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是一場驚心動魄的談話，宋顧惜突然覺得，自己壓根就不瞭解面前這個男人。
她自幼飽受人間冷暖，隻身闖蕩江湖，見識過各式各樣的人，但是，從未見過這般格局和魄力。
在這個男人面前，任何的偽裝都失去意義，自己精心策劃的陰謀，在人家眼中，根本不值一提。
終於，她長嘆一聲，幽幽道：“奴家還能活命嗎？”
朱祁鎮感覺有些好笑，反問道：“你覺得呢？”
宋顧惜縷了縷鬢角的碎髮，正色道：“那好，現在我要和你談判。”
“談判？憑什麼？”
朱祁鎮笑得更加厲害，這是一種嗤之以鼻的譏笑。
一名階下囚而已，有什麼資格和大明皇帝談判？
我能來這裡和你面對面談話，已經是莫大的恩惠，竟然還想跟我談判，簡直可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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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顧惜也笑了，說道：“皇上就不想聽一聽，奴家手上有什麼籌碼？”
朱祁鎮輕笑一聲，道：“無非是一些銀子而已，如果朕沒猜錯的話，隆盛錢莊吸納的銀兩，除了最後那筆一千萬兩，其餘的，大部分都被你轉移了，是不是？”
“沒錯！”
宋顧惜點了點頭，說道：“這筆錢藏在海外，如果沒有奴家，怕是沒有人可以拿得到。”
“朕不在乎！”
朱祁鎮擺了擺手，一副無所謂的樣子。
“不就是銀子嗎，朕從來不缺銀子，現在的大明也不缺銀子，至於那些被你們矇騙的，就算是給他們留個教訓！”
宋顧惜沉默了，半響之後，才說道：“好吧，我沒有別的籌碼了，殺了我吧。”
朱祁鎮臉色慢慢沉下來，說道：“你以為朕不敢殺你？”
“皇上怎會不敢，且不說北伐滅瓦剌，只江南走私桉，死在皇上刀下的，沒有十萬，也有八萬了。小女子這條賤命不值錢，對於皇上來說，和捏死一隻螞蟻沒什麼分別。只不過，可惜了……”
宋顧惜嘆了口氣，沒有再說下去，臉上露出幽怨的表情。
朱祁鎮突然感覺，這個女人太不簡單了，一顰一笑都帶著風情萬種，讓人忍不住生出憐惜之情。
如果這樣的人，能為自己所用，倒不失為一個好的選擇。
只可惜，非要鐵了心和自己作對。
“朕現在站在這裡，是給你最後的機會，有什麼話你最好說清楚，等朕出了這道門，你想說也沒機會了。”
宋顧惜緩緩抬起頭，說道：“五千萬兩！”
“什麼？”
“隆盛錢莊吸納的銀子，奴家已經將大部分轉移走了，大致有五千萬兩，夠不夠買奴家一條命？”
“朕說過了，你沒資格和朕談判，朕也不缺銀子！”
宋顧惜得知自己難逃一死，反而沒那麼緊張了。
“奴家主動上交那五千萬兩銀子，只求皇上答應奴家一個條件。”
朱祁鎮緩緩搖頭，道：“朕說了，你沒資格提條件！”
宋顧惜想了想，又說道：“那……奴家有個請求，可以嗎？”
朱祁鎮神色稍緩，這才說道：“說說看，不過，朕不一定會答應。”
宋顧惜微微頷首，道：“自從南京一戰，奴家蟄伏起來，暗地裡招兵買馬，至今大概已有五千餘人，奴家死後，他們也不會興起什麼風浪，皇上就不要追查下去了，畢竟都是受了奴家的矇騙……”
“你現在知道，你造的孽有多重了？”
朱祁鎮再次沉下臉，說道：“為了你的一己私慾，不惜裹挾那些無辜的百姓，現在他們即將因你而死，你卻在這裡假惺惺裝好人？”
“我，我……”
宋顧惜啞口無言，只好說道：“算了，求你也是白求，你愛怎樣就怎樣吧！”
“朕用不著你教！”
朱祁鎮邁步準備離開，卻心有不忍，隨即停下來，說道：“他們的路是自己選的，現在決定他們生死的，不是你，也不是朕，而是他們自己！”
“他們……自己？”
宋顧惜似乎有些不理解，轉念一想，便釋然了。
“奴家似乎……明白了！”
“既然明白了，那就做好你該做的事！”
宋顧惜澹澹一笑，俯身拜下，低著頭說道：“奴家這就把海外藏銀地點全部供出，還有所有白蓮教的人員、秘密據點，總之，皇上需要什麼，奴家全部如實交代。”
“你是個聰明人！”
朱祁鎮滿意地點了點頭，說道：“記住，朕想殺你，誰也攔不住，你沒有資格站在朕的面前談條件，不過，你可以跪下乞饒，若是朕看你認罪態度好，說不定會饒你一命。你卻要記住一點，這些恩惠是朕施捨給你的，不是你自己爭取來的，懂了嗎？”
宋顧惜俯在地上，表情溫順地如同一隻小貓咪一般，恭恭敬敬地答道：“奴家知罪了，還望皇大人有大量，不要和奴家一名小女子計較。皇上若有什麼要求，只管吩咐奴家便是，奴家雖身無長物，服侍人還是可以的。”
這般人見猶憐的模樣，換做任何一個男人，恐怕都很難把持的住。
“朕不需要你服侍！”
朱祁鎮邁步向外走去，頭也不回地說道：“把你所知道的，全部寫出來，但有一絲隱瞞，你知道後果！”
“奴家遵旨！”
宋顧惜俯身下拜，聽著腳步聲越來越遠，這才慢慢抬起頭。
這一次，她的臉上再沒有以前那般自信而玩味的笑容，取而代之的，則是一種寞落。
原本以為，天下男人都可操控於自己的鼓掌之中，今天卻失算了。
接下來是生是死，有未可知，不過，這些都不重要了。
從此以後，天下再沒有白蓮教，再沒有宋顧惜。
如果能活命，自己也將成為一名普普通通的大明百姓，宋顧惜只是個名字而已，和張三、李四沒有任何分別。
什麼建文，什麼正統，在人家面前，完全不值一提。
他就是大明的正統皇帝，他的地位沒有任何人可以撼動。
現在的大明早已今非昔比，那些所謂的權力之爭，其實早就消失在了昨天。
回想自己這些年的所作所為，以及今日的下場，完全是咎由自取。
世道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