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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章 家書抵萬金

武城是趙國最東面的一座縣邑,靠近齊國,曾經被趙王封給戰國四公子的孟嘗君田文作為封地,也算是富庶之地。

只是近年來趙國和齊國戰爭不斷,每次都要從這裡徵發成年男子服兵役。

地裡的莊稼沒人種,百姓活不下去,便帶著家人逃往其他地方,剩下的百姓過的就更苦了。

毛溝是武城的一個裡,以前這裡住著上百戶人家,是武城最大的裡,如今大部分的牆門上已經爬滿了藤蔓和野草。

只剩下不到二十戶人家,家中男人戰死的戰死,在外打仗的在外打仗,根本沒有能力搬家。

這裡又位於兩國邊界,經常有盜匪出沒,趙國派兵圍剿盜匪就逃往齊國,齊國派兵圍剿盜匪就逃往趙國,最後兩個國家都不管了。

哪怕是大白天,各家大門也都是緊閉著,不是熟人敲門根本不敢開門。

薔住在毛溝裡的最東面,這是一戶極為破舊的宅院。

木門低矮,在歲月或是土匪的侵蝕下,崩裂出不少縫隙。房頭的茅草裸露在外,不知道多少年沒有整修過了,兩邊的土牆上全是被雨打的痕跡,早已失去了本來的面貌,殘破的牆頭上長滿了雜草。

薔坐在院子裡費力地納著鞋底,不時抬頭看向西面天空,乾瘦的臉頰上佈滿了憂愁。

看鞋底大小,顯然是為男人納的。

院子比較大,毛溝裡的百姓幾乎都搬走了,留下了很多荒地,想蓋多大的院子就蓋多大的院子,沒有人會管。

上面的官吏除了徵收賦稅和徵派勞役的時候會出現,其他時候從來不會打擾到他們。

院子裡種了兩顆桑樹,樹葉已經被摘完了,只剩下樹梢一點,在秋風的摧殘下還沒有完全長大便開始泛黃。

桑樹是個好東西,這裡幾乎家家都種桑,桑葉能養蠶,男耕女織的時代,蠶絲是普通人屈指可數的收入來源之一。

桑甚能吃,酸甜可口,是平民們為數不多的零食,桑皮可以作為藥材,桑木強度高,彈性好,還可以做弓和農具。

甚至到了災年,桑葉和樹皮,也是可以用來充飢的,雖然不好吃,但好歹不會餓死。

此時蠶剛剛上山沒多久,薔已經用生絲織出來的絲綢去換取了葛布和米。

遍地羅綺者,不是養蠶人。

普通平民是穿不起絲綢的,只能換取葛布和麻布。

葛布和麻布粗糙,穿在身上不舒服,但是更耐磨,也更適合經常幹農活的平民。

馬上入冬了,丈夫還在前線沒有回來,趙國冬天寒冷,如果繼續穿草鞋會凍掉腳趾的。

薔打算用換來的葛布為丈夫做一件寒衣和一雙鞋,等鄉上有人去前線送寒衣的時候幫忙捎上。

兩個小破孩坐在桑樹下堆著沙土玩,大的莫約五六歲,是個兒子。

小的三歲左右,也是個兒子。

全都光著腳,露著屁股蛋,渾身髒兮兮的,不時抬起頭,衝著母親咧嘴一笑,露出沾滿泥土的大花臉。

突然,外面傳來大聲說話的聲音,緊接著,便是一陣急促的敲門聲。

大娃剛想起身去開門,薔連忙拉住他,“帶著二娃進屋,和大母待在一起,把門栓插上,我不叫你們,千萬不要開門。”

“母親,你小心一點。”大娃擔心地說道,拉著弟弟朝屋裡走去。

薔從地上撿起一根手腕粗細的木棍,雙手緊抓住,小心翼翼地朝大門走去。

“雄鷹家裡,是我,別怕,快開門,好事。”一道蒼老的聲音從外面傳來。

薔松了一口氣,快步朝大門走去:“是裡正啊,您先等一下,我這就去開門。”

等到靠近大門,透過門縫看到確實是裡正,沒有被脅迫的樣子之後,才將木棍仍在地上,將房門開啟。

裡正是一位六十多歲的老人,慈眉善目,拄著一根柺杖。

毛溝裡之所以能在這種劫匪橫生的地方保留在現在,多虧了這位裡正。

每當有劫匪劫掠的時候,裡正便把柺杖一扔,跑到劫匪面前,往地上一趟,或是抱著劫匪大腿撒潑打滾,劫匪沒有任何辦法,只能灰熘熘繞過去。

這個時代老人的地位是非常高的,五十養於鄉,六十養於國,七十養於學,達於諸侯。

尊老,不僅是道德,更是寫進了法律。

老人真要撒潑打滾,就是國君見了都頭疼,更別說這些講“義氣”的劫匪了。

雖然不體面,但裡正確實用這個辦法救了幾次毛溝裡,大家對他都非常敬重。

“這幾位是?”薔看向裡正身後幾人,眼中露出警惕的目光。

“這位是鄉上來的的鄉老和遊繳,是特地過來送信的。”裡正一邊撫摸著不多的鬍子,一邊指著旁邊的老人,高興地說道。

薔這才松了口氣。

“你就是薔?”鄉老上前一步,看著薔問道。

“我是。”薔點了點頭

“你家男人可是叫雄鷹,在長平當兵?”

“是。”

“這是你家男人給你寄的家書。”鄉老從遊繳的揹簍中取出一份扎好的竹簡,遞給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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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家書?真……真的嗎?”

薔難以置信地接了過來,還沒有開啟,一個老嫗從屋裡快速走了出來,“可是我兒來信了,快給我看看。”

薔連忙將竹簡放到老嫗手中。

“大母,大母,我也要看。”兩個孩子抱著大母嚷嚷道。

老嫗顫顫巍巍地將竹簡開啟,看著上面密密麻麻地字,雖然一個不認得,卻彷佛聽到了兒子在自己耳畔說話,眼眶瞬間紅了,兩行濁淚從眼睛中滴落到竹簡上,連忙擦去,生怕模湖了字跡。

老嫗捧著竹簡看好一會兒,才不捨地將其放到薔的手中。

“我……我們不識字……”薔看著裡正和鄉老,有些難為情地說道。

裡正也看向鄉老,他也不識字。

“我念給你聽。”鄉老接過書信,薔連忙抱起大娃,大娃目不轉睛地盯著書信。

鄉老緩緩讀道:“吾妻薔可好,吾甚念之……”

唰!

薔的淚水瞬間就噴湧而出,怎麼擦都打不完。

鄉老並沒停下來,這個場面他這些天不知見了多少了。

薔一邊哭,鄉老一邊念。

鄉老一邊念,薔一邊哭。

信很短,很快就唸完了。

念罷,鄉老將家書交給薔。

“多謝鄉老,多謝裡正。”薔接過家書,將其緊緊抓在懷中,不停躬身行禮。

“要謝就謝馬服子吧,對了,前線傳來訊息,馬服子打贏了秦軍,你家男人活著回來的可能性很大。好了,你們回去吧,我們要去下一家了。”鄉老轉身帶著一群人離開。

“我聽說這封信可是馬服子親自寫的,你家男人有出息了。”裡正小聲說了一句,然後朝著鄉老追了上去。

薔回到家中,重新將門關上,門栓插好,取出書信,反覆看著,臉上浮現出一抹羞紅。

現在就是給她一萬金,她都不會換這封家書。

半晌之後,她抱起大娃,小聲問道:“這些字都記住了嗎?”

“記住了。”大娃點了點頭。

“好,從今天起,你就學這些字,記住怎麼讀,怎麼寫,是什麼意思,明白了嗎?”薔將竹簡放在大娃手中。

“明白了。”大娃乖巧地說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