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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 昔日兄弟

“補鞋?”兇人臉上又露出了那種譏誚的笑容,“可是我怎麼記得,你以前似乎更擅長用鞋底補別人前臉兒?……還是說小保羅不在,你羅文就什麼都不是了?”

說著話他雙腿叫勁,人“蹭”地蹦了過來――這一撲,居然直接越過了五、六米的距離,落到羅文身前的桌案上。他蹲下身,耷拉著兩條長長的手臂開口道:“跟我說說,寶貝。你不會真的以為他還會回來吧?……魔法師呢,哼哼……那小子命好,飛上高枝了,換了我,也不會再看這該死的、臭氣熏天的地方一眼,你還是醒醒吧!”

“你到底想說什麼?”羅文輕輕地搖著頭,將身子靠在後面的貨架上,“保羅是保羅,我是我;而且保羅都走了幾年,又哪裡得罪你了,幹嗎非把他說得那麼勢利?”

“喲,我們的好好先生發火啦?”兇人彷彿發現了什麼有趣的東西似地,伸出猩紅的舌頭,在乾裂的嘴唇上舔了一下:“那麼接下來,你會怎麼做呢?打我嗎?”

“閉嘴,兇人!”夏爾洛先生的聲音,和他的手杖一起插了進來――他像趕蒼蠅一樣驅趕著蹲在桌上的手下,嘴裡卻對羅文說:“別跟他一般見識。這傢伙,其實只是想打聽小保羅的近況……你知道的,在那種大人物的門下學習,可沒有想象中那麼簡單。”

――是呀,大人物呢!即便是羅文這種社會底層的升斗小民,也聽過對方那“宗師之下第一人”,和“大陸首席召喚師”的名頭,如雷貫耳;保羅能拜入人家門下,簡直是幸運女神泰摩拉開眼,走了不知多大的運。

但走運,就意味著會有人嫉妒,尤其是像保羅這種無權無勢,不知道從哪裡鑽出來的外來戶;那些眼紅到快要噴火的人,又怎麼會讓他好過?

每次想到這裡,羅文都忍不住要為這漂泊天外的傢伙擔心,不過這份擔心,他並不打算直接擺在臉上,讓兇人那個混蛋白白地看笑話。

“我明白,我明白……啊,瞧我,”羅文裝作忽然想到什麼似地拍了拍腦門,岔開了原先的話題。他從貨架後邊的櫃子裡珍而重之地捧出一雙圓頭翻毛皮鞋,放到夏爾洛身前的桌案上,“這是夏爾洛先生您上次交代的,已經完成了――按照您的要求,鞋頭和腳踝處已經加裝了鐵板,還有這裡,也多了個小機關。”

他就像一個真正的學徒那樣,臉上掛著卑微的笑容,殷勤地服侍夏爾洛先生坐下;一邊幫其換鞋,一邊還詳細解說著這熊皮的好處和具體該如何使力,才能讓裝在鞋尖處的短刃快速地彈出收回。

“承惠十五個銀幣,您哪!”最後他這樣說,說話時,他還故意搓著雙手,露出一副“貪財,貪財”的表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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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過夏爾洛先生,可不是那種五穀不分的敗家貴族或者富二代,又怎麼會不清楚這樣一雙鞋的真正價格,“我說小子,你這樣做生意,可是要虧本的。”

“這是正常折扣!”羅文強調說,“對所有像您這樣忠實的老顧客,我們都會予以一定程度上的優惠;這可是……我師傅定下的規矩。”

既然涉及到“規矩”,夏爾洛先生自然也不好再多說什麼了,他從倒在桌上的那一堆硬幣裡,默默地數出了五個帶著稜邊的推過去;只是還沒等羅文伸手,沉重的實木桌案就被人突然從旁邊一把掀翻。“夠了!我說,這真是、***、夠了!”

硬幣盡數滾落到地面上,發出“噼裡啪啦”的聲音,緊接著,就是木案砸上地板的巨響,灰塵瀰漫間,只剩下兇人狼一般的目光還在那閃爍不定:“你是在扮小丑嗎,羅文?一點都不好笑!每天守著這麼個屁大的店鋪,做這些狗屁的鞋子,然後笑得跟個土鱉似的,等著人施捨一樣打發幾個可憐巴巴的小錢……這就是你想要的?你就是為了這樣該死的生活,才捨棄了夏爾洛先生,捨棄了我們這一票生死與共的兄弟?嗯?”

他越說越怒,彷彿耐不住麻癢般用手抓撓著肩頭的衣服,只兩三下,結實的亞麻布衫便在一陣刺耳的裂錦聲中片片碎裂,露出他精赤的胳膊;那上面,一道道傷痕新舊交疊,也不知是平時受傷太多,還是被他自己那銼刀一樣的指甲,生生給抓出來的!

然而羅文的視線,卻沒有落到那血肉模糊的肩膀上――他甚至沒有看暴跳如雷的兇人一眼,反而閉上了眼睛,輕輕地,卻又極為堅定地吐出了一個字:

“是。”

兇人呆住了,他彷彿不相信自己耳朵似的直愣愣杵了能有五六秒鐘,才終於反應過來,怒吼著將向羅文的臉上抓去。

這極為兇猛的一擊,最終卻沒能命中目標。因為兇人屈起將要發力的雙腿,不知道什麼時候竟纏上了幾根糾結的藤條!

藤條是從地板的縫隙中鑽出來的,可在兇人站過去之前,那裡明明還什麼都沒有。而且這藤條的顏色似乎也不同尋常,是一種彷彿被細雨沖刷過般令人賞心悅目,卻又忍不住想要細心呵護的綠,在跳動的火光中,更顯得嬌柔而又稚嫩。

但就是這柔弱到彷彿初生嬰兒一般的藤條,卻偏偏絆住了能一躍五六米的兇人,而趁著這個機會,夏爾洛先生已經轉到了兇人身後,一雙胳膊穿過他腋下,宛如鐵箍一般將其牢牢地鎖住。

“安靜點,小家夥兒!看清楚站在你眼前的是誰――那不是敵人,是你的兄弟,兄弟!”

兇人掙了兩下沒有掙開,索性放棄了,只梗著脖子朝羅文那邊窮吼:“你以為你拿起錐子,再圍上這礙眼的圍裙就算個正經人了是嗎?別傻了,羅文,這根本就不是你!看看你那雙長腿吧……你是天生的打手,是最棒的,整天窩在這裡的話,你的腿會哭的知道嗎?所以回來吧,羅文,回來吧!和我們一起,就像五年前那樣一起去打天下……這樣不好嗎?不好嗎?”

或許是頭被人按住的關係,兇人說話的聲音越來越低,到後來,竟帶上了一絲哭腔――在這一刻他就彷彿眼看著糖果被人拿走,卻又無力阻止的小孩,正用表情,拼命想要抓住這最後的一絲機會。

只可惜羅文的沉默,讓他再一次失望了,也讓心中原本充塞的期翼之火,一點一點地冷卻、熄滅。

如墜深淵。

“……叛徒。”冰冷的字眼,從兇人的牙縫中擠了出來,“我看錯你了,羅文,你就是個卑鄙的小人,軟蛋,養不熟的狼崽子,枉費夏爾洛先生對你那麼好……叛徒!狼崽子!啊啊啊――”

隨著一聲野獸受傷般絕望的嘶嚎,兇人再次拼命地掙扎起來,而他的力氣,也彷彿忽然之間變大了許多,讓身後的夏爾洛硬是按壓不住,不得不選擇將其撲倒。

“嘭!”腦袋磕在翻倒的桌案上,發出令人牙酸的異響,殷紅的鮮血,也順著兇人的臉頰滾落下來。但傷者本人,卻彷彿對這一切渾然未覺,仍在地上扭來扭去地掙扎著,含混不清地罵著,朝羅文那邊吐著帶血的口水。

羅文沒有躲,也沒有試著去分辨什麼――直到夏爾洛先生將兇人打昏並扛著他離開,羅文都緊緊地抿住嘴唇,沒有說哪怕一個字。

因為他無話可說。

――就如兇人剛才所罵的那樣,站在對方的立場上,他羅文,的確是個不折不扣的叛徒,一個逃兵;畢竟對打小被夏爾洛先生從狗窩裡抱回來的兇人來說,羊鳴會和夏爾洛先生,就是他活在這世上的一切。

但是羅文不同。除了羊鳴會的一眾兄弟,他還有一個含辛茹苦將他拉扯大的老孃。

雖然對兒子混幫會的事,老孃一直沒多說什麼――事實上像羅文和小保羅這種貧民窟出身的孩子,也不可能有個多麼體面的童年,但每一次兩個孩子出去“辦事”的時候,老孃費舍爾,都會用一種歉疚、甚至是掙扎的眼神凝望著二人。

她在擔心,同時也在自責;這點無論羅文還是小保羅都明白。

是以在羅文到皮貨店當了學徒後,小保羅雖然一時間沒找到好的營生,但也隨之離開了幫會,成了一個遊離於圈子之外的“幫閒”。

即使這樣,費舍爾也已經相當滿意了――那段時間她逢人便誇兩個孩子是多麼的懂事,將來一定會有出息,以至於羅文直到現在,還能清楚地記得母親當時,由於欣慰而變得容光煥發的臉。因此就算捱罵,就算遺憾,真讓羅文重新選擇一次的話,他也仍然會這麼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