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空氣中瀰漫著相依為命的味道】
他牽著馬,頂著數尺深的大雪,遙望遠方。
他這輩子還沒見過這麼大的風雪,邊疆成長的他竟有些不適應這突如其來的嚴寒。
輕輕拂去肩頭的雪花,繼續向前走去。
城牆上,五皇子雙手負在身後,神情悠然的觀望城外的景色。
“嗒,嗒!”他一步一步走上城牆,轉眼間便看到了眼神充斥著傲然的五皇子。
“我說的沒錯吧,你還是來了!”五皇子勾了勾嘴角,似是有些嘲諷。
他神情冷漠,沒有回應五皇子的嘲諷。他徑直來到五皇子的身側,伸手拔掉了城牆上在寒風中瑟索的旌旗。
“我只有兩個要求。一,我要親手殺死四皇子!”繁雪亂舞,映在他的眼底,給湧現冷意的眸子罩上了一層寒霜。
五皇子詫異的看了他一眼,隨即仰頭大笑:“你們的好戲,我自不會參與,我要的不過是我那親愛的哥哥的項上人頭。”
他不作言語,一字一字清晰的吐了出來:“二,我要昭示天下,以公爵的身份正大光明的迎娶辛言之女,辛霖。我要你以皇帝的身份給我賜婚!”他的聲音裡透著決然與不容置疑。
五皇子的嘴角微微上揚,眼神中漸出猙獰之色。
“沒問題。”五皇子的聲音被風撕開,淹沒於了塵雪之中,消散不見。
…
光陰瞬息,便到了十五之日。
京城的大街小巷上張燈結綵,敲鑼打鼓,熱鬧非凡。
今天是四皇子迎娶辛府千金的日子。
日暮黃昏,佳人倚靠在修竹旁,纖纖玉手輕撫竹節,螓首低垂,三千青絲自然的披散到香肩上,又垂落到胸前,輕輕浮擺。
她久久的駐足在原地,像是在追憶著什麼。
“小姐,該走了。”一名婢女在她身旁恭敬的提醒道。
“嗯。”她咬了咬紅唇,衣袖深處一抹寒光稍瞬即逝。
在轉身衣裙飛舞的瞬間,她回眸眷戀的望著碧湖清波上模糊的小木屋,彷彿又依稀回到了那個夏天,少年大意的闖進了她的房間,一副憨厚呆傻的模樣。
她輕輕的笑了笑,一滴清明晶瑩的淚在空中繞出一道弧線,飄然的消失在了半空之中。
在婢女的目光中,她的背影若如拂柳,頃刻間竹林婆娑作響,大風起,木屋中傳來嫋嫋不絕的風鈴聲,她伸出手捂住了雙眼,屈膝緩緩蹲下了身體,在寒風中瑟瑟發抖,蜷縮成了一團。
“小姐…”婢女的視線漸漸模糊。
…
京城郊外,他站立在山巔,手持長槍釘入地面,紅纓飄灑,堅毅的臉上有著少年昔日的神采,卻有著不同如當年的銳氣。
他的身後,長戈林立如雲,刀光劍雨泛著幽光,大雪飄飄,與口鼻間撥出的白霧渾然一體,整片山林五萬精銳蓄勢待發,一片肅靜。
前方一道人影奔來,跪到了地上大喊道:“將軍,五皇子傳來訊息,南門已經被控制,隨時恭候將軍到來。”
他微微揚起下巴,眼眸之中並無喜悅或者惶恐,只有淡淡的思念,猶如山溪綿綿不絕。
“出發吧。”他輕輕說道。
史冊記載,東夏末年,邊疆主帥路城遠借運送糧草之名,私自偷渡調遣五萬精銳,發動兵變攻破玄武門,控制了京城。
京城中喊殺聲鋪天蓋地,皇宮中寥寥無幾的御林軍在拼命保護著一身紅衣的四皇子,兩邊士兵散開,在四皇子的面前讓出一條寬闊的大道。
鮮血如潑墨,染紅了白雪。
他踏著雪,橫執長槍,一步一步走向狼狽不堪的四皇子。他的身後是靜謐的夜空與亂舞的卷玉花。
(ps:卷玉花,古代用來形容雪花)
“路城遠!”四皇子面目猙獰,染著鮮血的碎髮從他額頭散落,他口齒殷紅,朝著路城遠的方向怨毒的怒吼。
他不甘,他的帝王之夢,就因為一個女人和一個瘋狂的男人而葬送了
。
他挑起了槍尖,貫穿了四皇子的胸口,淡淡的說道:“你不配她。”
四皇子慘笑,身體順著長槍向後倒去。
鮮血在他的腳下綻放,層層浸染,猶如秋後的山林,映紅了半邊蒼穹。
兵喧馬亂之中,五皇子站在風雪中仰頭狂笑。
他皺著眉頭,提槍踏雪飛奔入宮殿之內,初入寧息殿的他如一隻困入鐵籠的小鳥,焦急卻又無可奈何。
他停下了腳步,環望四周空虛的大殿,大聲呼喊道:“霖兒!”
聲音一遍又一遍的迴旋,卻沒有任何人回應。
他不惜揹負叛國的罪名來找她,可為何還是把她丟失找不見?他知道她就在這座宮殿內,為什麼她躲著他不願出來見他?
他手中的長槍脫落,痛苦的閉上了雙眼。
難道夢中所遇見的一切都是幻想嗎?那些只不過是他內心的執念所幻化出來的美好嗎?他的霖兒再也不屬於他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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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傻瓜,想什麼呢!”她輕輕環住了他的頸脖,吻住了他的雙唇。
他睜開眼,天地明媚。
他緊緊的擁住了她的身體,紅色嫁衣輕輕隨風搖曳,空氣中瀰漫著相依為命的味道。
(8)【你曾給了我勇氣,讓我選擇相信】
“城遠,我能問你一個問題嗎?”她逃開了他愈來愈烈的攻勢,面色酡紅,輕聲道。
“嗯。”他將額頭抵在她的額頭上,手掌輕輕撫摸她那柔順的黑髮。
“為什麼當初…你不想為你的家族復仇…”她猶豫了一下才吞吞吐吐的說了出來。
“冤冤相報何時了。”他眼中含笑,用手刮了刮她的瓊鼻,繼而望向遠方,有些惆悵,幽幽道:“我名城遠,意思就是城外遠方,我父親不想讓我捲入權利紛爭之中,想讓我遠離京城。”
她怔了一下,美眸中露出疑惑說道:“那句雖路迢迢,趨城必遠不是你名字的出處嗎?你父親不是希望你有所抱負,有所成就嗎?”
他眼中有著深邃的微光,他輕輕搖了搖頭道:“並不是哦!”
她凝望著他的雙眸,總感覺那古波無瀾之下隱藏著驚濤駭浪。
他牽起她的手,柔聲道:“無論我名字出自何處,路城遠都一直愛著辛霖,這便夠了。”
她甜甜的笑了笑,用粉拳砸了砸他的胸膛,“油嘴滑舌的小家丁。”
“那也是拐走了大小姐的小家丁。”在她的驚呼聲中,他將她攔腰抱起。
寧息殿外白雪紛飛,她的紅色嫁衣垂落至地面,他深情的凝視著她的美眸。
“現在你是我路城遠的人了。”他如是的說道。
“哼嗯~”她輕哼了兩聲,俏臉緋紅。
他抱著她,殿外士兵自動散到兩邊,喧囂的天地在他旁邊被分隔開,所有人注視著兩人的身影在白茫茫的天地間越來越小,留下一串深厚的足跡綿延至水天一線的遠方。
後入辱罵他為亂臣賊子又如何?他只要她便夠了!
…
五皇子兵變奪權,清除了朝廷中的餘黨,選了個良辰吉日開始了新皇登基大典,東夏最後一位皇帝由此誕生。
大殿之內,文武官員立在兩側,他牽著她的手在萬眾矚目之下站在五皇子的面前。
“路將軍治軍有方,在打敗逆賊奸臣專制統治的戰鬥中更是立下了汗馬功勞,先帝年老體衰,已不能再管理朝政,特下旨扶朕登基。朕得路將軍此等國之棟樑,甚感欣慰,為表朕惜才之決心,同時褒獎路將軍為我東夏所做的一切,賜東疆主帥,二品鎮遠將軍路城遠以護國公的爵位,並世代繼承。”
五皇子頓了一下,提高聲音:“路將軍與老丞相之女辛霖情投意合,郎才女貌,朕深受感觸,以天子之名給路將軍與辛言之女賜婚,昭告天下。”
她的手心裡沁出了汗水,他握緊了她的小手,向她輕輕笑了笑,她的那雙眼眸中霧氣翻湧。
他和她一起跪了下來,那一刻大殿之外陽光刺破了雲障,灑向了白雪皚皚的大地
,雪晶如一面面明鏡平鋪在無垠的山脈平原,泛著溫暖的點點光芒。
“謝皇上!”
退朝後,他和她一起悠閒的漫步在花園裡,雖然萬物寂然,可那銀裝素裹的樹丫也別具一番風味。
她突然捂住了紅唇,乾嘔了起來。
他慌亂了起來,趕緊呼來了御醫。
“恭喜將軍,尊夫人她…有喜了!”御醫雙手抱拳連連道喜。
他立在原地,沉默了半晌。
“知道了,你先走吧。”他的聲音失去了溫度。
御醫抬頭,只看見他額角青筋跳動,心中大呼不妙,趕緊倉皇的離開了這裡。
推開門,他走進了房間,門沉重的挪開腳步,發出低沉的吱呀聲。床上,她靠在床簷,柳眉中含著憂愁。
“城遠,御醫說什麼了?”她擔憂的抬頭問他。
她怕她染上什麼不治之症,剛剛與他重逢,不希望就這麼離開他。
他的拳頭不自覺的攥緊了。
“你懷孕了。”他的嘴角溢位觸目驚心的鮮血。
她下意識的用手捂住腹部,那輕微的動作刺痛了他的神經。
她張了張紅唇,吃驚的望著他:“懷…孕…了?”
“嗯。”他竭力的保持著最大的理智,可衝動正在逐漸將他的耐心消磨殆盡。
他低著頭顱走到她的身邊,倔強的將她擁入了自己懷中。他輕撫她的秀髮,聲線如波濤,上下沉浮,“我…我可以選擇相信你嗎?告訴我…你沒有懷孕…對不對…”
他的聲音越來越低,最後似乎成了乞求。
她詫異了一會兒,隨即仰起美麗的臉蛋,長長的睫毛下有溫柔的眸光瀲灩,她輕輕抿起紅唇,忍著輕笑用手托起了他低垂下來的頭顱。
“辛霖懷孕了哦!但孩子…是你這個壞壞的小家丁的喔!”她俏皮的眨了眨水靈的秋眸,眼中含著風情萬種的笑意。
“怎麼會…我們…”他驚愕的望著她。
她歪著頭靠在他的胸膛上,柔聲道:“那晚你抱住了我,可我不想連累你,所以無情的掙脫了你,我怕四皇子知道你的存在會對你不利。可那晚你跑開的背影像極了一隻落水的狗,我又怕你想不開,所以偷偷的跑出去找你。”
“我找了好久都沒找到,四顧茫然,突然想到了寺廟,跑到江邊,果然看到了你,不過你已經凍昏迷了。我把你拖進了客棧,用身體幫你驅寒,可你這個壞蛋竟然趁酒亂性,把我…嗚嗚~”她嗚咽了起來,嬌嗔的說道。
“可…可我醒來時…”他抓著頭髮費勁的說道。
她微微垂下睫毛,輕聲繼續說道:“你睡著之後,我不想久留,但又怕你起疑心,所以找到了客棧老闆。恰巧她也是一個女孩子,所以我求她讓她替我隱瞞真相,並讓她說是她救了你。”
他回想起了那日的場景,洛輕衣深埋於眼裡的驚慌,語言中的不自然,以及望著他欲言又止的神情,一切的一切,就彷彿撥開了雲霧,見到了真正的天途,顯現出了事物原本的模樣。
原來,有一份美好一直在欺騙他。
他輕觸她的紅唇,柔聲道:“她是洛家的千金,洛輕衣,也是我曾經的未婚妻。”
她如中雷擊,呆呆的凝望著他的雙眸,那雙平靜的眼中並沒有掀起任何波瀾,一如當年那樣清澈。
他輕輕一笑,彷彿在敘述一個再尋常不過的故事,一個無關乎自己的故事,語言中透著幾許淡淡的幽然,“也只是曾經罷了。路家沒了之後,以前那個路少爺也早已不復存在了,畢竟,洛家要的是那個路少爺,而不是辛府的一個小家丁。”
她抱緊了他的身體,用盡平生最大的溫柔來回應他心中的那份孤寂,若鯤遊九萬裡遇見純淨湛藍的蒼穹,得到了一生至愛。
“你有我,就夠了。”
她閉上了雙眼,音如琴絃之樂,盪開了他心中的那份陰霾。他緊緊的握住了她的雙手,再也不願鬆開。
謝謝你,曾給了我勇氣,讓我去選擇相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