工人文化宮,街道對面。
薛剛騎著他爹的寶貝‘玉兔,’載著李勝武到地方。
把車提停在花壇邊,再回頭李勝武已經開啟手裡的麻袋。
掏出三色布往地上一鋪,再把各種顏色的13條健美褲整齊擺在上面。
最後,取出硬紙盒做的簡陋牌子。
上面寫著‘一條50塊,謝絕還價!’
哪怕只是躲在後面看著,牌子上寫的字都讓薛剛臉紅心跳。
像是幹了什麼見不得人的事兒,丟臉到家了。
李勝武卻像沒事人一樣,用麻袋墊在屁股底下。
四平八穩的往那一坐,冷漠!
最先注意到這小攤的是個遛彎的大爺,心說‘什麼東西這麼金貴?’
上前一看,花花綠綠的……
褲子?
“嚯,你這褲子金子做的?”
李勝武沒說話,眼皮上挑的掃了眼,繼續安靜的坐在那。
看見他這幅表現,大爺心說‘還挺橫的。’
嘴裡都都囔囔的也不知說了什麼,人就搖著頭走了。
大爺是頭一個,但不是最後一個。
時不時就有路人被‘50塊,謝絕還價’的招牌吸引過來。
可一看見三色布上放著的褲子,立馬就震驚了。
“這是真敢賣啊!”
“我的老天,比供銷社裡的白襯衫還貴。”
“世風日下,想錢想瘋了吧?”
“……報警吧,這人簡直瘋了。”
“這不就是廣播裡說的奸商嘛!”
躲在後頭的薛剛,急的是滿頭冒汗,來回走動個不停。
心想著‘這都有人要報警了,還不先撤?’
可李勝武跟個木頭一樣,冷冷的坐在三色布後頭。
任由那些遛彎、湊熱鬧的人說個盡興,從頭到尾沒回一句嘴。
可他這行為,倒像是印證了某些人所說的‘心虛。’
還真有人順道回家的路上,到派出所去報警了。
得知有人在街上做買賣,一條褲子賣50塊錢。
接待的人也傻眼了。
啥褲子,金子做的也要不了這些錢吧?
警員拿不定主意,只能請示領導。
“50塊錢?”
隊長聽完一拍桌子,就要起身帶隊出警。
簡直瘋了,一條褲子敢賣50塊錢。
這種人,必須抓起來。
可剛站起來,人又給坐了回去。
市場要開放,省城傳回來的思想精神也都看了。
開會討論後,領導們得出的結論是‘睜一隻眼,閉一隻眼。’
只要沒惹出什麼亂子,買賣就讓他們做。
火車廣場的買賣,做了又不是一兩天了。
“強買強賣了?”
“沒有。”
“引起騷亂,或是欺行霸市了?”
“也沒,就是好多人被這個價格給嚇到了……來報桉的說的。”
隊長想了下,說:“你去一趟,看看是個什麼情況……換便裝。”
“好的,隊長。”
此時,圍著李勝武的人看著還是那麼多。
有人來,有人走。
立在三色布前的紙板招牌,堪稱流量密碼。
在這個大多數人月工資還不夠50的年代,一條褲子敢賣50塊錢。
瘋了,徹底瘋了!
也有人覺著他是一時湖塗,勸阻的說:“小夥子,剛有人去報警了,你還不趕緊走?”
“別走,這種投機倒把的就該被抓起來。”
“什麼投機倒把,哪年的老黃歷了。”
“這話說的沒錯,別隨便給人扣帽子……不過他這賣的也太貴了。”
“誒,我說你們這些人真是閒的,樂意賣就讓人賣唄,反正傻子才買。”
先前讓他快走的工裝男子上前幾步,再次說道:“真有人去報警了,別惹事,趕緊走吧!”
一直沒什麼動靜的李勝武,終於把頭抬了起來。
面對工裝男子勸告的目光,李勝武平靜說道:“國家提倡買賣自由。”
一句話,懟的在場路人啞口無言。
對啊,買賣自由!
人家又沒強買強賣,只是在這擺個攤位罷了。
你看了,愛買不買是你的自由。
人小夥子又沒硬塞給你,讓你買。
想明白了,看熱鬧的心思也澹了。
除了幾個住在附近,出來消食遛彎的想看看警察會不會來。
其餘走的走,散的散。
不大一會兒,攤位前就空出大片。
警員也後腳跟著到了地方,紙板上的標語他也看見了。
站在路邊觀察了會兒,發現李勝武就安靜坐著。
表情冷漠,也不吆喝,對上前說閒話的人也是愛答不理。
完全不像個正常生意人,警員把情況記在心裡就回去了。
然後,就沒然後……
等了快2小時的路人,也沒等到想看的熱鬧。
八卦的勁兒一過,暗罵‘自己真是夠無聊的。’
人就這麼散了,臨走還得罵兩句‘就是個傻子,自己跟他較什麼勁。’
圍觀的群眾走個精光,除了偶爾經過的人再上前看兩眼。
咋舌,搖頭,暗罵幾句。
先前的熱鬧不復存在。
畢竟,過了夜裡8點街上也沒什麼人。
倒是對面文化宮裡,聽著好像挺熱鬧的。
不過,向下陷的斜坡阻礙了視線。
薛剛有心想看看張起銘的情況,站在花壇上踮著腳也沒看見。
再看前面兒的李勝武,巍然不動。
‘真夠沉得住氣的。’
薛剛心中暗道,對李勝武是真服氣。
什麼情況都能面不改色,跟沒臉沒皮一樣。
剛那麼多人,像審犯人似的盯著他說個沒完。
薛剛都緊張的直咽口水。
他倒好……沒事人一樣。
頭都不帶抬的。
這人,沒感情吧?
解除危機,薛剛蹲在花壇守著。
心說‘等起銘兒走了,就過去叫他回家。’
同時,心裡還有點小小的失落。
先前他就知道,這褲子肯定賣不出去。
誰家瘋了,花50塊錢買條褲子。
可真一條沒賣出去,薛剛心裡反倒不好受了。
難道真就沒人,捨得花錢買一條?
……
隊伍散場,大姐沒向前兩天一樣忙著走。
湊到收拾收音機的張起銘身邊,跟他彙報自己的戰果。
“我剛問了,有十幾個都想買的。等回頭咱們隊伍壯大了,想買的人肯定更多,到時候我再幫你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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聽見大姐這話,張起銘笑著點點頭,反問道:“大姐您怎麼稱呼?”
“你叫我郝大姐就行。”大姐說。
張起銘說:“郝大姐,謝謝。”
“謝啥,不用謝。”
郝大姐連連擺手,開心笑道:“要謝也該是我謝你才對,這麼多人在一塊兒跳操,運動,多好的事兒。”
“之前沒這個,成天就是出來遛彎,跟一群女人說說閒話家常的,你不知道多無聊。
這下好了,以後總算是有個事兒做,還能鍛鍊身體,再也不怕無聊了。”
跟他又說了幾句,郝大姐也隨著散了的隊伍往外走。
過了馬路,立著石樓牌的巷子後面就是她家。
正要往家走,郝大姐無意掃到旁邊擺著的小攤位,前面還立了個硬紙牌子。
‘一條50塊,謝絕還價。’
歪歪扭扭的字,遠不及內容來的震撼。
郝大姐向前的腳步,不由自主的就轉到攤位前。
“小夥子,你這是健美褲?”
“恩。”
看來了個識貨的,李勝武的眼底露出幾分緊張。
他不是害怕讓人給戳穿,說他是奸商啥的。
先前那些路人,把該說的、能說的都說完了。
李勝武眼都沒抬的,還能怕個中年婦女,大不了多說兩句。
他是讓郝大姐勾起希望,怕她因為價錢貴不買了。
起銘哥交給他的買賣,價格是嚇人了點。
可要是一條都沒賣出去,李勝武覺著對不起他。
是自己太沒用了,才會辜負起銘哥的信任。
咋來的,咋帶回去。
他怎麼面對張起銘,怎麼對得起他之前給自己開的‘工資。’
先前賣冰棒,李勝武是有工資的。
一天5毛,都夠他給家裡買糧食,養活娘跟弟弟們了。
平常他就是冒著讓人打一頓的風險,跑到廠裡去偷大鐵。
一天也換不來5毛錢,能有2~3毛了不起了。
這還不是天天都有,讓逮住少不了一頓胖揍。
嚴重點還得給他送派出所教育。
現在,抱著箱子在廣場吆喝,就能賺到5毛錢的日工資。
對李勝武來說,比做夢還要誇張。
李勝武知道,這是起銘哥照顧自己,多給他錢養活家裡的。
在他心裡,張起銘現在就跟自家人一樣重要。
要是讓他失望,李勝武光想就渾身難受,心裡更是充滿愧疚。
那感覺比他捱打最狠的那次,還要難受十好幾倍。
這會兒眼看街上就沒人了,李勝武把眼前的大姐當做最後的希望。
郝大姐一眼就看出他的心思,眼珠一轉道:“能便宜嗎?這價錢太貴了。”
李勝武為難了,本能的就想回頭。
可一想到張起銘的交代,他又生生忍住了。
左思右想,李勝武搖了搖頭又把臉衝著地。
這單買賣,看來是沒戲了。
……
載著蘭小芳,還是像之前兩天一樣給她送到門口。
張起銘這次沒直接走人,反倒把車撐起來。
從口袋裡取出數好的10塊錢,遞到她手裡說:“芳姐,這是你的錢。”
看到錢的蘭小芳,才意識到三天到了。
默默接過錢,蘭小芳有些失望的問道:“起銘,明天還跳嗎?”
張起銘隨口道:“不跳了,褲子明天你給我媽就行。”
說著重新扶把,蹬開車撐。
張起銘把車掉頭,笑道:“這幾天辛苦了,芳姐,趕緊回去休息吧!”
默不作聲的點了點頭,蘭小芳想問‘能不能繼續跳,把褲子自己留著。’
可到最後,她也沒能說出口。
50塊錢一條的褲子,再怎麼大方也不會平白送人。
她跟張起銘,又沒啥要緊的關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