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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八十二章.三碗酒,虎過崗(七)

陽穀縣,紫石街上,似乎一切如舊。

除了王婆那小茶坊對面的灰牆上,多了一張陽穀縣開出的告示。

幾個閒漢立在告示下面,念著上面的內容:“陽穀縣示:為景陽岡上,新有一隻大蟲,傷害人命。現今杖限各鄉里正並獵戶人等行捕,未獲。如有過往客商人等,可於巳、午、未三個時辰,結伴過岡;其餘時分及單身客人,不許過岡,恐被傷害性命。各宜知悉。”

便有嘴敞的傢伙冷笑道:“景陽岡上那大蟲,都闖進縣城裡來吃人了,便不往景陽岡上走,又有什麼用處?哪一天推門上街,卻被大蟲叼了去,真個是死都沒處說理!”

這話說出來,便引得許多人點頭稱是,就灰牆對面小茶坊裡,也有幾個老茶客微微嘆氣道:“年景不好,便景陽岡那樣又矮又小的山崗子間,也有大蟲吃人!”

任何一個茶坊都少不了自詡消息靈通的人物,便有人一邊喝著酸梅湯,一邊說起自己城外居住的親戚,怎樣看著那些十裡八鄉有名的獵戶,怎樣大熱天地渾身裹了虎皮,躲在景陽岡的密林間安設獵虎的陷阱。說起衙門裡的差人,被縣尊逼著限期打虎,主持此事的班頭更是隔幾天就要被拖進衙門裡捱一頓板子。

各種小道消息橫飛間,王婆就在茶局子裡豎起耳朵聽著,不時還要插上兩句嘴,活躍一下茶桌間的氣氛,再提著大水壺,替老主顧們續上開水。

就在這時候,住在隔壁小樓裡那個矮漢,正挑著空蕩蕩的擔子路過小茶坊。

矮漢的目光正對著自家住的小樓,小樓的二層窗前,有個美麗的婦人正含笑望著他。

這一幕,讓矮漢有些自豪又有些自卑,甚至沒聽見王婆那一聲:“大郎,辛苦了半日,且吃杯茶。”的熱情招呼。他顛顛地跑在街面上,然後看見了自家小樓前,那個壯健如鐵塔般的年輕漢子。

矮漢敦厚的臉上浮起一絲笑容,顛顛地跑向自己的兄弟。而臨街二樓小窗前,那美麗的婦人望著那矮漢的身影,目光在門首一轉,隨即落下了窗。

這是極尋常的市井辰光,沒有人覺得不對,武大郎望著武松,先問道:“兄弟,天氣這般熱,在這裡等我作甚?還是到後院歇息歇息。”

武松望著他這個大哥,還想說些什麼,想起大哥過去如何拉扯自己,風裡來雨裡去,飢一頓,飽一頓,身子就停頓在十幾歲的時候,卻落了個三寸釘的諢名,最後只是歉然一笑:“大哥說的是。”

兩人走進小樓中,武大又開始忙著和面,預備做下午挑出去賣的炊餅饅頭。

他那位美麗的妻子,也從樓上走下來,幫著他調餡子、炒芝麻,話語間還帶著幾聲嬌嗔:“小叔怎的不與你搭把手?莫不然他是只管吃咱的,喝咱的,好大的漢子,卻似是沒出嫁的姑娘,全靠兄嫂養著不成?”

這話說出來,武大郎開始還口訥訥不能言,帶著一分沉默、三分忍讓。

到後來,實在被逼問到沒法子了,方才低聲道:“你在家裡,只管與俺那兄弟管待些好茶飯、好酒食便是。這些小事,俺家二郎不必管,也不必做。”

在這個家裡,一貫是婦人做主,武大郎只是埋頭苦幹,大事小事都不由他做主。這樣的頂撞,更是從未有過的。

他的妻子那一雙柳葉眉猛地挑了起來,冷笑道:“俺們這樣清白人家,正經營生,憑什麼不必管也不必做?我便與你說,俺如今已經有了身孕,再過些日子,便再難幫你做這些粗活。”

聽著妻子說起肚子裡的孩兒,武大郎面上不由得露出一絲喜色,呵呵一笑,看了一眼妻子那依舊纖細的腰肢,更加快活地揉起了麵糰。

……

………

夫妻倆說著閒話的時候,武松便立在後院裡,精赤著上身,一下一下地劈著木柴。

手裡的那把柴刀已經很鈍了,每劈一下,都會擔心刀口卷了刃。

但武松卻劈得很認真,一刀兩半,木柴的切面光滑似鏡。

只有武藝精深、對每一絲肌肉的掌控都到了極處,才能把鈍鋒的柴刀使得如同大匠的名劍一般,讓每一塊木柴切面都這般光華,讓積年的木匠都感到自愧不如。

這真的是一件極浪費精力和體力的活計,而這些木柴終究是要放到灶膛裡面,變成烤熱餅鐺、烤熟芝麻燒餅和白麵炊餅的火焰。不管是什麼形狀的木柴,也不會讓這件事情發生一絲一毫的變化。

那他為什麼要這樣做?

因為除了劈柴,武松現在找不到別的方法來打發自己的時間。

他揮舞著柴刀,回憶著這些天來,那位性格要強又生得格外美麗的嫂子,若有若無地落在自己身上的眼神。

那眼神裡有欣賞也有寂寞,有不滿也有遺憾。

欣賞來自於他英氣的臉龐與精壯的身子,而那寂寞、不滿、遺憾,都因為他那位過早飽嘗人世艱辛的哥哥。

那些目光像雞毛般搔著他的頸項、胸膛、後背與腰腹,但很快地,就要搔著嫂子自己的心,這絕不是什麼好事情。

或許,自己註定了是個在外奔波的江湖人,而不是在這樣的小樓裡,與自己最敬愛的哥哥同住在一個屋簷下?

心中遏制不了地升起了這個念頭,武松又將柴刀劈了下去。

這一刀劈得甚急,木柴直接就滾出了敞開著的後院門,直滾到了一雙套著麻鞋的腳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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麻鞋裡露出了黝黑的皮膚,比常年在烈日下暴曬的人還要略黑一些。人穿著一件打補丁的布衣,手中扶著一根黑沉沉的柺杖,低下頭,露出了被金環箍起的短短白髮,讓人想起了深秋時候的白茅。

頭髮是白的,皮膚是黑的,怎樣看都像是個衰朽老人的特徵,但那人卻有著一張年輕人的臉。他微微笑著,將那塊木頭遞了過來。

只是他的笑容卻沒有聲音,原來竟是個啞巴。(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