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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百八十三章.燕山雪,燕山血(二十六)

對自己新上司的冷淡口吻,趴在雪窩子裡的男人愣了愣,也輕輕拉下了頭上與積雪一色的兜帽,露出滿頭短茬白髮,黝黑的面上浮上一個笑容:“咱們的大老闆可比長官你好說話。”

想起了那位總是一臉嘲諷的竹冠道士,卓爾這個皮膚黝黑的年輕漢子目光又轉回了那條冰封的死亡之河上,回憶起了他在故鄉投軍後,輾轉於北地,與草原上蠻族們廝殺的短暫日子。

故鄉北面草原上的蠻子,也差不多是這樣,每每越過邊境,把村莊城鎮付諸一炬,然後把手無寸鐵的百姓變成奴隸娃子和他們祭天的祭品。而他不多的上陣經歷中,刀鋒染上的就是這些蠻子的血。

那些血沿著刀鋒淌下來,沾滿了手掌後,會有些粘,然後有些癢。那是種深入骨髓的癢,不拿起刀來再砍下幾個草原蠻族的腦袋,就無法止住的癢。

他短暫的回憶很快就被戴兜帽的上司打斷了:“韃子的數量不多,全殲他們甚至用不著我出手,但是這些遼人……”

他的話沒有說完,卓爾就已經理解了自己新上司的顧慮:作為道海宗源活躍在析津府左近的精銳諜報部隊,解決這些韃子很簡單,襲殺和破壞本來就是他們的拿手好戲。

但那佈滿在七渡河冰面上的遼人百姓,卻會成為他們最大的負擔,如果接收他們,那麼就需要提供糧食、藥品、御寒衣物,還要帶領他們向道海宗源所控制的涿易二州轉移。這些事遠遠超出了諜報部隊的能力,甚至等於將這支諜報部隊直接暴露在了對方的眼皮底下。

何況就他所知,這支部隊也實在沒有多餘的人力物力,區區幾十號人撒到這片嚴冬籠罩的土地上,真是連個響聲都別想聽見。就他們監視遼人輜重的這小貓兩三只,更沒有能耐帶著這起碼千八百的遼人百姓穿越冬原到達涿易二州。

那麼就只能咬咬牙,當面前這一幕不存在?

下意識地摸到了腰間的直刀,卓爾忽然感到掌心有一絲癢,奇癢,鑽入骨髓的癢。

但這種難以忍受的癢,卻因為新上司的下一句話輕易地止住了:“還是想幹掉這些韃子?我可以批准你去試試看。”

“試試看”三個字,讓卓爾握刀的手微微一緊,隨後又稍稍鬆開:“只有我一個人?長官,你不覺得這很殘忍?”

“只有你一個人。嚴格說來,你只是被師尊臨時僱傭的傭兵,並不在我管轄的洞明飛捷司成員序列內,所以你想做什麼是你的自由。”

說到這裡,他的新上司眼中有一道青芒一閃即逝,只有公事公辦的口吻依舊如故:“如果你戰死了,我會按照烈士撫卹標準照顧好你的家人——哦,對了,你沒有成家,在這個時空裡也沒有自己的親族。但就算如此,我不覺得你眼裡那種對草原蠻族的殺意都是假的。”

說到這裡,戴著兜帽的青年重新站回到樹幹的陰影中去:“我只給你三個時辰。”

得了上司這句話,卓爾輕輕點了點頭:“足夠了。”

……

………

冬日一貫的晝短夜長,轉眼間日已偏西,天幕中彷彿籠罩了一層燒化屍首時候特有的灰色,一輪紅日默然半沉於地平線上,所剩不多的日光,只給七渡河上鍍上一層慘淡的色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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放眼望去,夕陽下但見林黑如墨,雪黯似煙。

生活在白山黑水之間,女真人本能地曉得,日頭落下去,說明寒氣要湧上來。就算是再耐寒的女真韃子,也不由得把身上裹的獸皮緊了緊,從懷裡拿出風乾肉和奶疙瘩啃了起來。

濃酸微澀還摻了鹽巴的奶疙瘩堅硬如石,風乾肉更是堅韌如老牛皮,但這些女真軍馬卻是嘎巴嘎巴嚼得有勁,再拿起水囊匆匆灌幾口快要結冰的冷水,就算是填了肚子。

連女真韃子都自奉如此菲薄,那被他們抓來做苦力的燕地百姓,就更指望不上,只是被蒼頭與被稱作“阿里喜”的僕從軍們趕著繼續向前,時不時地在蒼頭們的喝罵鞭打下倒下。

那個蒲察部出身的蒲裡衍,倒是坐在馬上一片寧寧定定的模樣,還朝著身邊的什長一點頭:“叫那些阿里喜再用心些,今日還要再趕個三十裡!夜裡不要捨不得火把,若是叫生口逃跑、輜重短缺,我認得你們,宗翰的軍法須認不得你們!”

這幾句話出來,頓時被一個個負責來回警戒巡視的騎軍一路喝令下去,那些蒼頭們更是喝罵連連,手中鞭子棍棒又抽又打,趕著生口們拼命向前。

眼見得輜重隊伍又稍稍走快了一點,那個蒲裡衍才從乾糧袋裡摸出一塊相對奶疙瘩鬆軟些的奶豆腐,混著乾肉咀嚼起來。

直到乾肉和奶豆腐都在嘴裡細細的嚼爛,他才仰了仰頭,心滿意足地把嚼成碎粒狀的乾肉咽下去。

也就在他仰頭吞嚥的那一刻,有箭從林間而來。

那支箭無聲無息,精鋼鍛打的箭身卻沒有金屬特有的光澤,反倒黯沉如冬日的暮色,要將四周的光線都吞吸進去。

這樣一支如鬼似魅的暗箭,卻在逼近了這個蒲裡衍的時候,猛然發出一聲唳嘯,像是期待飽飲仇人之血的厲鬼般,轉瞬就要催命斷魂!

一聲箭嘯,便是一道殺聲。

久經沙場的蒲裡衍,猛地將身子朝後一倒,但人的速度卻比箭的去勢稍遲了半分,鋒銳的箭鏃頓時就擦著他的鼻樑骨,直貫了過去。

一道平直的血線將蒲裡衍的臉分成了兩半,雖然他很僥倖地沒有死,但是整個鼻樑被箭鏃削去的瞬間,這個女真軍將依舊發出了一聲驚異、疼痛兼有的怒叫!

“敵襲!”

一聲怒叫中,他身邊的女真軍馬已經第一時間張開了隨身弓弩,朝著那道暗箭射來的地方,猛然就是一陣回射。

然而裝著翎毛的長箭向著黯淡的河岸樹林中亂射的時候,卻沒有發現一點的響動,樹林之中靜謐無比,連人的腳步聲都聽不見半分。(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