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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六章 非敵非友

屋內果然有一些簡單的桌椅。但桌面因蟲蠹多有凹陷,司馬輕看見床板還算光滑,便將床拆了,把床板鋪在桌上,又從懷中抽出一疊紙和一支筆交給路行雲:“拿著!”接著自己取了水,就像個書僮站在路行雲身邊給他研墨。

路行雲暗想:“今日要我寫‘清水御露蟬’,我是抵死寫不出的,但胡亂瞎寫司馬輕定能看出端倪。不如先用‘岱宗短歌訣’騙他,伺機而逃。”當下定計,便將爛熟於胸的幾句口訣先寫到紙上。

司馬輕不等寫完,搶先抄起紙認真讀了遍,覺得遣詞造句甚為講究,不想胡亂編纂出的,還有的幾分擔心隨之雲散,堆起笑容輕拍路行雲的後背:“寫得好,慢慢寫,千萬別著急。要是有地方想不起來了,略作休歇也是可以的。”

路行雲見司馬輕被瞞過,暗自鬆口氣,於是憑著記憶,在“岱宗短歌訣”的內容裡東拼西湊先默了一段,其中有銜接不暢之處,便用自己的語言模仿補上,就這樣,司馬輕看了幾次,依舊沒發現任意異樣。

“有些累了,先寫這些。”路行雲故意打個呵欠,長長伸了個懶腰,“我出去走走,想想後面的語句。目前紙上的已屬前置功法,司馬前輩先看起來便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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司馬輕連聲答應,注意力哪裡在他身上。路行雲寫字時,他聚精會神字字看在眼裡,只覺語句艱深晦澀,的確高深莫測。他雖劍術高明,但學識遠遜定淳,自是難以在須臾之間窺見門徑,是以路行雲擱筆之際,他其實早就浸淫在對內容的琢磨中了。

直到路行雲小心翼翼將出門時,他才為突然一暗的光線所驚,猛然抬頭喝問:“你去哪裡?”

“坐了太久腦袋堵得慌。出去走走,想想後邊的內容。”

司馬輕正想阻止,但轉念一想:“這小子還算聽話,真逼他強默,只怕到時候出了紕漏,反而對我不利。昨日晚間陸辛紅又給這小子下了針,想來他這兩日都運不了元氣,他就跑了我也追得回。更何況外面還有陸辛紅、甄少遙盯著,他又如何能跑?”思來想去,到底放不下手中的“秘籍”,便板著臉道:“快去快回,別耍什麼花樣!”

路行雲答應著出門,到了外面,陽光正好。他心中卻遠沒有這般和煦:“適才路上有一陡坡,直落萬丈。我雖難以運氣,但滾下陡坡,司馬輕他們也沒辦法來追。他們繞道到坡底,只怕要多費兩三日光景,我若僥倖不死,這便是唯一逃出生天的機會。”又想,“大師兄說做好事積陰德,我此前也做了十幾件大好事,只盼冥冥中能得天助,逃得此劫。”

如此想定,四下看看,並不見陸辛紅與甄少遙的身影,暗自心喜:“太好了,此時不走更待何時!”腳步匆匆,很快就轉過了清泉,撥開荊棘入林。

按照記憶,路行雲兜兜轉轉,不多時眼前豁然開朗,但見百步開外即是臨崖所在,即便日頭高照,斷崖外邊兀自霧靄飄繞。

他站在原地,長長吐了口氣,左顧右盼,唯有風聲鳥鳴,想道:“走吧,只有這樣才能見到淳師父與燕兄。”瞬間下定決心,幾視眼前萬丈高崖陡坡為無誤,大跨步向前。

然而,就在他距崖邊僅剩七八步距離時,陡起一聲縱貫空林——

“路少俠,你這是要去哪兒呀?”

“糟了!”

路行雲暗叫不好,抓緊加快腳步,想要縱身跳下高崖,豈料才走兩步,平地捲起勁風,居然將他逼得倒退數步。

“不乖乖在木屋裡頭默寫,跑這兒來了!”

陸辛紅的聲音與紅影相繼從半空掠過,路行雲始料未及,肚上一緊,早被箍著飛向了林木深處。再落地,已不知離那斷崖有多遠了。

“你想跑。”陸辛紅放開他,似有潔癖一般抽出緞帕反覆擦拭著手,“沒默完就跑,不講信用,這可不

是男子漢大丈夫應該做的事。”

路行雲本來心下天人交戰,尋思該如何脫身,聽得他說“不講信用”這一句,突然計上心頭:“不管行不行,今番都得試試。”想畢,臉色一鬆,道:“不是我不講信用,是司馬輕不講信用我才要跑。”

“他怎麼不講信用?”陸辛紅正自顧自擦著手,這時候停了動作,看向路行雲。

“陸前輩,我先問你,司馬輕能請到你這樣的高手做夥伴,是不是許給你厚禮了?”

“嗯?關你什麼事?”

路行雲聽他這麼說,心定三分:“既關我的事,也關陸前輩的事。陸前輩若不想白白蒙受損失,最好如實相告。”

陸辛紅翹起蘭花指,欲要呵斥,可沒來由想起清泉畔司馬輕的態度,心念電轉立刻轉口:“是、是又如何?”說罷,斜身斜眼,仰頭而立。

“若晚輩沒猜錯,司馬輕許諾的重禮,就是遮雀寺的秘籍了。”

陸辛紅傲然道:“臭小子腦筋挺靈活,但就算你猜到了又能怎樣?不把秘籍默出來,不僅司馬輕饒不了你,我也不會放過你。”

路行雲先道聲“是了”,繼而笑道:“你把司馬輕的話當真,他卻未必言行一致。”

陸辛紅顏色陡變:“你說什麼!”指尖一彈細劍已在手中,“你這臭小子敢亂嚼口舌,我先把你舌頭割了,只留你一雙手默寫!”

路行雲正色道:“給我十個膽子我也不敢無中生有。在木屋中我問司馬輕是否要再默一份給前輩你,他當即大怒,先罵我自作聰明,然後說普天之下能修練秘籍的只他一人。我聽在心裡,實在害怕。想他既然說只他一人能練,想必待我默完便要殺我以絕後患,你說我不跑,早晚難逃一死,比起司馬輕的利劍,這萬丈高崖又算什麼呢!”

陸辛紅道:“照你這麼說,司馬輕也不會把秘籍分享給我了!”

“是的。不瞞陸前輩,秘籍實乃心傳宗的至高練氣心法‘清水御露蟬’,司馬輕怎可能將本門絕技拱手讓人。”

“‘清水御露蟬’......”陸辛紅喃喃道,“原來如此,寺裡藏著的竟是它。”

觀他沉吟模樣,想是亦對此名有所耳聞。

路行雲道:“今日陸前輩若不信我而願意信司馬輕,便將我抓回去便是,但免不得竹籃打水一場空,給司馬輕擺一道。司馬輕歹毒,為了獨佔秘籍,保不齊會想出什麼陰損的招數對付陸前輩。嘿嘿,這些我不好多說。但是......”

“但是什麼?”陸辛紅追問。

“陸前輩若信得過我,咱倆聯手,反戈一擊各取所需亦未嘗不可。”

“什麼叫‘反戈一擊各取所需’?”

“司馬輕為人我信不過,但陸前輩的為人還是大大牢靠的。與其任由司馬輕奸計得逞,對你我不利,不如你我先發制人,聯手將他制服。而後我把秘籍默寫給陸前輩,陸前輩放我回去,怎樣?”

陸辛紅聽到這裡,思忖:“司馬輕武功不弱,我單打獨鬥,未必穩贏,這姓路的小子武功說不上高,但在金徽大會上表現可圈可點,算得上個幫手。我得他相助,對付司馬輕的贏面就大了。”再想,“等擊敗了司馬輕,以這姓路的小子的身手,還不是得聽我差遣,倒也沒甚顧慮。”

他和司馬輕本來就是萍水相逢,因利益關係走到一起,這時聽了路行雲一番話,想到司馬輕平日為人,自然大為動心。

“‘清水御露蟬’是心傳宗至寶,我得了它,至少要用十餘年練功。我大可挾甄郎遠走天涯,邊練功邊纏綿,過那神仙日子,等出山之日,就是我和甄郎攜手稱霸江湖的時候。”他繼續想著,慢慢竟是口乾舌燥,心中瘙癢難耐。

路行雲瞧他魂不守舍的樣子,知道自己的勸說見效,再接

再厲逼他做出決定:“陸前輩,我離開木屋已經太久,再拖下去司馬輕心疑,必會尋來,那咱們可失去先機了!”

陸辛紅受他一激,回道:“好,我答應你,幫你一把。但你記住,我陸辛紅從來只會信人一次,你要但敢糊弄我,我了盡餘生,也定要讓你付出代價!”

路行雲點頭道:“陸前輩放心,我不求其他,只想活命。”說到這裡,笑了笑,“既是聯手,還請陸前輩先給我那牡丹冰針的解藥。”

陸辛紅冷眼瞅他,起手一擺,路行雲猝不及防,右腕處再度刺麻。急視之下,那裡瞬間多了一個小點。

“解毒的冰針已進你體內,你運氣試試。”

路行雲依言催動元氣,起初還有些滯礙,但逐漸推氣,幾處大的筋脈先通,而後奇經八脈乃至周身大小脈絡無不暢快,短短幾個呼吸,身體復有充盈之感,不禁嘖嘖稱奇:“陸前輩,你這冰針的功夫是從哪裡學來的?”

陸辛紅不耐煩道:“別廢話,咱們現在就回去!”

路行雲想了一想,說道:“不著急,我先走,陸前輩權且暗中跟隨。我的龍湫劍還在司馬輕那裡,得先把劍拿來。”

陸辛紅沉著臉點頭:“好。”

兩人一明一暗,到得清泉附近,卻見司馬輕站在木屋外頭東張西望。路行雲走上前擠出笑容:“司馬前輩在找什麼?”餘光斜瞭,身後只是幽幽深林,看來陸辛紅把行蹤藏匿得很好。

“找你。”司馬輕看到他,神色明顯鬆緩,但隨即黑了臉,“說是走走,怎麼去了這麼久?我還想找你來著。”

路行雲佯笑:“出門腹痛,順便解手,讓司馬前輩久等了。”

司馬輕冷漠道:“別囉嗦了,接著寫吧。寫完了,你想怎麼走就怎麼走。”

路行雲點頭稱是,舉步將行,可那抬起的腳卻久懸不落。

“你小子又演的哪一出?”司馬輕好生不快,大聲抱怨,“他奶奶的,別婆婆媽媽的!”

只見路行雲連連搖頭:“司馬前輩誤會了,我突然想起來,接下來內容的關鍵一句,刻在劍上。”

“刻在劍上?什麼劍上?”

“我的劍上。”路行雲指了指司馬輕腰間彆著的龍湫。

“這劍上有字?”司馬輕取下劍,端在身前掃視。

“就在劍柄上。”路行雲靠近兩步,“仔細看。”

司馬輕將信將疑,聚起鬥雞眼極力辨認,果然發現劍柄上有一排小字,但字跡模糊,好些已不可辨認。

“興......五......賀......路......他奶奶的,看不清楚啊!”

“前輩給把劍給我,我看了就記起來了。”路行雲伸出手。

司馬輕心道:“這小子身受牡丹冰針,無氣無力,給他無妨。”便將龍湫遞了過去。

路行雲接過劍,面露笑容,司馬輕問道:“上面寫了什麼?”

“上面寫的是‘興統五年賀路行雲生辰之禮’。”路行雲邊說邊將劍拔出鞘,“多謝司馬前輩還劍給我。”

司馬輕先是一愣,隨後反應過來,氣歪了嘴:“臭小子耍我!”

路行雲收起笑容,面如止水:“我得秘籍不到一個月,就算刻字,字跡也不會這麼快就糊掉大半。三歲小孩都明白的道理,司馬前輩卻不明白,怪得了我嗎?”說到這裡拔腿就走,“劍我拿走了,告辭!”轉眼已在十餘步外。

司馬輕盛怒之下,哪裡覺察到路行雲的身法矯健恢復如昔,一心一意只是追擊。

“臭小子再走一步,老子折了你雙腿!”

路行雲疾步俟近密林,感受到腦後勁風大作,急忙大喝:“陸前輩動手!”

話音未落,一片紅雲已自頭頂驟然飄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