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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六章 1941年6月22日(下)

第二十六章1941年6月22日(下)

崔孝利剛走進自己的辦公室,還沒坐穩就聽見有人敲門了,她隨口應聲道:“請進。”推門走進來的是她最不想見到的裴喜斌。

裴喜斌似乎早已覺察到崔孝利小姐不待見他,不過對於如何接近女人他自有一套辦法,所以面對崔孝利不冷不熱的態度他並不在意。“崔孝利絕不是一般的女人。”他在心裡無數次提醒自己。至於為什麼會有這種想法,他一時還說不清楚,但裴喜斌知道自己憑下意識做出的結論往往是有參考價值的,就如同一個出色的獵手總能憑感覺就知道獵物在哪裡一樣。所以,他叮囑自己一定要耐心,一點一點地靠近崔孝利,總有一天會搞清楚她真實身份的。

“孝利小姐,這是你們室上週借閱的資料統計,還有幾種沒有歸還,請你督促借閱者本週內務必歸還或辦理延期借閱手續。請過目。”裴喜斌說完話,彬彬有禮地用雙手把一個資料夾遞給崔孝利。

崔孝利接過資料夾,回答說:“我會儘快辦理的。”

崔孝利知道每次裴喜斌來辦事總會磨嘰一會兒才離開,心想你這次又有什麼新花招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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果然,裴喜斌說:“孝利小姐,不知道今天下班後有沒有時間?我有點事想請教呢。”

“裴先生太客氣了,請教可是不敢當,有話就請說吧。”崔孝利說。

“事情有點複雜,現在說不大合適。”

“你的意思是?”

“下班後,我請孝利小姐喝咖啡,可以嗎?”

“好。”崔孝利回答。

這個回答太乾脆了,大大出乎裴喜斌意料,竟讓他打了個愣怔,隨後他馬上笑了一下,應道:“好好,就這樣。”

裴喜斌哪裡知道,金英浩考慮再三並和鄭昌榮溝通後,最終同意崔孝利答應裴喜斌的邀請赴約。所以,金英浩早兩天就告訴崔孝利,假如裴喜斌再約她,孝利不防答應,看看裴喜斌葫蘆裡賣的是什麼藥,當然要事事小心,安全第一。所以,今天見裴喜斌又來約請自己喝咖啡時,崔孝利自然就痛快地答應了。

金英浩正伏案看檔案,聽到電話鈴聲後隨手拿起電話說:“喂?”

電話裡傳來崔孝利的聲音:“室長,下班後還有什麼事嗎?如果沒事,我今天可是有約會吶。”金英浩聽到電話那頭的崔孝利輕輕的笑聲。

“我沒有事。”金英浩一時沒明白孝利笑什麼,隨口叮囑道,“一定要注意安全。”

“請放心吧。”

放下電話,金英浩繼續琢磨手裡那份名為《形勢的發展及帝國國策綱要》的檔案副本,這是由日本軍方和政府制定的國家對策方案。德國突襲蘇聯後,日本大本營和政府很快就召開會議,圍繞對蘇聯開戰問題進行了討論。在會上,關東軍司令官梅津美治郎大將終於有機會闡述了他在3月初就與金海鎮談論過的他制訂的“北上”構想。梅津認為,蘇聯已經成為日本的敵人,日本應該優先解決蘇聯問題,然後再“南進”解決與美英等國的矛盾。最終,會議同意了梅津美治郎提出的行動構想,並討論制定了名為《形勢的發展及帝國國策綱要》的國家戰略。綱要明確指出“帝國要致力於解決日中戰爭問題,並視形勢的變化解決北方問題”,計劃動用總計85萬大軍進行“關東軍特別大演習”(簡稱“關特演”),由梅津美治郎擔任演習總指揮,開始對蘇聯作戰的準備,並決定對蘇攻擊時機應選在“當遠東蘇軍西運參加對德國作戰時並且德軍進攻順利時再開始”,以便獲得勝利後和德國分享遠東戰略資源的資本。不過,這個國策綱需要等到在7月初的御前會議批准後才可以實施。

據金英浩所知,美國已經了掌握了日本軍部和政府在先“北上”還是先“南進”這個國家戰略決策問題上意見還沒有取得統一的情報。而美國在究竟應該如何應對日本選擇哪種國策的問題上同樣非常矛盾。顯而易見的,美國既不希望日本“北上”攻打蘇聯,以便讓蘇聯單獨對抗德國,藉此消耗這個社會主義國家的實力;但也不歡迎日本“南進”與自己及盟友爭奪在東南亞的勢力範圍;同時,還不希望日本進一步侵佔擴大在中國的地盤,剝奪擠佔美國在中國的勢力範圍。但是,在日本最後究竟選擇走哪條路這個問題上,美國說了不算,決定權完全掌握在日本自己手中。山田英男算是說對了一句話,金英浩想,那就是他剛才在開會時說的“大日本帝國永遠不會做他國的僕從國,可以做盟友,不會做隨從”。這就是日本的本性,永遠做日本自己想做的事,不達目的決不罷休。想到這,金英浩合上卷宗,心想:“我們也是這樣,不達目的決不罷休。”

在一家名叫“夜來香”的咖啡廳裡,裴喜斌獨自坐在臨街的一張咖啡桌前,邊喝咖啡邊等著崔孝利。雖說過了下班時間,可太陽還沒落呢。“夏天啦,”裴喜斌心想。他來新京的這幾個月裡,基本上沒幹什麼事,倒真像個公司職員似的上下班了。他知道松本敏對他現在的狀態很不滿意,可那又有什麼辦法?他裴喜斌也想和“乙支勇士”接上頭,至於說接上頭會發生哪些事,那可不是開玩笑的,那就得要看真本事了,沉著冷靜、隨機應變,憑他裴喜斌的經驗,遇到啥風險都不在話下。想到這,他不出聲地笑了。笑容還浮在裴喜斌在嘴角,他猛然發現崔孝利的身影神不知鬼不覺地出現在他面前。

“啊,孝利小姐,你來啦?”裴喜斌趕緊起身打招呼。他見孝利臉上並沒有出現他所期盼的笑容,表情仍然就跟在辦公室上班時那般平靜,這讓裴喜斌多少有些失落進而略顯尷尬。於是,為了打破這些許尷尬,裴喜斌用開玩笑的口吻對崔孝利說:“小姐,你幹嘛虎視眈眈地看著我?”

“我有嗎?”這樣說著,崔孝利的眉眼終於有了淡淡的笑意。

裴喜斌殷勤地走過去給崔孝利拉拉椅子,照顧她落座。見裴喜斌這般獻殷勤,崔孝利暗自好笑,嘴上客氣地說:“謝謝。”

女招待過來問崔孝利:“小姐,請問喝點什麼?”

崔孝利指指裴喜斌面前那杯咖啡,說:“一杯咖啡。”

見女招待離開了,裴喜斌說:“今天真是好日子,我非常高興。”

崔孝利問道:“是什麼特別的日子嗎?”

“當然了。”裴喜斌笑眯眯地說。

崔孝利頭一歪:“哦,說來聽聽。”

此時,女招待過來送上咖啡,說了一句“請慢用”後轉身離去。

裴喜斌說:“你看,孝利小姐,我做夢也沒想到你會同意來這裡,真的。當時我之所以大著膽子請你喝咖啡,就是豁出去了,心想男人就得有膽略和毅力才能有所作為。”

其實無論是裴喜斌邀請崔孝利還是崔孝利答應裴喜斌,倆人都是“醉翁之意不在酒”。

一週前,金谷涼子秘密會見了一個從東京來見她的人,此人叫川越健,是東京特高課一個特別調查組的組長。說起這個川越組長,金谷涼子一年前就和他有過接觸,彼此並不陌生。這個特別調查組成立於1938年初,是為了應對出現在東京的一個一直無法實施定位的不明無線電訊號。專案組分析這個訊號十有**是來自於那個名稱為“乙支勇士”的韓國民族獨立運動組織,所以曾派川越組長到新京向金谷涼子做過案情通報,請金谷涼子從新京這邊配合追查。金谷涼子在這個案子上雖然用了一些心思,但一直沒有進展。其實這個不明無線電訊號和“乙支勇士”沒有關係,它來自佐爾格的諜報小組“拉姆扎”的電臺。眼見三年時間過去了還是一無所獲,特高課很不滿意,所以又舊事重提,命令川越健需要和新京方面加強合作。川越組長第二次到新京後,金谷涼子很快想到了一個新的行動方案,她認為既然此案涉及到“乙支勇士”,那就讓森谷大介也就是松本敏來負責最合適。於是,她向川越健介紹了松本敏的情況,川越組長一聽就非常贊同金谷涼子的提議,所以倆人一拍即合。金谷涼子就吩咐山田英男將這個任務佈置給了松本敏。松本敏馬上就找裴喜斌交待了這個新任務,並叮囑務必抓緊時間,儘早破案。雖然“乙支勇士”始終沒有與裴喜斌聯絡,但裴喜斌總覺得他的分析不會錯,只要盯住崔孝利,早晚會接近那個神秘的“乙支勇士”。今天,裴喜斌覺得崔孝利心裡設定的那道防禦圍牆的大門終於開啟了一道小小的門縫。裴喜斌知道,這事著急不得,早晚他會知道那道防禦圍牆裡到底有什麼。

崔孝利喝了一口咖啡後,開門見山地問裴喜斌道:“喜斌先生說有事和我講,請問是什麼事?”

“好,既然孝利小姐快人快語,我也就坦誠相見了。”裴喜斌直視著崔孝利的眼睛,不慌不忙地說。“你是知道的,我來滿鐵工作時間不長,人也不熟,所以為人做事得處處小心,免得出錯。可不知道為什麼一個很有勢力的人忽然找到我,要我加入他的組織給他辦事,我很緊張,也有些害怕,想找個信得過的人商量一下。我覺得孝利小姐是個坦誠的人,雖然咱們之間交往不多,但我很信任你,願意和你說說這件事。另外,你在新京熟人多,關係多,見多識廣,所以我特別想聽聽你對這件事的看法。”

崔孝利一聽就知道裴喜斌想幹什麼了,兜了一個大圈子,不就是想從她這裡套點話嗎?那好,我就給你裝傻充愣好了。“難道對方是山口組的人嗎?”她問,神情和語調都很認真的樣子。

面對崔孝利正兒八經的模樣,裴喜斌擺出一副真誠討教的樣子說:“那倒不是,我覺得好像是東京特高課的人。你看,事情是不是很嚴重?”

裴喜斌所說的話倒真是讓崔孝利感到奇怪,因為裴喜斌好像是有備而來,要和她攤牌,可奇怪的是,他對她一無所知呀……除非這傢伙真的是掌握一些對“乙支勇士”不利的情報。想到這,崔孝利就試探著問他:“我有點好奇,他們找你幹什麼?如果不是機密的話,可以透露些內情嗎?”

“當然可以,”裴喜斌回答的倒是挺乾脆。“他們覺得我從北平來滿鐵工作,肯定有點背景,所以讓我幫助他們設法找到一個名為‘乙支勇士’的韓國民族獨立運動組織。”

“我聽說過這個組織。”崔孝利平靜地說,“那你先前說的到咖啡廳見情人,其實就是特高課派你去見‘乙支勇士’了?”

“是,也不是。”裴喜斌說,“說‘是’,是因為的確是他們派我去接頭的;說‘不是’,是因為我自己也想去會會‘乙支勇士’,看看他們究竟是些什麼樣的人。”

“不過,我好像聽你說過,你並沒和‘乙支勇士’接上頭,是吧?”

“的確如此。所以,他們又找到我讓我繼續尋找‘乙支勇士’。”

“你有線索嗎?”

裴喜斌嘆口氣,搖搖頭說:“大海撈針一般吶。據我所知,東京特高課發現有人在無規律地傳送密碼電報,由於位置變換隱秘,一直追蹤不到這部發報機的確切位置。不過,特高課認為這臺發報機很有可能是屬於‘乙支勇士’的。”

聞聽此言,崔孝利心頭一緊,思忖道真會是自己人在東京那邊使用發報機嗎?她對此事可是一無所知,需要儘快把這情況告訴金英浩才是。她試探地問裴喜斌說:“你找我來告訴我這些,想從我這裡得到什麼呢?”

“你比我瞭解這裡的情況,可以提供一些我需要的訊息,比如說偶然聽到有人議論‘乙支勇士’什麼的諸如此類資訊。”

“我到滿鐵工作時間不長,社交圈子狹窄,接觸的人和知道的事情都少……你看這樣好不好,我說一個人沒準可以幫助你呢。”

“誰?”

“金谷涼子。”崔孝利說。“她是毛利次長的秘書,在滿鐵工作時間比我久,而且她喜歡交際,所以我覺得你應該去找金谷小姐瞭解情況更合適些。你不覺得金谷小姐很有可能向你提供有價值的線索嗎?”

裴喜斌想了想說:“或許你說得有道理,可實話跟你講,說不清為什麼,我從心裡有點怕金谷小姐,還是算了吧……”

“那可真有點遺憾,我幫不上你了。”

“沒關係,我自己再想辦法。”裴喜斌嘴上這樣說,可心裡卻想,“但是,我會一直盯著你的,孝利小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