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永平知府的奏疏便送到了。
朱祁鎮一面感嘆，永平府的辦事效率還挺快，看完之後，臉色卻變得非常難看。
奏疏上所言，蔡家溝的金礦石品位很高，每年的盈利甚是豐厚，而且，潛力非常大。
一旦擴建完成，繼續招募更多的人手進行採掘，產量將會不斷增大，又說此地距離京城近在遲尺，將來的利潤非常可觀。
朱祁鎮將奏疏仍在一旁，心中暗道，能讓當地知府如此大夸特誇，只有兩個可能性。
要麼，這個蔡家溝金礦真的潛力無限，隨便一鎬頭下去就能刨出黃金。
要麼……問題就嚴重了！
“袁彬！”
“臣在！”
“派幾個人去……注意，是暗訪，把這個蔡家溝金礦的底細查清楚，還有就是，現在市面上，都有哪些人持有蔡家溝的股票，特別是數額巨大的，也一併查一下。”
“是！”
袁彬走後，懷恩端著茶杯上前，小心翼翼地說道：“奴婢不大清楚這個股票的事，不過，也聽說了一些流言。”
“哦？”朱祁鎮疑惑道，“什麼流言？”
懷恩將茶杯放下，然後說道：“奴婢手底下有個蕭敬，皇上還記得嗎？”
朱祁鎮點點頭，說道：“就是幫朕打理皇莊的那個蕭敬？”
“正是此人！”
懷恩趕忙說道：“自從皇上注意到蔡家溝金礦開始，奴婢也留了個心眼，命蕭敬去坊間打探了一下這家礦山的底細。”
朱祁鎮突然意識到，自己幾乎都要忘了，除了錦衣衛，還有個東廠呢！
自從王振死後，無論是金英還是懷恩，做事都比較低調，導致東廠這個令人聞風喪膽的名號，幾乎都快澹出眾人的視線了。
說到底，這些都和做皇帝的有直接關係。
皇帝重用宦官，希望用宦官來壓制文官集團，那麼，東廠就是朝廷鷹犬，天天張牙舞爪去禍害人。
如果皇帝不需要，東廠就是一群太監而已。
懷恩繼續說道：“私底下傳聞，這個蔡家溝金礦之所以如此火爆，很大一個原因，是因為那些持有股票的人。”
朱祁鎮有些不理解，又說道：“具體說說。”
懷恩微笑著，說道：“皇上可還記得，在大明留學的那些個藩屬國世家子弟？”
朱祁鎮自然記得，當初剪除倭寇，便將矛頭指向倭國，談好了駐軍和費用的問題，還附帶一條，就是倭國幾位世家都要派出青年子弟，前往大明學習先進知識和理念。
隨後，朝鮮國、琉球國等也派人過來，時至今日，至少有五六十位了。
這些人還都帶著家卷、隨從，算下來至少有幾百人，鴻臚寺肯定安置不下，便乾脆讓他們自己尋地方住，反正你們不差錢，買房租房你自己看著辦。
平日裡，除了定期到國子監學習，倒也沒限制他們的自由，可以在京城裡隨便轉。
“你是說，持有蔡家溝股票的是這些人？”
“這些來自藩國的世家子弟只是一部分，還有一部分，據說是……官員！”
“官員？都有哪些？”
朱祁鎮眉頭皺起來，他倒沒有禁止官員炒股，可是，如果持有某只股票的大部分人都是官員，事情就變得奇妙了。
“奴婢暫時還不清楚，只知道，那個永平知府便是其一，還有很多人，自己不出面，派了下人，或者親戚去買，據說有些是朝中大員。”
話說到這裡，朱祁鎮逐漸明白了，怪不得這只股票飛一般地漲，原來都是這些人在背後推波助瀾。
說白了，誰買了股票，都希望一路飆升。
只不過，大多數人只能等訊息，不能真的去控制股票價格走勢。
可是，如果你的身份是朝廷官員，藩國世子，那就不一樣了。
你可以利用你的身份去造勢，甚至散步一些虛虛實實的訊息。
而那些世子們，雖然沒什麼權勢，但是有錢啊！
他們完全可以用銀子，將股票的價格一股抬升。
朱祁鎮突然意識到，自己最擔心的事情，終究還是發生了。
成立股票交易所，是為了獲取民間的資金，將事情做好。
現在有人卻藉著這個幌子，用錢搞錢，去兌現大量的金銀，甚至不惜弄虛作假，擾亂市場。
看來，市場該整頓一下了！
第二天一早，錦衣衛的訊息還沒來，吏部尚書陳榮拉著內閣首輔曹鼐匆匆進殿。
朱祁鎮問道：“兩位卿家有何事？”
兩人行完禮，陳榮急忙說道：“臣聽聞，皇上在查蔡家溝礦業？”
朱祁鎮澹澹一笑，道：“陳卿家訊息倒靈通的很！”
陳榮顧不得這番話中別有深意，繼續說道：“啟稟皇上，臣以為不可，這查蔡家溝礦業上市，和鐵路局一樣，何以鐵路局是踏實做事，蔡家溝礦業反而成了上市圈銀子呢？如果發現了礦產，不鼓勵大家去開採，反而對其進行監視，只怕從此，再沒有人肯開礦了！”
看得出來，他很急。
沒辦法，大把的股票攥在手裡呢，不急才怪！
這個時候你要錦衣衛去查蔡家溝礦業，訊息一旦傳出，那還了得？
大家還不以為錦衣衛要弄死人家，這股票只怕要直接跌到谷底！
朱祁鎮聽罷，若有所思，隨即看向了曹鼐：“曹卿怎麼看？”
曹鼐澹澹道：“回皇上，臣所擔心的是，若是查了查蔡家溝礦業，一方面會造成極大的影響，現在京城內外，不少人都買了查蔡家溝礦業，且有不少支援新政的大儒也紛紛表示支援，一旦徹查，難免輿論沸騰。這另一方面，陳尚書說的對，若是承包了礦山便查，以後誰還敢開礦？”
朱祁鎮便笑吟吟的道：“張卿的話確實有道理，依朕看……不如這樣吧，錦衣衛以暗訪為主，不要驚擾他們，若是沒事，那就最好。若是當真有什麼事，再行介入也不遲。”
陳榮頓時猶豫起來：“這……恐怕……”
朱祁鎮繼續說道：“朕行新政，是要開萬世之太平，股票賣的好，說明大明發展迅勐，朕高興還來不及呢，你們說呢？”
兩人對視一眼，只得告退。
從奉天殿出來，陳榮卻顯得有些不高興，快步追上前頭的曹鼐，忍不住道：“曹公，皇上究竟是什麼意思？”
曹鼐與陳榮本是同鄉，這陳榮仕途很順利，自永樂年間中了進士之後，就一路平步青雲，如今又是吏部天官，前途不可限量，因而顯得有些驕橫，便沒好氣道：“我哪裡知道？再說了，股票的事，你我關心那麼多做什麼？”
陳榮討了個沒趣，覺得有些失了面子，便悻悻然道：“我所慮者，是一旦真讓錦衣衛壞了查蔡家溝礦業的事，你一個首輔，我一個天官，將來有什麼顏面，對得起眾鄉親。”
曹鼐突然問道：“你究竟買了多少股票？”
“我……”
陳榮頓時語塞，支支吾吾地說道：“曹公何出此言？”
“咱倆是邢臺府人，那礦是永平府的，隔著上千里地呢，你怎麼論的鄉親？”
“這不……都是北直隸嗎……”
“哼！”
曹鼐不再理他，冷著臉，快步走了。
陳榮無奈，心中思索片刻，直接轉身出宮，心裡還在暗暗琢磨，這曹鼐心中怕事，不是幹大事的人。
只是他想到皇上的話，卻頗有幾分憂慮，於是也不當值了，直接回家。
很快，有人登門。
此人名叫唐子慶，祖上都是高官，不敢說四世三公，卻也算得上門生故吏遍佈天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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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是，到了他這一代，卻沒有做官的命，恰逢朝廷推行新政，便乾脆放棄科考，專門經商。
外人所不知道到時候，他的另一層身份，正是蔡家溝礦業最大的東家。
那個何三水只是表面上的東家，其實，這家礦山背後的關係非常硬。
二人彼此見禮，唐子慶道：“陳賢兄召我來，所為何事？”
他的父親就是陳榮的老領導，因此，兩人私下裡一直以兄弟相稱。
陳榮苦笑道：“你那礦業，沒有什麼事吧？”
唐子慶不解：“什麼意思？”
陳榮道：“就是各方面的運營，可有阻礙？”
唐子慶立刻警惕起來，問道：“陳賢兄何出此言，可是有小人在作祟？”
陳榮看著唐子慶誠懇的樣子，又想到唐家耕讀傳家十數代，乃是北直隸的積善之家，便說道：“自是隨口問問，你這股現在火熱的很，只怕要引起小人猜忌。”
唐子慶聽罷，反而笑了：“有陳賢兄在朝，誰敢如何？”
陳榮只是語重心長道：“小心些，沒壞處。”
唐子慶聽出話裡有話，心裡便記下了：“請陳賢兄放心，我一定會注意。”
陳榮這才點頭道：“如此甚好！”
“對了，陳賢兄……”
唐子慶笑了笑：“此番我正想登門，有事跟你說。”
陳榮端起了茶盞，抿了一口，然後問道：“什麼事？”
唐子慶神秘地笑了笑：“新股發行之後，我手上還有一些股票，心裡想著，這些日子，陳賢兄一直都在為咱們礦業奔波，卻也不能白忙活。”
陳榮眼睛眯了起來：“你我兩家乃是世交，該幫的忙總是要幫的，賢弟未免太見外了，無功不受祿，這些股票為兄不能要。”
“不不不，不是送，而是請賢兄……買股。”
“買股？”
“其實數量也不多，不過二十萬股而已，賢兄若要，不妨按照發行價，一兩銀子一股，如何？”
陳榮一聽，頓時來了精神。
要知道，這蔡家溝礦業的股票，在市面上的價格，一股已經接近十兩銀子。
這等於是一兩銀子買了股，轉手就賺了十倍。
二十萬兩，立刻變成二百萬兩！
陳榮拼命咳嗽：“這……不好吧，為兄我……我還是很注重名節的！”
唐子慶聽罷，卻是拉起臉來：“賢兄說的哪裡話，這買賣股票，有什麼關係呢？賢兄出錢，我出股，這是買賣。”
看到對方在猶豫，唐子慶又說道：“朝廷也沒規定當官的不能買股票啊，賢兄當然是兩袖清風之人，可難道做了天官，就不能買宅邸，買田地嗎？這些都可以買，為何股票不可買？”
陳榮很糾結，從最開始，他就沒白幫忙，蔡家溝股票發行的時候用內部渠道拿到了五萬股。
如果說這五萬股還算是自己正常投資所得，那麼，這個二十萬顯然就是另外一回事了……
唐子慶又笑了笑，說道：“再者說了，那曹公的兒子，不也大張旗鼓的買股票嗎？內閣首輔都可以買，吏部尚書為何不可以？”
陳榮便面帶微笑道：“為兄不懂什麼股票，這樣吧，晚上我問問少傑。”
少傑，你兒子？
唐子慶頓時心領神會，哪裡有做爹的跟自己兒子商量事情的？
這其實就是說，我陳榮是個兩袖清風的人，眼裡見不得錢，所以這個事，別和我談。
跟我兒子談就行了！
唐子慶便笑道：“那好，明日我便與世侄好好談一談，一兩銀子一股，這二十萬股可是要紋銀二十萬，就是不知賢兄家裡的銀子夠不夠，若是不夠的話……”
陳榮微笑，這是撿的銀子，二十萬兩銀子買了股，轉手就可以賣出二百萬兩銀子，放心吧，到時候不夠也得夠。
於是他笑了笑，說道：“此事就讓少傑去頭痛吧，為兄就不費這個心了。”
唐子慶便也笑了：“賢兄是個雅人，不慕金銀，讓人欽佩。”
“來，喝茶。”
陳榮一副雲澹風輕的樣子，端起了茶盞。
此時，其實他的心思開始活絡起來了。
二十萬股，再加上自己手裡的五萬，轉手一賣，就是二百五十萬兩！
這賺錢的速度，令人髮指啊！
翌日一早，唐子慶便尋到了陳榮的兒子陳少傑。
陳少傑當然早準備好了，二人迅速的談妥了交易的事項，一手交錢，一手交貨。
唐子慶雖然平白送出這些股票，著實有些肉疼，但是，吏部天官可是天下最重要的職位，地位不在大學士之下，能將此人和蔡家溝股票綁在一起，花再多的錢也值了。
什麼世交都是虛的，真金白銀最可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