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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8.父子【54/100】

第二天一早,氣色枯槁的劉夫子打開門。

他頭上還帶著白色的孝帶,眼中也再無神光。

他剛失了閨女,家破人亡,在縣衙牢獄裡也是吃了苦頭,明眼人看他那樣子,便知道。

這方正了一輩子的劉夫子,可能活不了多久了。

只是,劉夫子剛打開門,便看到自家門前,有兩個包袱,那包袱下面,還在滲血,看上去很是駭人。

在那包袱前,還有張壓著的紙片,上面被血液浸透大半。

只寫著四個歪歪曲曲,如狗爬一樣的大字。

“還你公道”

劉夫子頓時瞪大了眼睛,他撲到地上,顫顫巍巍的將那包裹開啟,眼見那陳一醜滿是血汙的腦袋上。

雙眼瞪圓,還有驚恐之色。

另一邊的包裹裡,是那害了小蓮性命,汙了小蓮清白的小狗賊的腦袋。

雙眼被利器劃過,已經沒了眼球。

這足以嚇壞任何一個正常人。

但老夫子不但不怕,反而抓著兩個腦袋,也不顧汙血染了衣袍,這方正夫子仰天大笑,十足瘋癲。

待笑完之後,已是老淚縱橫。

他就那麼踉踉蹌蹌的衝出院子,抱著兩個人頭,也不顧周圍人的尖叫指點,一路踉蹌著衝到村外,還摔了幾跤。

他跪在自己女兒和女婿的墳前,就像是弔唁死者,恭恭敬敬的將那兩個腦袋,放在墓碑前方。

這夫子摸著墓碑,臉色溫柔的說了幾句。

便沒有了動靜。

許久之後,才有膽大的村民上前檢視,發現,劉夫子已經是氣血攻心,死在墳前了。

好在,臨死之前,總算是親眼看到大仇得報。

入了黃泉,也是有了公道,再無怨恨。

來世也能再做個善人吧。

距離這村落近五十裡之外,微山湖畔,小船邊緣,沈秋正在漿洗衣服,將那血跡洗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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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從蘇州走的匆忙,身上就這一件好衣服了。

船艙裡,艾大差睡醒之後,伸了個懶腰,便問道:

“首惡可誅?”

“陳一醜,陳正父子皆已伏誅!”

沈秋頭也不回的回答。

“殺了多少?”

“二十有七。”

沈秋隨口答了一句,這個結果讓魔君很不高興,他冷著臉說:

“那藏刀門有弟子54名,為何不盡數殺了?而且那人頭在哪?我卻沒看到。”

“人頭歸了苦主,還他公道。”

沈秋將洗好的衣服掛在小船烏蓬上,他說:

“至於趕盡殺絕,非我所願,就這樣吧。可好?”

“哼,婦人之仁!待那玉皇宮尋你報仇時,你便知道麻煩了。”

魔君冷笑了一聲,但事已至此,他也不再糾結,對沈秋擺了擺手,說:

“進來吧,我教你。”

沈秋跟著艾大差走入船艙。

在魔君開始教沈秋“公輸巧手”前,他突然說:

“你這傢伙,心性很穩,倒是做殺手的好料子。老子我呢,在隱樓那裡聽說的正道惡事,可不只是陳一醜這一件。”

艾大差眨了眨大小眼,他對沈秋說:

“不如這樣,這一路去濰坊,你不如再多還幾次‘公道’,多殺些正派惡人,也為我尋幾具中庸材料,可好?”

“沒興趣,也沒時間。”

沈秋盤坐在船艙裡,語氣隨意說:

“而且更沒那義務。

他人公道,得自己去討!我幫得了一個,難道還能幫得了天下不成?”

“你每殺一個,我便指點你一次。”

青陽魔君摩挲著下巴,說:

“這公輸巧手,可是有十幾種變化,從操縱器物,到操縱多架傀儡,若無人指點,你學起來進展會很慢。”

“這主持公道之事,乃是我輩江湖人的道義!”

沈秋面色一正,大聲說:

“我也不是貪圖你的指點,但我昨夜既然說了那話,便要做到,免得你艾大差小瞧了我沈秋。

說吧,下一個殺誰!”

“哼,虛偽!”

艾大差冷笑一聲,甩手丟給沈秋一個小冊子,他說:

“這冊子上都是如陳一醜一般的跳樑小醜,乃是自隱樓得來,你一個個殺過去,絕無冤枉。

但老子要提醒你一句,沈秋。這些都是‘正道中人’,你殺的多了,麻煩便也多了。

你自己思量吧,本魔君絕不逼你。”

沈秋看著手中冊子,上面最少有二十人,這單是齊魯之地,如那陳一醜一樣的混蛋,就有這麼多?

他也很明白,艾大差所說的“麻煩”是什麼。

這些小宗門背後都有大宗門的影子,殺上一兩個無所謂了。

但若全殺了,定然會激怒那些真正的大門派,甚至會被那些掌握著江湖輿論的傢伙們打入“魔教妖人”的行列中。

“除了公輸巧手之外,你可還願意教我更多?”

沈秋仰頭問道。

艾大差聳了聳肩,他說:

“老子的功夫,想教你你也學不會,你天資一般,悟性不夠,墨家的功夫都是這個尿性,悟性不夠便很難學習。”

“這...”

沈秋甩了甩手裡的冊子,又摩挲了一下手指,做了個全宇宙通用的姿勢,他說:

“就這麼點報酬,我很難幫你辦事啊。”

“不想做就拉倒!”

艾大差哼了一聲,他說:

“別以為是老子求你做的,以老子的身份,在魔教七宗隨手一揮,便有大把的青年才俊,哭著喊著要為老子辦事。

一個個都還是心狠手辣之輩,做事絕不留手尾,你算個俅!”

“好吧好吧。”

沈秋不再多言,他收起冊子,對艾大差說:

“且讓我考慮兩天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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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邊微山湖上一艘小舟慢悠悠的朝著齊魯腹地走。

在濰坊和臨沂之間的大地上,也有一隊人在埋頭趕路。

小鐵騎在馬上,跟著是非寨的兩個高階頭目,錢柺子和郎木頭,朝著青龍山是非寨前進。

山鬼,青青還有來路不明的花青公子跟在他身邊。

在隊伍後方,是一輛馬車,浪僧正在車中誦唸經文,十幾個精悍的河洛幫拳師護在馬車周圍。

這行人人數挺多,都騎著馬,打著是非寨的旗子。

兵強馬壯之下,沿途經過好幾個小山寨,也不見有匪人劫道,甚至那些小山寨還會送來酒肉,以示順從。

這就看出是非寨在這塊地區的威名了。

小鐵這走了兩日,也親眼看到那些是非寨的好漢們行事頗有章法,不擾民,換乾糧還會給銀錢,附近的村民們也並不畏懼是非寨的人。

一路行來,有種魚水相濟的感覺。

他這才有些相信,當日那夥劫掠商隊的是非寨匪徒,只是湯鍋裡的老鼠屎。

在靠近青龍山時,便有更大的頭目前來迎接。

這裡已經是是非寨的核心勢力範圍,那大頭目前來,也只帶了幾個心腹。

“柺子!怎麼回事,去了那麼多兄弟,怎麼才回來這幾個?”

二當家劉俊山,這虯髯大漢騎在一匹棗紅馬上,腰間插著板斧,皺著眉頭打量著眼前這一行人。

而他的問題,也讓錢柺子臉上暗淡。

這個使大刀的瘸腿匪人低聲對劉俊山說了幾句,而他麾下的那個小頭目,更是沒好氣的對大頭目說:

“這都是咱們寨子的‘好客人’辦的好事!

那些兄弟們沒死在和南朝狗賊的戰陣上,卻死在了‘自己人’手裡,真是冤屈!”

“你少說幾句!”

心思更縝密些的郎木頭騎在馬上,這瘦高的頭目狠狠踹了一腳那小頭目,呵斥了幾聲。

那小頭目一臉委屈,卻也沒什麼辦法。

而“活閻王”劉俊山知道了事情經過,臉上的表情自然也不好。

這虯髯大漢騎著馬,靠近小鐵一行人,他的語氣極其冷漠,他說:

“跟我來吧,大當家在等你。那些兄弟無辜死去的事...這次就算了。”

是非寨二當家冷聲說:

“但這面子不是給你的,是給我大哥的,以後若還有這樣的事,我劉俊山可定不饒你!”

“哦。”

小鐵這會心裡正五味雜陳呢。

他也不善言談,自然不會反駁。

只是青青有些不滿,對山鬼哥哥抱怨了兩句,山鬼則搖了搖頭,沒說什麼。

這種事情的道理,是沒辦法說的,也是說不清的。

“河洛幫的好漢!”

劉俊山騎在馬上,對後方那些打著河洛幫旗幟的拳師們抱拳說:

“是非寨近期有些事務要做,就不請各位上山了,一會我是非寨自有謝禮奉上,此番還感謝各位好漢助拳。”

“無妨,無妨。”

浪僧從馬車裡走出,他帶著一臉出家人的溫和表情,拄著黑色佛棍,對劉俊山豎起手掌,做了佛家禮節。

他說:

“河洛幫的人,自然不會貿然踏入是非寨裡。

只是,貧僧不算是河洛幫的人,只是有些關係,而且我也是受人之託,護送折鐵小兄弟。

貧僧可否跟著小兄弟一行,入是非寨中?

待小兄弟家事安好之後,貧僧定立刻下山。劉大王可否行個方便?”

“別叫什麼大王之類的,我們是非寨不興這個。”

劉俊山騎在馬上,對浪僧擺了擺手,郎木頭在旁邊低聲說了幾句話,劉俊山便點了點頭,對浪僧說:

“大師既然是折鐵信任之人,還為我兄弟辦了慰靈儀式,便隨我等上山吧。”

一行人交代完畢,便在嘍囉們的護衛下,坐上船隻,過了河道水澤,停在青龍山下的碼頭上。

然後便要爬山了。

是非寨本部位於青龍山半山腰上,為了方便進出,他們還在過去十幾年裡修了條路。

路面很是寬大,也不陡峭,能直入半山。

只是在這道路上設了三重關隘,還有類似於城門的土石城牆與厚重大門。

在各個要害之地,也都有頭目率著嘍囉看守,多備滾木礌石,顯然是為可能出現的入侵做好了十足的準備。

那些山寨中人,手持長矛大刀,還有的用斧子,棍棒。

雖然穿的亂七八糟,也不甚威武。

但一個個精氣神十足,偶爾喊起口號來,也是聲壯如牛。

這麼多精銳漢子聚在一起,倒不像是一般的山寨匪幫,卻像是一支真正的敢戰之軍了。

花青公子搖著摺扇,就像是來踏青一樣,他一邊觀察著上山之路,一邊對身邊同樣觀察的浪僧說:

“這是非寨雖是綠林,但行動之間卻行軍法,一動一靜都有章程。

單是看外表氣勢,都與我在臨安見過的龍武軍沒有差別。但那龍武軍,乃是南朝禁軍,國主親衛...

真是難以想象,這混亂之地,居然能聚出這等聲勢,難怪是非寨能在此處抵擋北朝南朝十幾年,還徹底站穩了跟腳。”

浪僧頗為認同的點了點頭。

他也說到:

“貧僧遊歷天下,也見過北朝精銳,確實如公子所說,這是非寨的嘍囉,也算天下強兵。

只是數量少些,我在洛陽聽聞,這是非寨聚眾精銳有5000多人,剩下的萬餘人,也都只是搖旗吶喊罷了。”

“大師說的差了。”

花青公子合起摺扇,搖了搖頭,他說:

“這是非寨畢竟只是綠林勢力,又怎麼能和南朝北朝這樣的家國比軍力?

有5000敢戰之士已經是了不得了,縱橫齊魯不在話下。”

“只是...”

花青走在半山腰的山路,回頭看了看遠方光景,他說:

“我們一路行來,也聽說南朝調兵四萬,要覆滅是非寨,北部之外,又有北朝精銳在旁窺探,這一戰下來,也不知道是非寨還剩幾人?”

“呵呵,這打仗之事,就不勞公子擔心了。”

走在前頭的劉俊山冷笑了一聲,他說:

“諸位還是管好自己的眼睛和嘴巴,下了山之後,別到處亂說就是。聚義廳就在前方,大當家正在等待,諸位隨我來吧。”

小鐵的表情變化了一下,他深吸了一口氣,跟著劉俊山走入眼前三層小樓。

剛一進入,眾人就聞到了一股血腥味。

他們向前看去,就看到一個高大的,穿著黑色長衫的人,正在水盆中洗手。

在他身側,站著一個消瘦的,握著白紙扇的文士。

見劉俊山前來,三當家吳世峰便喜悅的對結義哥哥說:

“二哥,你怎才來?

大哥剛孤身入南朝軍營,取了那趙廉麾下副將的人頭,殺傷數百,得勝回來,震動賊兵,逼得趙廉前鋒後撤十里!”

“啊!”

劉俊山看到旁邊嘍囉捧著的盒子,裡面放著一個人頭,他面露喜色,便抱拳對眼前那人說:

“大哥威武!”

那高大人影用手帕擦了擦受傷水漬,那一盆水已經被染成紅色,他擺了擺手,示意二弟不要再吹捧了。

這等小事,不需多說。

仇不平回過身,在不握長槍的時候,他的氣質像極了一個飽學的中年夫子。

在灰白色的頭髮之下,那雙含義複雜的眼睛越過眾人,精準的落在了折鐵身上。

折鐵少年,也呆呆的看著眼前這高大人影。

這位孤身入軍陣,取敵將首級易如反掌,縱橫萬兵之中,肆虐一番,無傷歸來的絕世高手...

便是他父親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