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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47、心燈

孟時給了張政一個仰拍的視角,讓他的身軀和氣勢更足。

這一段張政在人物小傳裡這樣寫到:

【他是某個黑幫組織的中層頭目,但他能輕易的收拾主角,並且和他們的老大平起平坐。

他買了大量專輯和周邊分發給自己的小弟,他在推廣自己的偶像。

而他不知道自己是導致主角從黑幫變成偶像的罪魁禍首,他的偶像心裡恨透了他。

他的言語和動作是在猥褻“後街女孩”嗎?

在別人眼裡確實如此,但在他心裡並不這麼認為。

他的過激源於熱愛。

他一次次問,你們以為我是什麼人?!

不是在用黑幫的身份欺凌宅男,而是他打心眼裡認為沒有人比自己更熱愛“後街女孩”。

他覺得自己做的比所有人都多,只是沒人理解他。

但他又不屑說我如何如何,只能反復強調,希望有人能看清自己的本質,可沒有人。

而他的失敗在於,他對熱愛的轉化方式扭曲,繼而膨脹、變形、專治,逐漸居高臨下,以至於被他從沒放在眼裡的人輕易打倒。

然後回過神來,舉目四望,身邊空無一人。】

張政猛地一伸手,拉住張晉帆的手腕,頭湊過去,“你們以為自己是什麼人,可以對我指指點點?你們以為我是什麼人?!”

張晉帆使勁的抽回自己的手,說:“你做的不對……”

張政臉色陰沉了下來,“你們做過什麼?加油助威就夠了嗎?!”

賈樹道往前走了一步和張政面對面,說:“性騷擾就是性騷擾,你再理直氣壯也是性騷擾。”

張政身體微微前傾,抬起下巴,歪了下頭,耳朵對著賈樹道,“你說什麼?”

賈樹道說:“性……”

“啪”

賈樹道剛剛張嘴,張政一巴掌重重甩在了他的臉上。

“嘶”

鏡頭外的老秦,下意識的抽了一口氣,嘴巴都歪了,忍不住低聲蹦出來一個“操”字。

而開拍前反覆和張政說戲的任哥,一巴掌拍在自己的額頭,往下滑,使勁的捏了一把自己的鼻子和嘴巴,只覺得呼吸都不順暢了。

管斌、沈晨妍,錢菲寶目瞪口呆。

一眾群演被他的目光逼的鴉雀無聲。

賈樹道似乎也被這一巴掌抽傻了,側身歪臉一動不動。

孟時穩穩的扛著相機站在兩人邊上,沒有出聲喊咔。

張政潛意識裡牢牢的記住了,那天在天臺上孟時說不要想著在拍戲,無視這攝像機,也無視我。

他掃視全場,臉漲得通紅,身體微微顫抖,大聲質問:“你們以為我是什麼人!”

沒人回應。

張政臉上露出得意的笑容,果然我才是對的。

張政入戲了,他覺的自己贏了,這些罵他的人,只是一幫動嘴的廢物。

他張嘴,準備宣告自己的勝利和對“後街女孩”的熱愛。

第一個字還沒出口,賈樹道一拳狠狠砸在他臉上。

“打他!打他!”

這一拳好像一個信號彈,死寂的人群奔湧了起來,嚎叫著往張政衝了過去。

孟時大聲喊:“咔!很好!《極道女團》殺青了!”

他喊完把攝像機往管斌手裡一塞,拽住張政的胳膊,把他從人群里拉了出來,又喊:“謝謝大家!今晚一人多發一百塊,我請大夥喝酒!”

也不知道是孟時的喊聲,還是一百塊,讓被點燃的群演,霎時平息了下來。

任哥擠過人群走到孟時身邊,輕聲、語速極快的說:“我和他反復強調過不要真打,推一下就可以了……”

賈樹道什麼身份?華石京城的總經理,他給孟時面子客串一個角色,卻被紮紮實實的呼了一巴掌。

而孟時之前一再強調這是一個沙雕劇,一起玩玩,所以這重重的一巴掌……

任哥擔憂的用眼角餘光撇了一眼賈樹道,看到老秦給他遞過去一袋子冰塊,正和他輕聲說些什麼。

在場沒有一個人待見賈樹道,但即便是最討厭他的鄂上山和喜怒無常的麥子,見他挨這一巴掌都笑不出來。

影射嘲諷,好玩。

指著他的鼻子說老子看你不爽很久了,直接動手揍他一頓,真男人。

但借戲、借群演的手抽他臉,就……

他們心裡清楚張政這一巴掌一定不是出於孟時的授意,他性格作風幹不出這種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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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這鍋……

任哥壓著聲音說:“是我沒溝通好,我出面吧。”

他的意思是自己出來處理張政,同時把這事背了,讓賈樹道不能借題發揮。

孟時搖頭示意他不要管,說:“你把我承諾的一百塊錢登記一下,給群演們發了,咱們的殺青宴就先放一放。”

任哥點頭。

孟時好像什麼都沒發生一樣,對鄭秀青叮囑:“等一會任哥送你們回宿舍,晚上早點睡覺,嗶站賬號都註冊了,平時自己打理一下,拍一些練習,生活日常、宿舍日常都行,剪輯的話……”

任哥說:“我來吧。”

孟時說:“不要沒出息,想著當什麼經紀人,下個月有時間和我去一趟上都。”

沒理會任哥的反應,又對三個丫頭說:“你們學一下簡單的剪輯,自己拍的東西,自己剪,自己表達,用心對粉絲。”

三個丫頭乖巧的點頭,又轉著圈一一給所有人鞠躬道謝、道辛苦。

孟時拍了拍發愣的任哥,讓他送三個丫頭回去。

聽到喊殺青,被孟時從人群裡拽出來之後,張政就站在原地一動不動。

他覺的自己在表演上觸碰到了什麼,這種精神上的體驗,讓他忍不住戰慄,身上一層層的起雞皮疙瘩。

孟時和臉上按著冰袋的賈樹道對視一眼,沒有走過去。

他轉過身看著張政的眼睛,說:“我不希望這是你演過最好的一個角色。”

張政被賈樹道一拳砸的口腔出血牙齒鬆動,但眼裡是掩飾不住的興奮,急切的回應,“孟導,我一定…”

孟時搖頭,雙手按在他的肩膀上,異常認真的說:“今天是九月二十三,農曆秋分,還有一個星期國慶,明年這個時候,如果你沒能超越這個角色,我希望你能放棄當演員。”

張政眨眼,茫然的看著他。

“你有家庭,有工作。”孟時說,“我不希望我隨口說的話,隨手做的事,讓你無法再腳踏實地。”

張政,張嘴想說話。

孟時再次打斷他,“給自己一年時間,當你發現自己離這個角色越來越遠,無處發揮,一定不要抱怨,要放棄,要專注工作,要多花時間陪陪家人。”

張政深深的看孟時的眼睛,別過頭,擦了一下嘴角流下來的血,走到賈樹道面前,九十度鞠躬,大聲說:“實在抱歉,真的對不起。”

說完,他直起腰,狠狠的抽了自己一記耳光,頭也不回的離開了。

這一刻,張政不像個成熟穩重的中年人。

他像個受了委屈,連最信任的、給他希望的人都不理解他,放棄他的倔強少年。

賈樹道看著他離開的背影,下意識的伸了一下手,又放下。

管斌一身紅色格子套裙,頭上假髮都沒摘,伸手遞給孟時一根煙,說:“這事要是在其他組裡,他會被罵的狗血淋頭,傳出去,不要說角色,以後連跑龍套都沒人要。”

張政一巴掌把賈樹道抽懵了,他入戲了,但生活不是戲。

他在片場見識太多想要出頭的人。

他們總是有無盡的幻想,然後迅速被打磨成合格的工具。

管斌說:“除了你這種導演,他再沒地方發揮。”

孟時把煙接過來,叼在嘴上,接過打火機點燃,“一年後再看吧。”

管斌皺眉。

孟時這一個月什麼都不露,一直吊著賈樹道讓他胡亂猜疑。

管斌知道這一次他本想拍完戲,藉著殺青宴撤,再放賈樹道一次鴿子,玩一下秦王繞柱走。

現在他走不了了,張政這一巴掌打出大問題。

管斌把煙點燃,說:“你還要給張政機會?”

孟時說:“他心裡這盞燈是我點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