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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一十六章 戰雲

結合此前經歷,路行雲不難推斷出,泡龍城外針鋒相對的兩支蘇蠻軍隊當分別隸屬左賢王蒙巴圖克與右賢王滿都海。他雖不知短短時日,雙方為何劍拔弩張至此,但隱隱有預感,其中內情應該與身處蘇蠻政治漩渦中心的崔期頤有關。

闊闊拉被路行雲輕輕拍醒,揉著惺忪睡眼支起半個身子:“大哥哥,天亮了嗎?”

路行雲道:“還沒有,不過我們得趕路了。”另一邊,定淳已經拾起了鉤鐮槍。

賀春天坐在那裡,奇怪道:“路兄,你們要去哪裡?該不會是泡、泡龍城吧?”轉眼瞧清闊闊拉的樣貌,吃了一驚,“這、這女、女娃子,是蘇蠻人?”

路行雲將闊闊拉扶起來,對賀春天道:“賀兄,我等有事在身,得先走一步。”說完,拉著闊闊拉就往洞外走去。

賀春天在後面喊:“路兄,泡、泡龍城形勢不妙啊?你去那、那裡......”不見路行雲答應,又喊,“喂,你還去、去獅威山嗎?”話才出口,茫茫黑夜除了迴音震盪,哪裡還找得到路行雲三人的身影。

闊闊拉身體虛弱,腿腳又慢,路行雲便揹著她走。

漆黑一片的荒野朔風撲面,嗚嗚咽咽,闊闊拉將頭緊緊貼在路行雲的背後,不敢吱聲。

路行雲感覺到她心跳甚速,稍稍扭頭問道:“身體不舒服嗎?”

闊闊拉聲如細絲:“大哥哥,外面好黑,我、我怕。”

路行雲心石化開,一股柔情湧來,輕聲回道:“別怕,有大哥哥在。你繼續睡,睡醒了,泡龍城就到了。”

闊闊拉顫聲答應,抱緊了路行雲。

一路上風勢雖大,但好在夜空繁星璀璨,月輪高懸,適應了黑暗後,倒不至於難辨道路。

定淳緊跟著路行雲,問道:“組長,泡龍城軍隊調動,難道與崔姑娘有關?”

路行雲嚴肅道:“左賢王與右賢王都想透過崔姑娘得到闊闊拉,按理說闊闊拉沒出現,他們不會輕舉妄動,而今突然調兵遣將,極有可能是崔姑娘那裡出了變故。”

定淳最佩服路行雲的就是他能在短時間內捋清楚事情的來龍去脈,當下聽了,暗自點頭,又道:“會出什麼變故?”

路行雲道:“我能想到的有兩種可能,其一,崔姑娘被提前治好轉醒了,但我和她尚未溝通過,她有可能說漏嘴了。其二......”言及此處,面凝如山。

定淳心知肚明,嘆道:“但願不是第二種可能。”

闊闊拉這時忽而道:“大哥哥,是不是我給你們添麻煩了?”

路行雲一怔,說道:“沒有,你在,能幫大哥哥大忙。”

闊闊拉似乎心有所感,小心翼翼道:“蒙巴圖克和滿都海叔叔做錯了什麼?他們都是好人,大哥哥,你不會和他們打架吧?求求你,不要打他們。”她見識過路行雲等人驚人的武功,知道僅憑蒙巴圖克或滿都海絕非路行雲的對手,即便不明白路行雲火急火燎趕去泡龍城做什麼,但生怕出事,自是心急如焚。

路行雲安慰道:“你放心,我不打他們,我最講道理了。”

闊闊拉開心不已:“那太好啦,蒙巴圖克和滿都海叔叔都是講道理的人,尤其是滿都海叔叔,以前經常給我講許多道理呢!”

路行雲道:“他們若願意和我講道理,我自然樂意講道理。”

闊闊拉笑道:“大哥哥你真是大好人,我真想帶你去見我爹爹。”

路行雲愣了愣:“你......你爹爹......”

闊闊拉點著頭,輕磕在路行雲的背脊上猶然不覺:“我爹爹喜歡打架,他身邊有好多打架厲害的人。但他又講道理,遇到不講道理的人才會打架。你既講道理,打架又厲害,他一定喜歡你。”說著說著,聲音卻小了,“只可惜......只可惜他

生病了,不知道這次回去,病好了沒有......”

路行雲道:“你常提你爹爹,你孃親呢?”

“啊?”闊闊拉語氣一頓,“我沒有孃親......”

路行雲生怕說錯了話惹哭了她,正想補救,沒想到闊闊拉卻先笑了:“爹爹對我說,孃親去了遙遠的地方生活,那裡很美麗很幸福,有數不盡的鮮花與小鳥、點不完的星星與魚兒。我也想去,但爹爹說捨不得我,讓我陪著他。我最聽爹爹的話,就答應了他。他說,有朝一日,他和我都能見到孃親,到那時候,我們一家三口,就能永遠生活在一起了。”她說的很認真,偶爾還拿手比劃,聽得出來,是發自內心的高興與憧憬。

這就是她心中的期盼。或許在旁人聽來一笑置之不以為意的言語,卻是支撐著她精神與信念的力量源泉,讓她在寂寞時振奮、悲傷時開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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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野漆黑如墨,天地間冷冰冰的,但闊闊拉充滿希望的話語,卻令路行雲心頭泛起暖意。

“好。“路行雲淺淺笑著,眼角有些溼潤,不經意想到燕吟,竟然感到了幾分後悔。

然而前路漫漫,終究還是得繼續走下去。

路行雲與定淳腳步甚急,披星戴月兼程趕路一夜,到了次日正午,距離泡龍城只剩二十裡。

原本人口還算稠密的城池周邊許多地方都人去樓空,只剩空空蕩蕩的屋舍。由此可見,賀春天所言泡龍城外戰雲密佈的情況不虛。

“百姓逃離,是大戰將至的預兆。”

路行雲走進一間空屋,將尚在酣睡的闊闊拉緩緩放在一張床板上,又找了些破舊的衣物給她蓋好。她的眼角尚有淚痕,看來這幾日沒少偷偷哭過。

“阿彌陀佛。”定淳看著闊闊拉,萌生憐憫之情。

路行雲道:“定淳師父,泡龍城形勢不明,闊闊拉對我們很重要,不能輕易暴露了。你留在這裡照看她,我去城裡探一探。”並道,“若有突發狀況,你只管走,帶著闊闊拉回昨晚我們待過的那個洞穴等我。記住,除非我親自過來找你,否則任何人向你索要闊闊拉,都不能交出去。”

定淳沒來由的一陣緊張,咽口唾沫:“記住了,組長。”

路行雲道:“那好,我先走了。若三日沒回來,你也別等我了,自己走就是了。”

定淳道:“也......也將闊闊拉帶走嗎?”

路行雲遲疑片刻,點點頭道:“嗯,帶上她,去找燕吟吧。”

饒是定淳養氣功夫了得,此時此刻,神情亦是難掩緊張:“組長,你這一去,多加保重。”

路行雲笑道:“我你還信不過嗎?”說罷,扣緊了腰間的平川,提著龍湫大步離去。

根據從賀春天那裡得來的情報,路行雲猜測泡龍城外的白甲軍與黑甲軍分別屬於蒙巴圖克與滿都海。他沿途遇到幾名從城裡逃出來的百姓,一問之下,自己猜測果然符合實情。

城西郊駐紮的白甲軍隊是蒙巴圖克的親兵“霜月軍”,聽說每一名將士的雪白盔甲都取極北霜海底部的千年寒鐵作為材料,每年千錘百煉方能製成寥寥幾副,如今成千上萬的盔甲,都是經過數百年父子兄弟傳承的積累。披掛盔甲的將士,無不是世代襲替的蘇蠻勇士,剽悍異常。

霜月軍是可汗帳前最精銳的軍隊,素來由“可汗手中最鋒利的彎刀”蒙巴圖克統帶。相較之下,滿都海的黑甲軍只是蘇蠻汗國普通的將士,但數量眾多,連百姓都看得出是白甲軍的幾倍。

路行雲當務之急是摸清楚崔期頤的處境,所以打定主意,先去泡龍城中的神堂走一遭。

泡龍城周邊早已部署了無數兵馬警戒,路行雲潛行向前,發覺封鎖道路的都是黑甲軍,因此並不露面。縱然蒙巴圖克曾派遣玉林通秀追殺自己,但他現在秉持的仍然是優先與蒙巴圖

克交涉的信念,所謂做事有始有終,畢竟當初安排崔期頤進入神堂的是蒙巴圖克。

路行雲趁一隊巡邏的蘇蠻黑甲軍不注意,擊暈了一名解手落單的士兵,拖進林中隱藏,將他裹在最外面的黑袍黑甲穿到自己身上,用以掩人耳目。繼而追上巡邏隊,默默跟在最後。

巡邏隊規矩甚嚴,士兵不準交談或是東張西望,自是不知有外人混進來。領頭的軍官回頭遠遠瞥了眼,見最後的士兵跟上了隊伍,也就不再注意。

路行雲隨巡邏隊在城外兜了幾個圈子,望見領頭軍官與其他軍官交接,隨即帶著隊伍向城中去,暗自歡喜。

沿途把守道路的都是黑甲軍,連同城門上下也都滿眼黑雲。路行雲暗想:“兩王相爭,莫非還是右賢王佔了上風?若如此,我是不是該找右賢王去?”不禁躊躇,轉而思忖,“長生教派是蘇蠻國教,大巫祝的地位顯赫,舉足輕重,無論兩王再怎麼鬧,總沒膽量犯到神堂去。還是去過神堂再做決定吧。咳咳,榮利可汗到底得了什麼病,竟縱容事態發展到這個地步。”

領頭軍官出示了令牌給守門士兵查驗,之後帶著巡邏隊進城。路行雲找個機會脫離隊伍,閃進暗巷,這才發現,家家戶戶都緊閉房門,戒嚴甚緊。他利用身法,在街巷間起起落落,避開不時交錯巡視的蘇蠻士兵,很快到了宮殿外的玉牆。

玉牆周遭無人把守,大門則開了條縫隙。路行雲走進門,腳邊卻躺著幾具屍體,有兩名守門的甲士,還有幾名歪嘴吐舌的犬奴。屍體滲出鮮血,兀自流淌,看來死了沒多久。

路行雲抓緊了龍湫,加快腳步,憑藉記憶,在千迴百轉的迴廊中行走,前往神堂。於路不時可見倒在廊中的屍體,不但有士兵、官員,更有女官、豔奴等。

神堂將近,路行雲已經遙遙可見那為紅磚疊砌的建築,甚至連大水池中噴泉的水流聲都清晰可聞。只是正待轉過一個急彎,忽聽神堂外,有人呼喝:“老賊頭,事到如今,還不趕緊棄暗投明,俯首稱臣!”音色十分熟悉。

路行雲心一緊,靠著一根大理石柱,偷偷向神堂方向窺視。

只見風雅秀麗的神堂花園中,一人立足噴泉中心的突起小尖頂,負手在後。只看那背影及一身番袍,便知是薪納僧團的尊者提婆達羅無疑。

提婆達羅俯視前方,不遠處神堂的琉璃大門外,赫然立著身材胖大的臨覺道忞。

琉璃大門緊閉,臨覺道忞雙拳緊攥,面色凝重。

提婆達羅乾澀的嗓音再起:“老賊頭,你家主人膽小如鼠,聽到右賢王舉兵,連屁都不敢放一個,只顧著連夜逃去城外軍營找他的親軍藏身,你這條走狗還守什麼門!”

臨覺道忞說道:“左賢王沒給貧僧下指令,貧僧誓死不離。”

提婆達羅道:“左賢王來不及給你下令,右賢王可以。看在你我都是佛門中人的份上,我給你指條生路,就今日起,放棄左賢王,改投右賢王如何?”

臨覺道忞搖頭道:“貧僧雖幫左賢王做事,卻非他的僕從。何來改換門庭之說?”

提婆達羅道:“你聽了蒙巴圖克的花言巧語,豬油蒙心,真以為他替你們建了幾座破廟,就真心實意會助你們弘揚佛法了?笑話!蒙巴圖克心裡只有他的長生教派,唯獨右賢王,才是如今蘇蠻最信佛崇佛之人,你認賊作父,沉淪已久,還不速速棄暗投明!”

臨覺道忞道:“尊者此言差矣,貧僧求的,不是一座寺廟,貧僧求的,還有其他。”同時一擂雙拳,“要闖門便闖,想進門,得踩著貧僧的屍體進!”

提婆達羅冷笑:“你們這些中原來的和尚,個個冥頑不靈,可見《百葉經》下冊實在沒有半分用處,與我薪納僧團的差距,就和霜海的水一樣深不見底。”說完,身軀驟然騰空,偌大噴泉也在這一刻,爆裂粉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