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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章 雪地紅袍

雪後初晴,走出陽翟城西門,極目遠眺無不是茫茫白色。

大雪連下了三日,積厚沒膝,若非縣城裡組織兵丁、幫閒連夜剷除,恐怕眼前這條泥濘不堪的官道尚無法通行。

與城內街道相似,城外積雪也被掃到了官道的兩旁,只是比起城內那條條雪壟,城外沿道堆壘起的雪猶如道道矮牆,直與尋常人腰胯等高。

韓少方一手牽馬、一手扶額,環視前方零零散散依舊清理積雪的人,不禁感慨:“在江南生活了一輩子,出了遠門,方才知道人世間還有這樣的大雪。”

話音未了,背後馬嘶連連,渾厚的嗓音接踵而至:“這雪算什麼?若有機會,帶你小子去看看西邊的崑崙山、大雪山,那才叫氣勢磅礴!”

玄色輕裘、負劍在背的季河東牽馬走近,一句話伴著白氣從他口中說出,身後甄少遙也跟了上來。

“師父,你看在那邊比試如何?”甄少遙指著遠方說道。陽翟城外地形十分平坦,隨著他的視線看過去,大概二里之外,有河水蜿蜒曲折。河對岸,是一片極寬廣的雪地,白雪在陽光下熠熠生輝。

“風雪難測,眼下光景正好,咱們趕緊尋地兒將劍比了。此處距京城已不遠,咱們快馬加鞭,爭取今夜先到陽城落腳。”坐在馬上的季河東悠然說道,彷彿與路行雲的比試十拿九穩,“不要磨蹭了,快上馬!”

韓少方應聲翻身躍上馬背,轉頭發現路行雲正緩緩邁步走出城門洞子。

“果然是不上檯面的野劍客,連匹馬也沒有。“甄少遙冷冷嗤笑,滿臉鄙夷。

季河東畢竟有些氣度,不去計較這些,只對兩個徒弟道:“甭管他了,咱們先走!”說罷,一催馬眨眼賓士到了數丈之外。甄少遙“駕”了一聲,緊緊跟隨。韓少方看了兩眼路行雲,不見他動靜,又見師父師兄遠去,怕再被落下,雙腿在馬肚子上輕輕一磕,急忙追了上去。

師徒三騎賓士不久,粼粼河面清晰可見。催馬踏水過河,一家茶鋪支在道邊,茶鋪旁正是那偌大平坦雪地。季河東“籲”著減緩馬速,看來對此地滿意。韓少方與甄少遙知他心意,先後勒馬,緩行跟在後面。

看管茶鋪的是個老婦人,季河東一跳下馬背,她就迎上來寒暄攬客。季河東關心路程,先問:“老大娘,此處距離陽城縣,還有多遠?”

那老婦人堆笑回答:“向北再走二十裡,有條小溪,溪水當中有塊大石為記號。過了溪,向西不遠就是陽城縣境內了。”

季河東點點頭,續道:“準備三盞熱茶,我師徒三個待會兒用來解渴。”

那婦人見季河東眼放精光,眉宇間隱隱透出幾分殺氣,不敢多話,連聲諾諾著去了。

季河東仰頭看看,日正當頭,以此估摸,在這家小茶鋪稍作盤桓,待擊敗路行雲,回聽雪樓取了酒,日落閉門之前應當還能趕到陽城縣。

他正準備找個位置坐下等待路行雲,瞥見甄少遙與韓少方二人面有異色,疑問:“怎麼了?”邊問邊順著二人目光瞧去。

但見透過薄帷,幾步外茶鋪偏內的一張桌,有兩人正對酌著談笑風生。當中一人著白袍背長劍,竟是早前有過節的仇人。

仇人名叫司馬輕,是心傳宗弟子。心傳宗本顯赫一時,十七年前忽然衰落,徒眾四散,隨即泯然無聞,只這三年,又冒出不少傳人,打著心傳宗的旗號行走江湖,司馬輕算是這些人裡頭的好手。他自十七年前心傳宗中落後就未參加過姑因禪劍會,但僅有一次參會,便與季河東發生了糾葛。

季河東武學生涯中的頭次慘敗,便是拜這司馬輕所賜。乍見仇人,往事湧上心頭,如臨其境。

他既驚且怕,彷徨間頓足原地,猶豫不進。司馬輕也瞧見了他,主動笑著起手招呼:“哦,是季兄,幸會幸會。雲蓮峰一別,不想又在這裡相逢!”

季河東用餘光瞅兩個徒弟,見他倆都是滿臉迷茫,至今坐在馬上未曾下來,於是臉上勉強擠出個笑拱拱手道:“司馬兄你好。我師徒三個夜前必須趕到陽城,就不在這裡耽擱了,後會有期!”整句話連珠炮一樣說完,轉身就想離開。

才邁開腿,司馬輕卻在身後喚道:“季兄留步!”

季河東胸口一跳,思忖這司馬輕陰魂不散,實在晦氣,今日需得速速脫身,否則再給他纏上,指不定鬧出些么蛾子。因而縱然聽到呼

喚,也充耳不聞,繼續上馬。沒想到左腳才踏上馬蹬,眼前忽地光影一閃,定睛再看時,卻見另一側,司馬輕站在那裡面帶微笑,手上還拽著韁繩。

季河東暗呼不妙,可臉面一板,故意粗聲質問:“司馬兄這是什麼意思?要強留人?”

仇人相見,即便沒有分外眼紅,亦是笑裡藏刀。他只道司馬輕惦記昔日齟齬欲要報復,故而說話時,已將手悄悄放在了腰間的劍柄上,以防不測。

司馬輕搖頭道:“季兄誤會了,我司馬輕從不強人所難,只是今日事有不同。”話音落,向茶鋪內點了點頭,季河東順他目光看去,此時一名中年男子從裡頭掀帷而出,“我到這裡,湊巧遇上個友人,邊吃茶邊閒扯,幾句聊到了昔日與季兄相會的事。我這友人素聞季兄‘尚氣輕身’的威名,只恨無緣相會。如今也是趕了巧兒,還望季兄給我司馬輕一個面子,讓我這友人有一個拜見的機會。”

如此一說,季河東礙於情面難以當場拒絕,只得抱著走一步看一步的心態,無奈點頭。

季河東表了態,韓少方與甄少遙這才先後下馬,那陌生中年男子已經走到了幾人面前。

此人目測三十多歲,一襲飄逸紅衣,長髮披肩,臉頰狹長無須,皮膚光潔如脂勝過女子,再細瞧眉宇亦是秀美異常,比起以俊朗著稱的甄少遙,更多了幾分陰柔。若非他偶爾隨著口鼻扯動而隱約出現的皺紋顯露出幾分歲月的痕跡,就說他與甄少遙同齡,怕也沒有人懷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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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紅衣男子朝季河東拱拱手,笑起來露出潔白的兩排牙齒:“季大俠,久仰大名!”說著,也不忘轉頭對著韓少方與甄少遙也禮貌性笑了一笑,只是在看到英俊的甄少遙時,秀口微張,有種訝異的神情一閃而過。

季河東素喜燕趙豪邁,這紅衣男子乃司馬輕好友已讓他有三分難受,當下又見其人貌若新婦,舉止也是無比扭捏,心中更是厭惡,勉強回個禮:“幸會,不知尊姓大名?”說時稍俯身,卻不經意瞟見對方後腰也垂著一把劍,心中凜然。

那紅衣男子抿嘴笑道:“正光府出來的大俠,說話就是客氣。”笑罷,細聲而答,“我叫陸辛紅,季大俠叫我小紅便是。”

一個中年男子,卻讓旁人叫他“小紅”,聽之令人發笑。然而這時的季河東是半點笑容也露不出來。韓少方看到,師父的表情已經凝固。

“南劍”陸辛紅,又稱“赤馬花中劍”,出身、流派、年齡等皆不明,世人只知其劍術無雙,與另三人被世人合稱為“四大野劍豪”。

天下無門無派、散落江湖的野劍客多如牛毛,只有這“四大野劍豪”被公認為內外修為不輸八宗大師的一流好手。他們行蹤不定,神龍見首不見尾,出手爭鬥也極少,形象事蹟大多僅存在於坊間那些零零散散、捕風捉影的傳說中。

本來,無流派的山野之人上不得檯面,縱然江湖吹得再神乎其神,也被諸多名門視為誇大其詞,不屑一顧。直到十年前,有一人突然登門拜訪會稽郡正光府,與宗門中的著名師範蘇見深連續切磋了三日三夜,最終取勝而去,名聲始才震動四海。

人們後來才知,挑戰者不是別人,正是四大野劍豪中的“西劍”袁飛豹。至此,之前難登大雅之堂的四大野劍豪的真正實力方令江湖仰止。後來姑因禪劍會也曾給他們發出過請柬,然而無不是泥牛入海、杳無音訊。

許多人推測他們閒雲野鶴慣了,卓爾不群,瞧不上此類道貌岸然的排場;也有人推測他們其實是看不慣禪劍會身後的廟堂背景。總之眾說紛紜,莫衷一是。此類種種傳言流散開來越傳越神,四大野劍豪在人們心中亦更增神秘。

季河東對這些猜測都不感興趣,但令他難以釋懷的是,袁飛豹的手下敗將蘇見深,正是他的授業恩師。

蘇見深與袁飛豹比試之際,季河東正在外參加第九屆姑因禪劍會,未能親眼目睹比試的過程,可回來見到元氣大損、臥床難起的師父,不由震驚失色,當即便要去追那袁飛豹為師父報仇。

但蘇見深勸住他,並半閉著眼給他說了一句話:“時機未至,火候尚欠,潛心自強,徐緩圖之。”這十六字真言至今猶縈耳畔,成為季河東修練不輟、不斷突破自我的動力所在。

自小入門的季河東被蘇見深視作正光府的明日之星,著力栽培,季河東也不負他期望,進步神速,二人感情篤深,情

同父子。季河東以父禮侍奉蘇見深,並將蘇見深的劍術造詣當做自己追趕的目標。

人世間武學經過長期發展,日漸成熟,將修練元氣歸結出一套相對普適的體系。

總體而言,修練元氣以人自身為本,每個人生來就有一口元氣存在丹田,與性命攸關,氣散則人亡,或多或少不一而足。但丹田僅僅只能存放元氣,卻無法產生元氣;人體的元氣產生來自於五臟六腑,它們卻又無法存放元氣。這些新生的元氣分離分隔,若不能及時存進丹田,則會被更新的元氣替代消散。

所以修練元氣的主旨在於“走脈”兩個字。人體丹田固有的元氣在體內沿著經脈流轉,將沿途吸納自身五臟六腑產出的其他元氣,最終重新匯進丹田貯存。

走脈走得越廣,能夠匯進丹田的元氣來源就越多;走脈走得越快,元氣在體內走完一個周天注回丹田的速度就越迅速。走脈的這個特點類似水流匯入江河湖海的場景,所以世人據此通常將練氣的水平分為三期十階段。

凝氣期在修練元氣的各期中最基礎,包含細澗、淺溪、靜池三個階段,是為練氣者脫離單純的武勇達到氣技合一的起步時期。

季河東不到三十歲就已擁有遠遠超出淺溪階的實力,被蘇見深當作正光府“正光劍”這一劍術支系的主要傳承人著力培養,但師徒間切磋過多次,季河東感覺到雙方差距有如鴻溝,對師父所懷的崇敬之心更甚。

在那時的他眼中,蘇見深當仁不讓乃是全天下最上乘的劍客。然而,這樣的想法在他見到床榻上那彷彿為厲鬼吸乾元氣、形容枯槁的老人後徹底破碎。

蘇見深用有如遊絲的氣息詳實描述了他與袁飛豹三日交手的過程,乃至精細到了一招一式。季河東雖未曾親歷,但透過言語,師父與袁飛豹相鬥的激烈場面彷彿歷歷在目。敘述中,他聽到師父說起最多的兩個字就是“可惜”。

“可惜那一劍,只差了肋一寸,卻教他閃了過去。”

“這一劍又是可惜,貼他後頸過去了。”

蘇見深的語氣中有可惜,但更多的還是無可奈何。他又何嘗不知道,高手過招,勝負從來都在方寸之間。看似僅僅毫釐的差距,卻是以修練數十年計、可望不可即的天塹。

“師父,那袁飛豹多大歲數了?”談到最後,季河東意難平,忍不住問蘇見深。在他想來,如此經驗豐富又出招老辣之輩,年紀定然較知天命的師父為大。

蘇見深知自己這個徒弟心高氣傲,沒回答,可季河東鍥而不捨又問了一次。

“與你相若。”蘇見深嘆了口氣。

季河東當即呆了。想以自己才過弱冠的修為在武林中就已被視為不世出的天才,哪知天外有天、人外有人,師父居然和這樣一個年輕人戰成了平手!

“居、居然還有這樣的人在......”季河東結結巴巴話都難以講清,他的內心委實被震驚所覆蓋,震驚之下隱藏著的則是凡人的嫉妒以及揮之難去的恐懼。

蘇見深沉默著沒說話。季河東好不容易掩飾住自己惶亂的情緒,心生疑惑,詢問:“若真有這樣的絕世高手,怎麼徒兒行走江湖這許多年,卻沒聽到半點風聲?”蘇見深是江湖上眾望所歸的巨俠泰斗,一個能將他打平的年輕人怎麼可能默默無聞。

蘇見深長籲口氣,答道:“他早年都在西北的邊陲深山修行,直到近幾月才返回中原。我也是經老友推薦才認識的他。”

“老友......”

季河東若有所思,但蘇見深似乎不願在此話題上多扯。於是兩人談話的重點又轉回到了劍鬥的內容上。

談到最後,蘇見深對季河東說了一句:“十年內,那袁飛豹必定聲名鵲起。你需時時自勉,切不可鬆懈半分。記住,這世上,從不缺聰明才智之士,缺的從來都是勤奮與努力。”

季河東連聲稱是,謹記師父教誨的同時,也將“袁飛豹”三個字永遠刻在了自己心底。

果不其然,僅僅兩年後,蘇見深溘然長逝之際,袁飛豹的大名已傳遍四海。只不過近幾年來其人銷聲匿跡,下落不明,季河東又沉迷於自身的劍術修練,是以記憶漸漸淡了許多。

今日雖非撞見袁飛豹本人,卻與齊名者陸辛紅不期而遇,饒是自負劍術非凡,可季河東自謂還未達到師父過世前的水準,瞬間底氣不足亦在情理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