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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百一十三章·倚天萬里須長劍(一)

這些陌刀武卒身上,那黑血中暗含的怨戾之氣實在是太過容易辨別,其中那一股至死不改的狂熱心念,這些時日以來,魏野更是見得清清楚楚。

那分明便是涼州那些信奉祆教的羌人至死也不改的狂信之念,被人以絕大神通演化而成!

至此,賀蘭公在這場涼州羌亂中,那甩手掌櫃兼豬隊友一般的表現,魏野終於有了些了悟。

在這位賀蘭山神眼裡,什麼祆教的戰神、佛門的明王,乃至涼州鬼神之長、形同割據的小東嶽,都不在他眼裡。人間各路信徒、鬼神妖魔眷屬,別人恨不得抓一樣是一樣,用來壯大自身勢力,但在賀蘭公眼中,這些屬於他的勢力雖然說不上是負面資產,但也只是些用來交換更大利益的籌碼。

對於這位幾番鬥法的對頭,魏野還是不清楚這賊鳥到底所謀者在何處。

不過既然你所謀者大,那麼替你多添些麻煩,仙術士可說是當仁不讓。

壞事永遠比建設要容易許多。

正打算在下面戰局中摻上一腳,魏野躍躍欲試地抬起手,眸光微側,卻發覺白鹿雲車之上,韓眾端坐不動,只是注視著兩軍衝殺的戰場。

看著韓眾這一派大將持重之風,自詡也算是帶過兵的仙術士也有些訕訕,只是挨過來,抱拳問道:“韓君前輩,眼見得下面那些敵軍,雖然有怨戾之氣纏身,又這樣悍不畏死,放到人間,固然是一等一的強軍,可終究只是平常。若是前輩施展法力,這些敵方的神軍,又哪能有抗手之力?”

韓眾輕輕瞥了他一眼,也不回答這問題,倒是向下一指,淡淡反問道:“這敵軍之中,時時飛起的符箭,你可認得?”

聽著韓眾發問,魏野也是賠笑,點頭道:“自然認得,這符箭仿自晚輩的六甲箭,雖然是似是而非,但推敲其中符意,儼然也是玄門正宗。晚輩藉此符推演,倒是將自家的符法完善了不少……”

他話沒說完,韓眾便冷著臉一拂袖子:“那魔頭能模仿你的六甲箭,自然也能描摹別樣神通。”

這句話,韓眾說得極慢,然而一字一句間,卻隱隱有一番不同情境,隨言而展。

魏野只覺得四面重又回到了中天雲海之間,赫然又是賀蘭公的巴赫拉姆戰神法相與下元太一君駕前三部護法尊神對峙、衝擊的一幕。

雖然韓眾所展現的情境,尚不足全然描摹出那場神力衝突之變的真意,卻仍然將當時戰況表現得活靈活現。

隨著巴赫拉姆法相一聲長嘯,身後雄鷹、駿馬、公牛、羚羊、野豬、侏儒諸般化身紛紛湧出。

而下元太一君駕前、十二大夫、八卦神吏亦是怒喝連連,各持兵器,直衝而上!

便在神力化身與護法尊神對沖瞬間,巴赫拉姆法相,越過戰圈,身化一道金光,向著下元太一君所乘的墨螭玄雲之輦衝來。

然而這一道金光不及衝至下元太一君面前,隨侍在下元太一君身側的司命、司錄二仙官,便將手中金書玉冊一揮,頓時虛空之中清光結形,一道符文無端而生,硬是將這道金光牢牢抵住在半空。

不僅僅是抵住了巴赫拉姆法相化成的金光,符文在虛空中盤旋無停,四周隱隱有風吼之聲衝蕩!

風吼憑空而起,便有萬千雪符自天、自地、自南北東西、自上下八方齊聚而來。

雪符十方匯聚,五城真人為首一員將寶印升起,餘下四位真人手中法劍、符節、如意、靈幡皆隨印而動!

五件玄門之器正按五方之位,將巴赫拉姆所化成的這道金光牢牢圍困,而在五件玄門之器形成的包圍圈中,風吼雷鳴自靜處而起!

萬千雪符凝成道道貫天鎖地的晶玉之鎖,牢牢扣住了巴赫拉姆法相。金光受此莫大神通封鎖,光凝如實質,竟是將巴赫拉姆法相重又逼得顯出形來。

便在此刻,巴赫拉姆面上卻是噙著一絲嘲諷笑容,那欠揍欠扁的氣質,倒是與魏野有三分相似。

一笑殺機生。

原本與八卦神吏、十二大夫廝殺於一處的雄鷹、駿馬、公牛、羚羊、野豬、侏儒諸般神力化身,就在此刻,猛然爆裂!

神力化身自爆,帶起無邊光熱,就在這絕決的自爆中,八卦神吏、十二大夫,難當這極有和平宗教風格的神軀自爆炸彈,神君真形紛紛隨之爆裂!

然而就算是如此的自爆之威,也未能撼動那貫穿天地的鎮神玉鎖分毫。五城真人,面色無改,依然催動各自所掌的玄門之器,加固晶玉之鎖。

可若以為這只是巴赫拉姆的棄卒保帥之舉,那便是大錯特錯。

就在巴赫拉姆化身爆裂而生的熱浪四面升騰,塵柱煙雲聚若芝蓋的瞬間,化作了點點光塵的巴赫拉姆化身神軀,就這麼附上了殘破不堪、幾欲散去的八卦神吏、十二大夫真形符篆!

這些巴赫拉姆神力所化生的光塵,就這樣迫不及待地在八卦神吏、十二大夫的真形符篆上聚集,急速地修補各處破損。不過一息之間,真形符篆為骨架,巴赫拉姆神力為皮肉經絡,便如沙土聚形,將八卦神吏、十二大夫,重現於天域之中!

只是,此刻這八卦神吏、十二大夫,已經半身玄門氣息、半身外道神力,變成了一種很古怪的混種存在。

而這被巴赫拉姆賦予新生的八卦神吏、十二大夫,重現於天域之中,隨即就向著五城真人撲殺而來!

說是撲殺也不確切,這些混種神真目標極為明確,就是衝著那寶印、法劍、符節、如意、靈幡五件玄門之器而去!

還不待五城真人有何動作,八卦神吏、十二大夫那剛剛重新結形的身軀就這麼前仆後繼地撞在了五件玄門之器上。

寶印、法劍、符節、如意、靈幡五件玄門之器之上乍然亮起燦然靈光,欲一舉將侵襲而來的外道神力化去。然而這一股外道神力間卻混雜著八卦神吏、十二大夫的真形符篆,恰與五城真人出自同源,正如涇渭合流,縱然清濁二分,然而卻不能阻止二者相融。

不過瞬息,靈幡光華不再,如意遍體灰暗,符節雲篆渙散,法劍通身死鏽,就連位在中央的寶印也是佈滿裂痕!

隨著這五件玄門之器異變,原本按照五方五行之色身披法衣的五城真人法相,也隨之變成了一色死灰。

就在此刻,融入五件玄門之器中的巴赫拉姆神力再放出沖天金芒,一種似是而非的玄門氣息重新遊走於這些象徵著五城真人權柄的玄門之器中。一應灰白死鏽之色一掃而空,然而隨著玄門之器被染化,五城真人法相也隨之氣息大變!

五城真人氣息驟改,原本維持那鎮神玉鎖的陣勢不破而破,而下元太一君,此刻只能親身對上面前的巴赫拉姆。

司命、司錄二仙官還欲上前攔阻,卻被下元太一君法相猛然震開,隨即,下元太一君與玄雲墨螭之輦就這樣直接撞上了巴赫拉姆法相。

至於此處,所能見者,只剩下衝蕩無息的光與熱。

……

………

魏野的心神自韓眾所重現的神力衝蕩的意境中恢復過來。

雖然面前這位韓眾,只是正主所留下的仙靈化身,可就境界而言,還是要比魏野高明不少。魏野自己在天域之頂、經壇玉簡中所見到的下元太一君與巴赫拉姆法相之爭,只能勉強窺見些斷鱗殘爪,可透過韓眾這一番妙境反照,魏野倒是得益甚多。

至少,對於巴赫拉姆、或者說賀蘭公的目的,魏野倒是有了新的見解。

不論是祆教戰神巴赫拉姆還是佛門護法尊勝大鵬勇父明王,都是賀蘭公直接進入原有的神靈體系之中,而那個神靈體系再依照賀蘭公的力量與境界,給與相應的地位待遇。

這從本質上講,就和賀蘭公身為賀蘭山神而名義上為東嶽所治一般,雙方的關係其實不甚密切。不管是“戰神巴赫拉姆”還是“尊勝大鵬勇父明王”,皆是相對獨立於整個體系之外,倒與灌口二郎真君聽調不聽宣的藩鎮做派相似。

然而這一次,賀蘭公卻是極為積極地要融入這玄雲之海、乃至整個太一紫房的玄門體系之中。

說融入不妥當,賀蘭公現在就像是一個超級蠕蟲病毒,不斷地進入太一紫房的玄門體系,又不斷地複製、篡改原有體系,將之變得似是而非。

這不是要融入玄門體系,而是……

篡奪!

一念通達,魏野卻是有些笑不出來了。尤其是戰陣之上,黑衣鬼吏所搖動的幡旗,那幡旗之上的“上上太一道君”,實在是很刺眼。

誰是“上上太一道君”?不是旁人,就是賀蘭公在他預備篡奪的玄門體系中,為自己所立的名位。

而“上上太一道君”所針對的,便是如今道門中最為重要,為太平道信仰核心的“中黃太一君”!

難怪張角這位太平道的最高領袖、大賢良師,會放下他那形勢一片大好的造反計劃,隱姓埋名、直入涼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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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管是左慈這位清修學仙之士,還是魏野這個略略與太平道有些香火情的仙術士,都不是大賢良師張角的關注目標,涼州邊地的平叛之戰,也不值得大賢良師親自出手相助。

這位太平道最高領袖,從一開始,就是來阻止賀蘭公登上這“上上太一道君”之位的!

原本是漢人與羌人的戰亂,因為魏野的插手,變成了仙道與神道之爭。

而此刻,賀蘭公、張角、左慈、魏野之間,橫亙的,卻是一場這個時空之中玄門體系主導權的爭奪。

可惜魏野直到此刻才了悟過來!

為什麼太淵九真如此迫不及待地認可魏野,甚至要許之以下元太一君的位業?

因為在這個時候,能有機緣進入太一紫房、進入玄雲之海,又身負精純道術的人,只有魏野一個。

大家都沒得選。

不管是魏野,還是太淵九真,甚至進入了這名為太一紫房的無邊玄妙世界之中,此刻不知道與賀蘭公對上沒對上的左慈、張角。

現在能做的,就是全力阻止賀蘭公這頭賊鳥!

韓眾瞥了一眼面色數變的仙術士,終於開了口:“你這後生,終於想明白了?此間戰事,皆是末節。老實去天域之頂,參悟道法,繼任下元太一君之位,使得那魔頭不得統御三元,成就他的莫大野心,方是你如今至重之事!”

聽著韓眾這般說,魏野倒是寧定下來,將目光由天頂至海面巡視一遍,忽地一笑:“韓君前輩也莫瞞我,後學小子敢問一句,我那前任,與我相比,神通道力如何?”

這個問題一出,韓眾倒是沒有立刻開口,略沉吟了片刻方才答道:“雖然不若皓月螢火、白雲黑泥之間那般天差地遠,但彼為金玉,汝為石璞,當無疑義。”

看起來,為了免得傷了繼任下元太一君的面子,也是教韓眾斟酌了好一番。

魏野倒是不以為意,輕笑道:“倒是多謝前輩於我留下些面子。不過既然我為石璞,那就算是繼任神位,成就新一任下元太一君,倉促之間,縱然有心防備那賊鳥暗手,可要遇見巴赫拉姆法相再度來襲,則小子能抵擋多久?”

這次韓眾也懶得給這廝留臉,直接了當答道:“縱然九真合力,以你資質道力,也不過十死無生之途。”

聽著韓眾斷言,魏野就笑得更加燦爛:“既然就算小子成就了下元太一君之位,也不過是稍稍延緩些敗亡時候,這買賣實在是做不得。若是小子身死道消,此時此刻,前輩們又能去何處尋到一個夠資格被抓壯丁的人物?”

不待韓眾反駁,魏野就湊了上來:“既然如此,倒不如讓在下再留下片刻,看一看還有沒有別的法子,起碼,先把那賊鳥留在玄雲之海的這釘子拔掉也是好的。”

他這裡軟磨硬泡,韓眾索性也不理他,只是將目光投入在玄雲之海那冰晶浮橋的戰事上。

而魏野的目光,卻沒有關注那隱隱有敗退之勢的銀甲神兵,而是落在了雲層間飄飄灑灑的雪符上面。

玄門術法,在賀蘭公的魔染之法面前,便少不得要演化出似是而非的賀蘭公版本。這不僅僅是複製抄襲,也是賀蘭公在本能地豐富他的體系,是整個篡奪玄門計劃的一環。

雖然那洞陽六甲箭的魔染版本,到頭來反而便宜了魏野。

但是,作為玄雲之海最為倚仗的雪符神通,為什麼卻不怕賀蘭公的魔染之能?

心頭由此一問,自進入玄雲之海至今,一幕幕畫面驟然流轉心頭。

天域之頂,青女化霜雪引路。

下元太一君與巴赫拉姆相爭,雪符自十方而來。

此刻,兩軍對峙在冰晶浮橋之上,又是雪符自天而下,成為了白帳主這支陌刀武卒軍團的最大威脅。

雪符、青女、天域之頂——

這雪符神通,乃是自玄雲之海這一方天地本源之中化出!

只要白帳主一日不得掌控玄雲之海、下元太一君之位一日不得易主,那麼他便對此無可奈何!

魏野面上一片恍然,隨即就在白鹿雲車之旁坐下,只來得及對韓眾道了一聲:“在下有一事想要驗證,請韓君前輩成全”,就不再言語,全副心神都落在了那漫天揮灑的雪符之上。

韓眾微微皺眉,卻沒有說什麼,只是將袖子一揮,便有層層雲朵湧至,遮掩住了仙術士的身形。

……

………

“末將等心意如此,請司馬娘子成全!”

隨著李大熊下拜的,還有魏野自張掖起家以來,一手使出來的這些將校。

不用說,馬騰也在裡面,還是列在最前頭的,只比李大熊落後一個身位。

然而在他們面前站著的,卻是白衣緋袴、還只是個少女的司馬鈴。

迎著面前眾將官的目光,這個看似嬌憨不知世事的少女,目光卻是犀利莫名,挨個地將這群大男人審視了一遍。

“剛勇、機敏、敢於任事,我家阿叔倒真是使出來一班好男兒。呼呼,等他刷了副本歸來,見著你們這群好部下,說不得就要得意得鼻孔向天、尾巴上豎了吧?”

編排著魏野,司馬鈴的目光卻是一冷:“我可是先說清楚,這涼州的羌人已經被打服,離著滅其文法、絕其宗嗣,徹底融入漢人之中,也只剩下一步。至於搶功的貨色,也差不多被我家阿叔料理乾淨,只等著露布飛捷、獻俘闕下,各位的前程皆是遠大,榮華富貴更可傳家,只要現在退上一步,便有一個蔭子封妻的結局,不知道要羨煞多少旁人。你們——”

這番話,聲音不高,還帶著女孩子特有的柔嫩嗓音,然而語調鏗鏘,卻是帶著金石之堅,落地有聲!

“——你們想清楚了不曾?我那阿叔此刻遁入的地方,乃是邪神盤踞之地,這等鬼神征伐的事情,你們便是去了,九成九便要埋骨異域,魂魄都不得返鄉!想清楚了這一點,還有沒有想要去的,自己站出來!”

然而隨著司馬鈴的話語,她面前半跪行軍中之禮的這些軍漢,卻是絲毫不為動搖,以李大熊為首,紛紛立起:

“司馬娘子,末將願去!”

“司馬娘子,小校願去!”

“殺光了羌人,可那邪神不除,將來還必禍害後代子孫,我願去!”

“追隨主公一路,這輩子也算是值了,現今主公去九天之上征討妖神,俺焉能不去!”

“俺們都願去!同去,同去!”

在這一片聲音中,李大熊走上前去,向著司馬鈴再行一禮:“司馬娘子,此間情勢,看似危機重重,然而細思起來,卻是利在我部。那妖神賀蘭公,兩次化身降聖,皆是敗於主公之手,不論他根基如何深厚,也是元氣大傷。與主公所佈下的五方烈火陣以神通相爭,更是耗損奇大,就算在那天上宮城所在,也同樣不見得能將養回來多少。就算那太平道人指望不上,可左老仙師也同主公一同殺了進去。有主公與左老仙師聯手,不多不少,又是個鎮守番和城的格局。就算一時不能取勝,我等協力,為主公阻住對頭那些鬼軍滋擾,讓他與左老仙師能夠安心行法,這便又多了幾分勝算!”

司馬鈴倒是訝異地看了一眼李大熊,隨即嘻嘻一笑:“熊大叔,行啊,這才真像是個軍團長的樣子!不過,我不能讓你們去得太多,要是折損嚴重,叔叔回來肯定要找我麻煩!”

不待底下這些新晉將校鼓譟,司馬鈴已經將手一擺:“都聽我說!”

一嗓子鎮住場面,司馬鈴方才繼續說道:“上面那場鬥法,不比你們尋常征戰。要想插入上面戰局,非得是高手不可!這將,我來點,沒點到的,自然是你們武藝稀鬆、本事不強,不許你們吵鬧,自己歸營打熬筋骨、演練武藝去,聽清楚沒有?”

被這少女貓威大發地一通訓,還真隱隱有了點叫人沉肅的架勢。

便見司馬鈴將手一指,就落到了李大熊與馬騰身上。

“長話短說,那就是你們兩位了。”

說著,司馬鈴一轉頭,向著其他兀自憤憤不平的將校一揮手:“選他們兩位,自然有選他們兩位的道理,你們別不服!現在,聽我口令,向後——轉!齊步——走!”

這邊一面打發,司馬鈴一面重新審視了一遍這兩名自己挑出來的援兵:“熊大叔的能耐那是沒得說,至於馬叔你,到了那邊還請多多保重。”

馬騰雖然也算是有點家學底子,然而對如今這個場面卻實在不知道該如何應對。他只好一拱手:“下官必不辱命。”

司馬鈴也不在乎什麼,只是從袖口裡摸出一支通體隱隱附著神光的鷹毛,望空一拋。

鷹毛脫手,四周光線驟然一暗,彷彿都被鷹毛在虛空中劃開的那條縫隙吸收了進去。

在縫隙的那頭,隱隱能見波濤伏湧,巨島橫亙海面。

而就在縫隙出現的瞬間,原本一直是陸衍沉眠的巨大樹繭,此刻卻是驟然有了反應!

葉片、枝條、根系,都如同活物一般,蠕蠕而動,從樹繭內部,更是有一股純淨而強悍的生命氣息,直接湧了出來!

可那道裂隙只不過出現了片刻,隨即就消失於無。

失去了感應的目標,樹繭中湧出的那股純淨氣息,頓時有些茫然,它騰入天空,又俯衝入地,最終卻像一隻被主人拋棄的幼犬,有些落寞地縮回了樹繭內部。

……

………

玄雲之海上空,白鹿雲車佇立。

拉車的白鹿時時不安地刨動著蹄子,一副被戰場煞氣驚擾的模樣。

然而在白鹿雲車四周,雲氣瀰漫,上下流動,虛實難辨。

也正因如此,誰也沒有發覺,那白鹿雲車之側,有一小團雲氣,時時變化不息。

有時雲氣橫亙若嶺,有時雲氣聳立如峰。

隨著雲氣變化,時時猶有損耗,但偶爾見得火光微閃,這點損耗又重新補完。

然而隨著雲氣變化一重,周圍的氣溫也是不斷降低。

就連韓眾所乘的白鹿雲車,車轅、車蓋,都微微籠上了一層寒霜。

對此,韓眾毫無惱意,反倒微微頜首,面色不知不覺間,變得霽和許多。

雲中那個小子,他是清楚的,一身道法,全在“陽火”二字上下功夫,純然就是個活動的人形火團。

然而此刻,以離象真形試演雪符冰寒之機,上手卻是如此之快!

也不知道這小子的師門長輩是何等人物,竟然調教出了這麼個符道怪才……起碼不是向上元、中元而去的那兩位。那兩位的道行雖然醇厚,術法也自精妙,但路數與這小子都全然不同,不要說是師長,就算說是同門都不可能。

就在韓眾思索間,身側雲氣驟然氣機再變,雲氣蟠結,似有一道符文凝出。

心知此刻絕不容外力打攪,韓眾修眉微挑,便又有數道雲氣遮護於外。

然而那似凝將凝的符文只是微微一旋,隨即又破滅。

魏野在雲氣中嘆息不已:“這還是不對,似乎還少了那麼一點什麼……”

韓眾微微一笑,卻是主動向著這憊懶小子開了口:“後生,你可知道,吾以何術而成道?”

“啊?”沒留神韓眾突然提到這個話茬,魏野沉默片刻而後道:“當年燕王好神仙之術,請韓君前輩為他煉長生不死之藥。丹成之後,燕王卻突然生疑,生怕不死藥變成速死藥,不肯服食。前輩一怒之下,吞丹自證,卻因此有了成道之機。後來始皇嬴政欲請先生重操舊業,先生便藉著尋藥的當口遁去,終成仙道,乃是煉丹之術一脈的頂尖人物。”

聽著自家生平被魏野娓娓道來,韓眾點了點頭:“那你可知,丹鼎爐火之事,何事最重?”

雲氣之中,魏野也是抓頭:“我對爐火之道,研究不深,只是煉些九轉靈砂拿去書符,哪敢在韓君前輩面前賣弄。若要說的話,則是伏火之術?精通伏火之術,便能免得硫磺爆了丹爐,這確實挺重要。前輩,可是有什麼丹法、丹方要傳咱一個?”

聽著魏野信口亂說,韓眾不由得臉色又黑了點,然而還是按捺性子道:“安爐設鼎,燒煉丹藥,以內氣自正,外氣不雜為要。內氣自正,則流轉自在,外氣不雜,則藥性純一。這等道理,原也不止用在爐火燒煉之事上。”

魏野盤膝坐在雲上,指尖點畫無停,聽著韓眾說起這爐火之術,手中卻是微微一頓。

便是這一頓之下,一枚新試驗的符篆就此崩解消滅。

然而魏野卻是絲毫無覺,只是喃喃念道:“內氣自正,流轉自在……流轉自在……”

他在這雲上摹寫那道雪符已有多時,加上之前就將雪符形貌用竹簡式終端拍攝下來,對於這道符篆散形解構再聚形重建,已有近千遍。

這便是將雪符中的含義不斷解讀、重現的過程。

然而總還是差了那麼一點。

自他手中重現的雪符,雖然也帶著一股封凍之意,也能夠引動四周雲氣波動,也能夠感應這片玄雲之海上的壬癸水精。

但還是少了一點。

少了一點橫亙天地,如玉柱,似冰山,那似乎要凍結一切的封禁之意。

魏野看著那漸漸湮滅的又一枚失敗品。

封禁,要如何封禁呢?

心神中,那個不知被散形拆解幾遍,又不知被聚形重構幾遍的符篆自然而然地浮現出來。

如何流轉自在?便要順其氣,文不通則氣不順,而不通在何處?

在強求而不自然。

微微閉目,仙術士指尖自然而然地動起來,指尖點畫,先是一橫,而後一豎。不復之前那強自模擬而出的凍意,而是由著這一橫一豎自然延展。

延展於雲上,延展於水面。

玄雲之海與巨龜之島交接之地,水畔石面忽起一支斜刺,晶瑩剔透,直入水面,而後,橫枝斜倚,豎枝重生。

橫橫豎豎。

豎豎橫橫。

冰凌如樹,橫豎錯雜,便成了光潔如鏡的冰面,將水波濤瀾都安撫在了鏡面下。

這冰面還顯得有些單薄,只要波瀾衝起,很快就會碎成塊塊浮冰,可若冰結百丈,白霜銀毫,層層而來,又當如何?

那冰枝初起之地,石上銀霜滿布,看著出乎意料地美麗。

韓眾側過頭,望著那雲氣間,新一道初生的符文。

不再是青女飛雪而成的雪符根本之形,橫枝豎幹,交錯而成,變幻無停。一時若重林似劍,指而向天,一時若芭蕉逢雨,葉葉向地。

又變化若菱花浮水,牡丹迎風,變化不停。

但怎麼看,都和雪符沒了太大關聯。

然而這一道寒氣蔓延,卻讓冰晶浮橋之上一道宏大殺氣,驟然而升!

除了殺氣,尚有實際的威脅。

便在殺氣升騰同時,雲天之上若有感應,潔白雲朵瞬間變得一片烏黑!

黑雲瀰漫間,便有人頭戴墨玉芙蓉冠,身披玄雲之衣,足踏烏舄,現於雲上。

雲間不止此一人。

又有黃冠絳袍、白履青衣,隱隱浮現。

正是早已被賀蘭公魔染的五城真人!

韓眾第一時間有了因應,座下白鹿雲車飛騰而起,帶起雲濤陣陣。雲濤之間,雪符受法力催動,頓時化為道道無柄小劍,便向著五城真人殺來!

一時間,雲天之上,晶劍縱橫,更掩護著條條玉蛟寒螭,往來騰躍!

然而如此陣仗,那五城真人看都不看,玄衣真人首先將手中靈幡搖動,便見黑雲陣陣,瀰漫空中。

又有那青衣真人,將符節高舉,便有隆隆雷響,自天際滾過,打在人的心底,無端便生畏怖恐懼之心。

眼見得數頭玉蛟已然殺到身前,素衣、赤衣二真人,神色不改,將法劍、如意一錯,便有電蛇竄金芒、騰烈火,向著撲過來的玉蛟頭頂猛擊!

只聽得那頭玉蛟慘嚎一聲,隨即散作漫天碎晶,墜空而下!

一擊建功,五城真人卻絲毫不見喜色,黃衣真人已經將手中寶印祭起。

身為五城真人之首,這位頭戴黃玉魚尾冠,身披明黃錦衣的魔染真人,寶印飛旋間,便有層層雷雲向著那引動了冰寒氣機的雲層匯聚而來。

電蛇流竄間,就見一道宏大雷光猛然自雲間生出,其形凝如實質,若七刃巨劍,直劈而下!

便在此刻,那一直為五城真人矚目的雲層間,一道身形乍然竄出。

但不論那道身形挪移如何迅速,都難逃七刃雷光之劍!

然而就在此刻,那道身影卻是乍然消失無蹤。

離象真形,原本就是八卦神吏中的離象神君,雖然魏野這離象真形走了偏門,將之當成寄託陰神的身外化身來玩,可一應離象神君在這方天地間的許可權依然不變,穿梭虛空,瞬息萬里,只若等閒。

然而隨著離象真形移遁而去,那一道七刃雷光之劍卻是緊追不捨,電光竄動,直上天穹!

若是單純的賀蘭公眷屬,自然沒有這樣的神通。

然而偏偏五城真人乃是自玄雲之海、太淵九真這個體系中魔染而出,對於八卦神吏真形的一應手段,這些前任同事簡直不能更熟悉。

七刃雷劍強衝而上,將漫天雲氣切割得支離破碎,更是直衝上天域之頂,那封禁著百神千妖的冰晶林中。

雷劍在冰晶林間衝蕩,雖然一時間不能將這些倒黴鬼解放,卻也將其間封禁之力擾亂一二,引得些微外道鬼神之氣散離而出。

感應到異氣流散,天頂之上,雪符大作,優先針對的,不是這一道陰險的七刃雷劍,而是這些似乎要破禁而出的囚犯。

就算因魔染而出了,五城真人對太淵九真體系,依然有著相當的理解力。

而在他們看來,目前最先要抹殺的物件,就是這個隱隱開始模擬青女雪符的小子。毫無疑問,在太淵九真體系中,只有下元太一君,或者說下元太一君的繼任者,才有資格模擬、學習九真之力。

此等大患,不速速剷除之、殲滅之,難道還要給他留下成長的空間?(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