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章金英浩被捕了（下）
下班時，當金英浩走出滿鐵辦公大樓時，他就發覺自己又被監視了。他上了一輛出租汽車，告訴司機：“金海鎮宅邸。”
美代子帶著秀賢回廣島了，金英哲頓時覺得家裡安靜了下來，聽不到孩子的哭鬧聲，一時間還真有點不適應了。在大同劇團，英哲突然就成了被關注的焦點，話劇團的演出、歌舞團的新編舞蹈還有敲定管弦樂隊的新選曲目，這些他早先根本不過問的事似乎一夜之間都要他來拍板決定。好在還有個福田龍太郎先生，英哲便將話劇團和歌舞團的業務一股腦兒推給了他，自己只負責管弦樂隊的業務管理，這才讓自己喘口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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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從薩哈羅夫全家都去哈爾濱之後，金英哲就覺得自己似乎是個被遺棄的人，因為和他親近的人正一個一個地離他而去。彷彿從柳芭開始，冥冥之中就開始生成一股力量，正無情地帶走他身邊的親人。繼柳芭一家人先後離開新京搬去哈爾濱之後，美代子帶秀賢也回日本了。送美代子和秀賢走那天，看著飛機起飛後，英哲心裡就產生一種莫名的悲涼感，似乎是藤川一家人帶著他的兒子秀賢正去往另一個世界似的。英哲說不上愛美代子，更多是她依附他、遷就他、順從他，但這些都不重要，重要的是美代子是秀賢的媽媽，所以美代子也是他的親人。
最近，英浩經常上三樓和英哲聊家族的事，這在以前可是從來就沒發生過，現在這兩兄弟卻三天兩頭聚到一塊兒說個沒完沒了。說起家族的事，英哲壓根兒就不關心，他覺著英浩哥是長子，還年長他20歲，家族的事本就應該由他接班負責，可現在似乎不是這樣了。按照英浩哥的意思，假如他出事，家族的一切都需要由英哲來承擔來負責，這讓金英哲立馬就覺得自己從英浩哥手裡接過了保護家族生存的重任。“你必須承擔起這個責任。”這是英浩哥對他說的原話。最近，就連英哲自己都沒覺得，他現在儘量呆在家裡，英浩哥不來三樓他就會到二樓去轉轉，和英浩哥一家三口聊聊家常，他覺得開心得很。有時候他也會去一樓爸爸媽媽那裡坐坐，東拉西扯地說說話，這讓老兩口有點受寵若驚了，私底下就說英哲真是長大成人了。
金英浩乘坐的計程車停在了金海鎮宅邸的大門前。他走下汽車就注意到了一輛黑色的小汽車也停在了距他不遠的路邊，他知道他們是奉金谷涼子之命來監視他的人，他對此早習以為常了。金英浩按了一下門鈴，進出人員的小便門很快就從裡面開啟了，宋志宇站在門口和金英浩打招呼：“大少爺回來了。”
“是。”金英浩進門後，宋志宇關上了院門。
“請你給老疤遞個話，就說我可能要走了，請他保重。”金英浩和宋志宇說。
“是。”宋志宇應道，他心裡明白這個“走”意味著什麼。
“這些年，你辛苦了。”金英浩說著，向宋志宇伸出右手。
宋志宇趕緊用雙手握住金英浩的手說：“請大少爺保重。”
金英浩微微一笑，沿著甬道大步向院子裡走去。
宋志宇向金英浩的背影鞠了一躬，喃喃地說：“請走好。”
下午下班前，森谷大介給裴喜斌打電話，說明早五點會派車到北國賓館門口接他，說是金谷涼子的指示讓他參加逮捕谷川室長的任務。聞聽此事，裴喜斌說不出心裡是什麼滋味。他本想下班回賓館後在大堂總服務臺給金英浩打電話道別，但權衡利弊後認為這樣做並非明智之舉，最終他還是放棄了給金英浩打電話的念頭。
金英浩下班回家後像往常一樣先去一樓的書房、畫室或者小客廳，見父親不在這三個地方，他就來到臥室門口，輕輕敲敲門後說：“我回來了。”
“知道了，你先上樓去吧。”金海鎮說。
“是。”金英浩應道，轉身往樓梯口走去。
金英浩來到二樓後，把公文包、大衣圍巾和帽子一股腦兒放在過廳的沙發上，然後大聲和此刻他還不知道在哪個房間的妻子樸孝珠說：“秀妍媽，我上三樓了。”
“知道了。”
英浩也沒聽清孝珠是在哪個房間說話就上了三樓。“英哲，你在哪個房間？”他站在廳裡大聲問道。
“英浩哥，我在書房。”
“又在創作你的《第一交響曲》嗎？”英浩邊說邊推門進了書房，“寫了一天，是嗎？”
“沒寫一天，是坐了一天。”英哲說，“‘坐’曲家嘛”
“創作不順利嗎？”英浩在沙發上坐下來，“今年上半年應該完成了吧？”
英哲沒回答英浩哥的問話，而是站起身，像指揮交響樂隊似的揮著手臂，嘴裡大聲模唱著貝多芬第五交響曲《命運》裡的起始樂句：“噠噠噠當——，噠噠噠當——”
“貝多芬大叔的《命運》，了不起的作品。”金英浩微笑著說。
沉吟片刻，英哲走到沙發前，坐到英浩對面，專注地看著英浩說：“我真想創作出一部出色的交響樂曲，真想……”
“你有這個實力，一定會實現這個理想的。”
兄弟倆正說著話，從二樓傳來秀妍的喊聲：“爸爸、英哲叔叔，吃晚飯了。”
晚上，金谷涼子又給森谷大介打了個電話，詢問明早的逮捕行動是否都按照她的要求佈置到位了。
“是，一切都安排好了。請放心。”森谷大介說。
“我雖然說過谷川室長不會拒捕，但我們對‘乙支勇士’會有何舉動卻一無所知，所以我們要做好萬全的準備。”金谷涼子說，“為此，我已經請新京特高課和憲兵隊做我們的後援，這樣就萬無一失了。”
“是。”森谷大介說，“金谷組長考慮得周全。”
“喜斌君何時與你們會合？”
“我和他說好了，明早五點去賓館接他，然後一起出動。”
“就這樣。”金谷涼子說完就放下了電話。
清早，金英浩穿戴齊整、手提著公文包走出樓門。他走到平臺的臺階前，立在原地，四下裡環顧了一下這個他熟悉的院子，諦聽著從什麼地方傳來的一群麻雀“嘰嘰喳喳”的歡叫聲。然後，他走下臺階，順著甬道向大門方向走去。金英浩不知道，父親此刻就佇立在大客廳的落地窗前，目不轉睛地望著他這個漸漸遠去的長子的身影，淚水已然潤溼了他的雙眼。
門衛宋志宇為金英浩開啟進出人員的小門，對他說：“早，大少爺。”
“早。”金英浩應道，走出院門，站在原地聽宋志宇“咔”一聲關上了他身後的院門。金英浩走到馬路邊打算招呼車時才留意到他家門前的馬路上沒有往來的車輛，行人也寥寥無幾，而幾乎同時他還留意到他家大門兩側以及馬路對面都停著幾輛汽車，每輛車邊都戳著兩三個穿深色呢子大衣頭戴深色禮帽的男人，他們的雙手插在大衣口袋裡，直勾勾地盯著金英浩。在這些人裡，金英浩看到了森谷大介和龜川尚典，還有裴喜斌，於是他明白金谷涼子終於對他採取行動了。金英浩想著就不再在路邊等什麼車了，而是轉身往他上班應該去的方向走去。金谷涼子也在這些人當中，只不過她沒露面，始終坐在一輛汽車的後座上，靜靜地觀望著金英浩的一舉一動。
新京一月初的早晨，天寒地凍，在人跡寥寥的街道上，金英浩“咔咔”的腳步聲愈發顯得清晰震耳。他走得不慌不忙，目不斜視，不知怎地，就在此時，他竟然想到英哲昨天在書房裡指揮模唱貝多芬的《命運》交響曲的樣子：“噠噠噠當——，噠噠噠當——”金英浩的臉上情不自禁露出一絲笑意，他不由自主地也哼唱起這經典的樂句：“噠噠噠當——，噠噠噠當——”須臾間，他彷彿真切地聽見從天空傳來交響樂隊演奏的樂曲聲，開始聲音微弱，但瞬間樂音就漸強起來，繼而轟響如驚雷般震撼著大地。金英浩“咔咔”的步履聲合著《命運》交響曲的節奏，震撼著滿洲冰凍的大地。
看看已經過了上班時間，崔孝利不禁奇怪：“金室長為什麼遲到呢？”就在她瞎猜時，淺井三男次長的秘書給她打來電話說谷川室長最近有事不來上班了，會很快安排人來接替他的工作。崔孝利一下子就明白，金英浩真的出事了！她現在暫時什麼都不能做，只能靜觀事態的變化，同時暗暗祈禱金英浩能化險為夷，最終平安無事。
金海鎮是在剛要離開臥室去上班時接到秘書室電話的，說是新京特高課讓轉告谷川副總裁，他們請谷川英一室長協助調查一個涉及韓國民族獨立運動組織的案件，近兩天很可能不能回家了。
金海鎮當然知道實際上是怎麼回事，所以他告訴秘書室今天不去辦公室了，有什麼事給他家裡來電話。李春子一直在丈夫身邊，從他隻言片語中就已經猜到是英浩出事了，所以當金海鎮和她說今天不去上班後，李春子就說：“知道了。那你就在家休息吧。”
“我在書房。”金海鎮簡短地說了一聲就離開臥室去了書房。
李春子直到金海鎮走出臥室後才緩慢地在沙發上坐了下來，她最擔心的事還是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