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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6、一生所愛

於楚如接到陸成康的電話,讓她答應孟時試鏡是十一號。

孟時給她打電話約時間是到京城後了。

那時她正好忙參演話劇的演出,孟時便給她發了一份快遞。

演員能拿到什麼樣式的劇本,取決於導演怎麼給。

最常見的是,劇組所有人統一劇本,裡面包含整個故事。

於楚如目前在學校排的話劇《風雪漫山》,以及陸成康的《啞巴》《春》都是這個格式。

有的導演則思想比較跳躍,風格比較獨特,雖然有固定劇本,但會在現場臨時改。

最誇張的是一些大製作,萬眾期待的續集,為了防劇透,演員只能在當天拍攝拿到所需的一頁小劇本,早上發,開拍,拍完了馬上還給劇組。

而於楚如收到的“劇本”是幾張裝訂在一起的紙。

封面上寫了一行字。

字是手寫,不漂亮,不用力,輕飄飄的,似乎寫字的人寫著寫著就出神了。

……

“這幾天怎麼老是拿著幾張紙發呆呀,是不是收到情書了!”

曾柔左手手機右手零食,風風火火從自個床爬向於楚如。

京影的女生宿舍在2號公寓,四人間,有空調、暖氣、電視,24小時供電供熱水,條件很不錯。

不過,現在四人宿舍裡,只有於楚如和曾柔住,其他兩個人出去接戲了。

“什麼情書,前幾天收到的劇本,明天去試鏡,有點緊張。”

於楚如往旁邊扭了扭,讓出個位置,順勢把劇本合上。

不洩露劇本內容,這是基本原則。

“是否選擇任何方向,都會遊向同一個宿命?”曾柔擠到於楚如床上,輕聲念封面上的不怎麼漂亮的一行字,說,“又是悲劇?”

於楚如點頭,又搖頭。

說實話,這份劇本她沒怎麼看明白,或者說越看越不明白,越想越想不清楚。

曾柔見於楚如眉頭緊鎖,又一次出神,以為她對劇本不是很滿意,把手裡的棗夾核桃塞她嘴裡,說,“不是說畢業前不接戲,安心演一段時間話劇嗎?不行就推了唄,你在學校裡憋一年,埋頭演話劇,然後出手就拍一部爛片可不行!”

“陸導說可能會是一部好戲,可以去嘗試一下。”於楚如把劇本卷起來,嚼著又香又甜的零食仰面躺倒在曾柔腿上,“當然前提是能過試鏡。”

“陸導安排的那一定沒問題,是哪個導演的戲啊?”

於楚如對即將到來的試鏡有些擔憂,曾柔則對她完全放心。

“嗯……是個新導演……”

於楚如想起中午電話裡的吵鬧,自己沒太看懂的劇本,心裡不免忐忑,雙手環住曾柔的腰,說,“明天陪我去試鏡吧。”

曾柔笑,“好呀,要是我被導演看中了,以後就有故事可以說了。”

於楚如清了清嗓子,爬起來四平八穩的盤腿坐好,將卷起來的劇本當成話筒,遞到她嘴邊,“請問曾柔小姐,是什麼樣的機緣讓您得到紫霞仙子這個角色呢?”

曾柔矜持的點了下頭,微微抿了下嘴,目光往上,眉頭輕蹙做回憶狀,“那天在宿舍,於楚如說陸成康導演給她介紹了一個角色,當時我們一起排學院的話劇,她就拉著我陪她一塊去,沒想到,哈哈哈……”

這算是影視業的一個梗,陪朋友試鏡,然後自己被看上了。

曾柔說著忍不住笑了起來,挽住於楚如的手,看著她手裡的薄薄的幾張紙,好奇的說,“紫霞仙子?這是仙俠型別的戲嗎?我看看人設唄,還沒看過真的電影女主角劇本長什麼樣呢。”

於楚如想了一下,翻開了第一頁遞了過去。

劇本不是按照格式寫的,一頁的內容也不多,曾柔認認真真的看一遍,又讀一遍:

“‘他們都叫我“永遠微笑的紫霞”,可除了石像和傻子,沒有人會永遠微笑。’

紫霞總是笑著,笑著看身邊,笑著與他們說話,一直微笑。

直到晚霞的濃烈色彩漸漸褪去,黑色的天幕隔開仙佛俯瞰人世的目光,眾神都回到他們的宮殿,只剩她獨自站在越來越寒冷的雲層邊緣,沒有人會來叫她回去,沒有人會理會她,這個時候她就獨自說話。

‘你知道嗎,這天空就是一片荒漠,它用精美的東西鑲砌,但它們在成為天宮的一部分時,就已經被剝奪了靈魂。’

紫霞眼睛看著那一片無邊的黑暗,認真、執著的說,她的身邊是無窮盡的,被宇宙寒冷凝結的虛無。”

曾柔一頁讀完,不自覺的想翻到下一頁。

“嗯嗯嗯!”於楚如急忙拉住她的手阻止。

第一頁除了紫霞沒有其他內容,可以給曾柔看一看。

第二頁猴子出場信息量就巨大了。

雖然於楚如相信曾柔看了也不會亂說,但隨便把明確說過不要洩露的內容給別人看,對雙方來說都很不負責任。

曾柔不好意思的笑,“好像是個好角色,挺複雜的樣子。”

於楚如看著她,好像自言自語,又好像在問她,“紫霞是開心的笑?還是不開心的笑?

她笑的時候眼睛會笑嗎?心會笑嗎?

她為什麼一直笑?”

曾柔嘴一癟,“那個,我突然想起來衣服還沒洗,對!我去洗衣服!你洗了嗎?我幫你洗吧!”

“我想了好幾天,幫我一起想想吶。”於楚如抓著她的手,“你說,紫霞為什麼一個人對著冰冷的虛無說話?

她有沒有想過某一天把這些話說給另一個人聽?

她是不是一直在期待,有個人站在她身邊傾聽她所說的一切?

或者,她很享受一個人面對虛無?”

曾柔沒跑掉,任命的靠在牆上,有氣無力的說,“你看過後面的劇本了呀……”

於楚如搖頭,“這一幕的紫霞是這一幕的紫霞,我們不能用未來推導現在,如果這麼做,那得到的情緒是不對的。”

“走體驗派路子的真不可理喻。”曾柔小聲的嘀咕,然後雙手扶著於楚如的肩膀,“現在你就是紫霞!你怎麼想,她就怎麼想!”

於楚如扒拉掉曾柔的手,白了她一眼,“按你怎麼說,我是當過仙女,還是演技的神?”

曾柔嘻嘻笑靠過去,“你是小仙女~”

“洗衣服去吧你。”

於楚如嫌棄的手腳並用的推她走。

第二天十點,於楚如拉著曾柔打車往孟時給的地址趕。

曾柔坐上車,抱怨,“大姐,約的是一點半,不是十一點半,咱吃過午飯再走來的及。”

於楚如神神秘秘的說,“是貓咖。”

曾柔兩眼發光,“司機師傅,麻煩開快點,我們趕時間!”

誰能拒絕貓貓呢。

於楚如從包裡拿出手機,“陸導說孟導在嗶站有個賬號,裡面有他暑假兩個月拍的一部長片,還有些日常Vlog,嗶站是嗶哩嗶哩吧?”

“哇,你拿到劇本好幾天了,怎麼這種事還要陸導說呀?!”曾柔恨鐵不成鋼的看著擺弄手機的於楚如,“平時也就算了,你跟我說說,到底怎麼忍住不去瞭解導演的?”

“對哦,可以Google他的。”於楚如恍然大悟。

曾柔無語。

她跟一個人開始有交集的話,特別是男的,恨不得把對方的真名、各個平臺的網名,通通搜一遍才罷休。

在這個信息化的時代,曾柔對於楚如這種人完全不能理解。

不過看她現在的反應,好歹是進步了。

“等一下!剛剛說導演在哪裡發長片和日常來著?!”

“嗶站,怎麼了?”

“不是,什麼樣的導演會玩嗶站?!”

……

蘇然的貓咖。

孟時嫌棄的把頭上異瞳的白貓摘下來,插著它兩條前腿舉起來和它對視。

“你這只貓,對恩客蹬鼻子上臉,還有沒有點職業操守,不會唱小曲兒就算了,讓你踩踩肩膀,跑頭上去,還想不想幹了。”

這貨一直把貓咖理解為貓上班的青樓——不饞貓咪的身子,誰沒事上貓咖待著。

白花歪頭看眼前這個胡言亂語的兩腳獸,發出一聲,“喵~?”

“嗯,你知道自己有多重嗎?”孟時舉著白花左右晃動,同時用腳背推了推趴地上的橘貓‘橙子’,對白花說,“咪子,清醒一點,你是白貓不是大橘,這麼胖,不覺的羞愧嗎?”

“喵喵喵!”

“胖還不許人說?”

“喵!”

“什麼咪子,你別給我的貓亂改名字。”蘇然把一份意式濃縮放在孟時面前,伸手把白花抱到懷裡,瞪了他一眼,頗感無奈的說,“怎麼跟貓都能吵起來。”

白花在她懷裡掙了一下,靈巧的落在地上,甩了下尾巴,跳到孟時膝蓋上,開始認真的舔爪子。

孟時隨手擼它背,端起25ml的白瓷杯輕吹一口,咖啡表面細密的泡沫破了。

一杯好的濃縮咖啡,表面的油脂要像糖霜,泡沫需要輕吹不破,孟時上次來便是這個標準。

想到達到這個標準,不單單需要技法,還需要靜心。

雖然孟時只是單純的拿咖啡提神,但無法否認的是,這玩意往深了研究,跟茶道差不了多少。

這也是為什麼精通茶道的蘇然不會打發奶泡,卻端的出一杯頂級Espresso的原因。

有些東西,到了一定程度,會達到互通的效果。

如今葉上末離開京城,蘇然心境不像往時了。

孟時拍了拍白花的屁股,喝乾咖啡,拿起小餅乾吃了起來,隨手把單反轉向她。

自從孟時因為《極道女團》裡關於變性的設定,來店裡提前告知後,蘇然就經常看他的影片。

她看孟時的動作,知道這是讓自己來說結束語,笑說,“這裡是孟時的vlog,沒關注的就別點了,關注的麻煩取關一下。”

“我會剪掉的!”孟時把鏡頭轉回來,隨手把相機關了。

蘇然笑。

她回憶孟時回京城後更新的幾個日常,說,“你這幾天的vlog拍的那個樣子,還好意思讓人點關注。”

孟時端起咖啡杯旁邊的水,咕嘟咕嘟一口灌完,“什麼樣?”

蘇然有點強迫症,看到孟時把咖啡、水、餅乾都喝完、吃完,便開始收拾。

“你說呢?”她一邊收拾一邊說,“大前天晚上十點多,在三里屯滿大街問別人‘你幸福嗎’,

前天下午在公園追一條金毛,把人家狗攆的嗷嗷叫,

昨天大中午的在西天口衚衕的公交站,跟人賭第二個下車的是男是女,五塊錢一局愣是輸了兩百塊錢,

這都是些什麼?”

“我溜達。”

孟時撓頭。

他就是折騰劇本,畫分鏡頭劇本,在屋裡待久了憋的慌。

想到什麼就拿相機出去溜達一圈再回來。

蘇然把托盤端回吧檯後面的洗碗池裡,彎腰抱起跟在她腳邊的藍色布偶貓,在孟時對面坐下。

孟時感覺她眼裡透著一股子,你是不是思想出了什麼問題。

為了避免被當成腦子不正常,孟時解釋了一下,“問‘你幸福嗎’,是想看看能不能遇到個姓曾的,攆狗子是因為他主人沒栓繩,昨天陸老頭不讓我在他店裡吃飯,閒的無聊。”

“曾?”後面兩個蘇然勉強能理解,“你找姓曾的問別人星福……”

蘇然是羊城人,說粵語,雖然在北方待了很久,但語速一快,普通話還是會不飄準。

她嘴瓢的同時,也get到了孟時的點,“你姓福嗎?我姓曾是吧,真是閒的,沒碰到找一個人配合不行嗎?”

“我就是有那麼個念頭,就跑去做了,成不成靠緣分,就圖一樂,要是特意找個人配合,不成拍戲了,那有什麼意思。”

孟時聳聳肩,已經跳到他肩上的白花,隨著他搖晃,發出一陣呼嚕聲。

孟時伸手撓了撓它下巴。

說到拍戲,蘇然突然想起一事,問,“《流夏》哪去了?”

蘇然對於沙雕風的《極道女團》沒什麼興趣,她三十多了,不是這方面的受眾,勉強看完一集便沒再追。

倒是孟時那些亂七八糟,想到什麼就拍什麼的日常,她能一個個的看下去。

正如孟時所說,他就隨性分享些日常。

這種自在的氛圍引導著影片的風格氣質,始終貫穿其中,能get到點的,看這貨鬧騰挺歡樂、輕鬆。

至於噴他的沒營養,水影片的,孟子哥下手很穩,已經通通都鯊了。

蘇然說,“我看了一半,第二天收藏裡面顯示已失效。”

“那個啊,我刪了。”

蘇然不解,“為什麼?”

“叮鈴”

孟時剛想解釋,門口的風鈴響了,兩人轉頭往那邊看去。

孟時見是不是他等的人,而是三個身穿校服的高中女生,收回了目光。

蘇然明顯認識她們,笑道,“下午不營業,小貞幫我把牌牌翻個面。”

三個女生失落的表情溢於言表,默默退了出去。

那個叫小貞的女生,幫蘇然把圖案是店裡所有貓咪正面的【營業中……】,翻了個面,變成貓咪們趴著睡覺的【休息zZZ】。

她翻完牌牌,好奇的往裡張望了一下,看到店裡最不親人白花,竟然待在一個她從沒遇到過的人肩膀上,耳鬢廝磨?,不可思議的拿出手機,偷偷拍了張照片,然後三個人像幹了什麼壞事一樣,推推拉拉的跑了。

蘇然注意到她的小舉動,回過頭對孟時說,“白花跟我都沒這麼親。”

孟時笑,“緣分吧,人一輩子總會遇到點投緣的人和物,你看咪子這頭多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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蘇然把懷裡的布偶貓輕輕放到地上,“去玩吧。”問孟時,“我們常常說緣,到底什麼是緣呢。”

孟時一下被問住了。

蘇然這個問題,牽扯到了他和楊衣在直播時候談過的——我國三教文化所沉澱下來的根性。

緣分、悟性……

這些佛家思想本土化後,流傳千年的詞已經深入骨髓,哪怕是不識字的人,在日常生活中也多會用到,但真要解釋,孟時感覺無從下口。

“我介紹個……”孟時把又往他頭上爬的白花摘下來,斟酌了一下對楊衣的稱呼,“介紹個…嗯…老師,介紹個老師給你認識吧,

上次來,看你在抄經,她是青華大學的教授,對禪宗很有研究,

她還認識陸端存,《流夏》裡孩子們說的都是我們那邊的方言土語,字幕就是她幫忙做的,

對了,我把影片刪了,就是因為她要拿著去參加什麼新辦沒多久的影展。”

蘇然聽孟時說要介紹人給她認識,這個人還認識陸端存,和影視業有關係,就不說話了。

因為和葉上末的關係,她盡量避免和他那個圈子裡的人接觸。

“你既然看過一半的片子,應該記得劉夏那孩子吧,就又黑又瘦頭髮支稜著像個刺蝟那小子,

我們國慶去太母山回去後,楊老師又把他和他父母一起帶到四九城玩了兩天,

那小子高興壞了,回去後,做作業那個賣力啊。”

孟時好像沒有察覺蘇然的情緒變化一樣,自顧自的絮絮叨叨的管自己說,邊說還邊拿出手機給楊衣發了條V信,問她‘緣’要怎麼解釋。

“現在國家都提倡給孩子減負,你給小魚她們買那麼多習題集,我看著都心疼。”蘇然瞪了他一眼,“小魚還要幫你錄歌,那麼可愛的丫頭怎麼攤上你這麼個舅舅。”

孟時知道她是在轉移話題,也不強求再把楊衣介紹給她認識,笑道,“姐,你在京城十來年,粵語沒忘吧?”

蘇然聽孟時這貨喊她姐,彆扭中又帶著些欣喜,沒好氣的說,“你會忘了自己從小說到大的方言嗎?”

孟時馬上順杆爬,笑嘻嘻的從口袋裡摸出來一張紙,攤開放在桌上推過去,雙手合十求她,“幫我錄一首粵語歌唄。”

蘇然看向擺在面前的紙,字是手寫,不漂亮,不用力。

她輕聲用許久沒用的粵語,念歌詞:

“從前現在過去再不來,紅紅落葉長埋塵土內

開始終結總是沒變改,天邊的你漂泊白雲外

苦海翻起愛恨,在世間難逃避命運

相親竟不可接近,或我應該相信是緣分

……”

蘇然沉默了好一會,問,“這歌叫什麼名字。”

孟時說,“一生所愛。”

“叮鈴”

鈴鐺聲傳來。

孟時轉頭。

穿著如同晚霞一般顏色長裙的於楚如將門推開一小點,探進頭來。

兩人四目相對。

孟時拿在手裡的手機震了一下,他低頭看,上面是楊衣回過來的V信——“緣分,既是偶然,又是必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