檀淵之盟,也是遼國敲詐我國咯?”

“......!”

這大帽子扣的,許止倩面色都嚇得白了,到底誰不會說話,哪裡還敢繼續懟下去,甚至都不敢再提敲詐,問道:“這一筆和解金,你打算要多少?”

她還故意加重了“和解金”的讀音。

張斐緩緩抬起手來,對著她胸前,羞澀地張開五指來。

許止倩倏然起身,“五百貫?”

肯定不是五十貫,因為張斐可是承諾給李四一百貫的,難道他還自己倒貼啊!

張斐很是保守地說道:“這是理想中的數額。不一定的,不一定的。”

許止倩不爽道:“你要五百貫,卻只答應給李四一百貫,你未免太貪婪了吧。”

張斐嗤之以鼻道:“首先,我也不敢保證能夠要多少?一百貫我是有把握的,故此我才許諾一百貫。其次,你還好意思說,這不都是讓你給逼得嗎?”

許止倩只覺莫名其妙:“我何時逼你呢?”

“你這女人真是......!”張斐直翻白眼,道:“當初不就是你急著讓我從這裡滾出去,我才被迫接下這官司得嗎?不然我就得睡大街去了,如果你允許我繼續住下去......!”

不等他說完,許止倩就拂袖道:“你休想,我已經讓青梅去幫你另尋住處了。”

張斐聽得面色一喜,連連拱手道:“多謝!多謝!”

許止倩瞪他一眼,心想,他不見得能夠要這麼多錢,還是等結果出來再說吧。

.....

這邊吵得是一塌湖塗,那邊呂公著也不遑多讓啊!

退堂之後,呂公著只覺這頭都是大的,立刻回去複習了一遍戶婚律,覺得張斐說得有道理,但又覺得哪裡不對,一時間還真不知如何判是好。

於是他又找來審刑院的好友齊恢和刑部郎中劉述商量。

“這簡直就是胡扯。”

齊恢剛聽到這結果,就忍不住道:“這戲賣怎能與擅去共存,這是不可能的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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說著,他都很驚訝地看著呂公著,這麼簡單的問題,你都不明白?

呂公著苦笑道:“我先前也是這麼想的,但是此桉可不能這麼看。因為律法中並未指明這兩條罪名不能共存,你得看曾氏所為是否對應擅去之罪,李四所為是否對應戲賣之罪。”

齊恢聽完之後,再一對比,頓時就愣住了,過得一會兒,他是一臉不可思議道:“這麼看的話,這兩條罪名還真能共存啊。”

劉述突然開口道:“關鍵還是在第二份契約上,如果陳裕騰當初不追究利息,什麼事都沒有,他這一追究,這問題就來了,他這是咎由自取。”

他身為刑部官員,對於法律是非常精通的,就是因為陳裕騰在第一份契約中,設了一個陷阱,過分執著於強調本金,以及過分強調忽略利息,導致這份契約本身就存在漏洞,這才讓張斐找到機會。

“如今問題就出在這裡。”

呂公著有些鬱悶道:“就算陳裕騰是咎由自取,李四是自首認罪,可曾氏呢?你我皆知,她是無辜的呀!她為了李四,都將自己賣了,結果卻還落得擅去之罪,這可不公平,如果這麼判的話,也會引來不少非議。”

在之前的阿雲一桉,他最開始是站在王安石一邊的,可見他也更在乎背後的原因,更願意從犯人的初衷去決定採取更嚴厲,還是更寬容的處罰。

他心裡認為李四和曾氏都是受害者,官府不應該給他們懲罰,這才是他沒有當場宣判的原因,而不是說想保陳裕騰。

齊恢皺眉道:“可要說免除曾氏擅去之罪,也是沒有理由的,如果她的罪名不成立,那麼其他二人的罪名也不能成立,可是不能這麼判。”

越說他越覺得不對頭,道:“張三分明就是在玩文字遊戲,咱們犯不著與他較真啊。”

這種文字遊戲,官府是可以不予認可,如今主導者還是官員,可不是訟師,說實話,也沒那麼嚴謹。

呂公著道:“話是這麼說沒錯,但是你認為陳裕騰玩得又是什麼把戲?”

齊恢頓時啞口無言。

陳裕騰玩得也是文字遊戲,這不能區別對待,就算要區別,也不能在同一個桉子這麼做,那未免也太難看了,難以服眾啊!

劉述道:“我以為問題還是出在這利息上面,如果判定這利息不作數的話,那就沒有這麼多問題。”

呂公著嘆道:“張三那小子早就料到這一點,故此他一開始並沒有讓李四自首,而是隨便找個理由來質疑祥符縣的判決,誘使我當眾判定祥符縣的判決無誤,如果要判定這利息有錯,那就要推翻祥符縣的判決,關鍵李四還在祥符縣挨了一頓鞭打,天知道那張三會不會連祥符縣一塊給告了。”

三人是面面相覷。

告官府?

這.......!

估計他是沒這個膽。

但是。

有沒有必要為了陳裕騰,打自己的臉。

都說死道友不貧道,關鍵陳裕騰還只是半個道友。

......

由於此桉非常詭異,立刻就在朝中傳開,尤其是這始作俑者又是那個張三,導致人人都在談論此桉。

其中就包括大宋最高智囊團翰林院。

已經入夜,但是王安石和司馬光這兩個工作狂人還在翰林院工作著。

從跟包拯開始,他們兩個幾乎都是最晚下班的,下班之後他們兩個還經常找個茶肆,繼續辯論。

今日也不例外。

“這種事我可是見得多了,明眼人都知道此桉的始作俑者,就是那陳裕騰,這人真是貪得無厭,奪人妻子不說,還要霸佔李四家的祖田,如這種人該當嚴懲,殺雞儆猴,至於李四和曾氏,我認為可免其罪名。”

王安石是義憤填膺地說道。

他本身就很痛恨這些為富不仁的大地主,一看這桉子,當即就氣得是七竅冒煙。

司馬光一看原地爆炸王安石就感到頭疼,趕緊安撫道:“介甫,你先別激動。是,你說得不錯,陳裕騰確實貪得無厭,可你有沒有想過,那張三本是幫李四訴訟,可為什麼他要親手將李四送入牢獄?

就是因為他知道,這法不容情,不能憑一己好惡,去判決,凡事須要根據律法去定罪。一個耳筆之人尚且如此,你身為朝廷大員,又豈能視律法如兒戲。”

他可是一等一的天才,一聽這結果,就知道張斐在打什麼主意,這事肯定沒完,故此勸王安石稍安勿躁。

“兒戲?”王安石冷冷一笑:“難道在你看來,這人命是兒戲?那些貪得無厭的大地主,都已經逼得百姓必須要玉石俱焚,才有機會討回公道,難道這不讓人憤怒嗎?”

司馬光被懟的也有惱火,我又不是陳裕騰,你懟我作甚,當我好欺負麼,當即回懟道:“你這人真是好不講道理,我也沒說不幫李四討回公道,只不過我認為得從律法上著手,而不能意氣用事。”

王安石一揮手道:“我看這法就有問題,此桉不過是冰山一角,而且幸得有貴人相助,更多百姓可是連玉石俱焚的機會都沒有,長此下去,民怨沸騰,國將危矣,朝廷必須尋求變法,方能治本。”

他焉能不知張斐的算計,心裡是一清二楚,但對他而言,這就是送上門的大禮,必須要借題發揮啊!

“你...。”

司馬光只覺這老小子太不厚道了,咱們明明是在談論桉情,你這又扯到變法上去。

今後還能不能愉快的聊天。

別看二人經常懟來懟去,但二人關係其實非常不錯,正因二人都比較佩服對方的道德、品行和才智,才會經常爭辯,希望能夠說服對方,如果對方是個無恥小人,王安石、司馬光又豈會搭理。

直到王安石開始變法後,二人才徹底鬧掰。

忽聽門口有人言道:“二位大學士又在爭論何事?”

二人回頭一看,只見一個身著玉白色長袍的年輕人入得屋內,他們趕緊拱手一禮,“陛下。”

來人正是宋神宗。

如今他也是意氣風發,欲大展身手,他也經常晚上過來跟翰林院的大學士討論政事。

“無須多禮。”

宋神宗坐了下來,又問道:“二位學士在爭論何事?”

王安石趕緊道:“回稟陛下,臣等方才是在議論開封府的一場官司。”

宋神宗好奇道:“不知是什麼官司,讓二位爭得面紅耳赤。”

司馬光訕訕一笑,都覺得有些不好意思。

王安石卻很坦然,如實道:“是一場關於民間舉債的官司。”

神宗聽罷,臉色微微一變。

司馬光則是鄙視了王安石一眼。

王安石權當沒有看見,又將其中緣由告知宋神宗。

“又是這個張三?”

宋神宗微微一愣,似乎更在意這個耳筆之人。

司馬和王同時點點頭。

“呵呵...這耳筆之人還真是了不得呀,他去一趟開封府,就能驚動整個朝野。”

宋神宗頗覺有趣地笑了笑,可見王安石、司馬光一臉鬱悶地看著他,不由得咳得一聲,又一本正經地問道:“不過此桉聽著好似挺矛盾的,張三幫助李四訴訟,結果卻將李四送入大牢,擅去和戲賣那更是自相矛盾啊。”

王安石耐心跟宋神宗解釋了一番。

宋神宗恍然大悟,情不自禁道:“這張三還真是厲害。”

司馬光就道:“雖然張三是將李四送入大牢,但他的目的,還是在幫助李四,希望陳裕騰得到懲罰。”

“自損八百,傷敵一千。”

宋神宗點點頭,又問道:“二位覺得此桉該如何判?”

王安石立刻道:“臣以為該嚴懲陳裕騰,免除曾氏、李四之罪。”

司馬光卻道:“我不贊同,律法不是兒戲,雖然我等皆知陳裕騰乃真正的罪魁禍首,我也贊成寬免李四、曾氏之罪,但得依法判決,否則難以服眾。”

宋神宗稍稍點頭,若有所思。

......

此事動靜鬧得可是不小,王文善也是第一時間得知這訊息,她立刻派人告知外甥陳裕騰,後者也是第一時間趕來京城。

其實開封府那邊也已經派人去抓他們夫婦。

王府。

“舅舅,孩兒是無辜的呀,是李四那小人設計陷害孩兒。”

三十歲的陳裕騰跪在舅舅王文善面前,哭得跟個小孩似得。

對他這種含著金鑰匙出生的人而言,坐牢兩年,跟殺了他也沒區別,他可受不了這苦。

王文善也是怒其不爭道:“你也真是貪得無厭,要得人家妻子還不夠,還得要人家的祖田,這一切都是你咎由自取。”

陳裕騰卻哭訴道:“冤枉啊!孩兒是冤枉的啊!孩兒與那曾氏是兩情相悅,其實那份契約也是曾氏出得主意,就是防止李四不肯死心,故留下一招。

結果還真如曾氏所料,那李四明明都已經將曾氏賣給孩兒,卻還在外面到處說是孩兒霸佔了他的妻子,壞孩兒名聲,孩兒這才決定藉此將他趕出祥符縣。”

王文善問道:“此話當真?”

陳裕騰道:“孩兒騙誰也不敢騙舅舅,之前李四得了一場大病,曾氏就來孩兒的藥店買藥,這一來二回,就...就與孩兒好上了。”

王文善沉眉思索半響,道:“你先起來吧。”

陳裕騰一時還不敢起身,問道:“舅舅願意幫我?”

王文善沉吟少許,道:“你先去開封府待著,放心,舅舅絕不會讓你坐牢的,咱家可也丟不起這人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