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你能？那怎麼前幾年還給下崗啦？”老太太嘴巴厲害，白了老頭子一眼就嚷嚷道。
老頭子卻是頭一昂，爭辯道：“我那是支援國家改革。”
“屁的改革。”老太太就撇撇嘴，“也就只有你們這些人才會那麼缺心眼兒，年輕的時候沒日沒夜不求回報地給廠裡賣命，等到年齡大了，沒多少用了，一句話就把你們給打發了。支援國家改革，那其他人怎麼不下崗？偏偏讓你這個幾十年黨齡，國家六級技工下崗？”
老頭子滿臉漲得通紅，氣得呼哧呼哧地喘粗氣，卻一句話也說不出來，林辰暮看著有些於心不忍，就開口說道：“阿姨，話其實也不能這樣說。如果沒有大叔他們以前的努力和付出，就不會有我們今天的生活。而下崗也是改革開放的陣痛，雖說有些地方，在國企改革中確實存在了許多問題，不過卻也不能將所有的事情全盤否定。對於大叔他們所作出的犧牲，我們更是應該要尊重和感謝。”
老太太愣了一下，老頭子卻是喜笑顏開，拍著林辰暮的肩膀笑著道：“呵呵，還是小林理解我們啊。咱當了幾十年的黨員，年年是先進，這年輕的時候沒有給黨抹過黑，這老了更不能拖廠裡的後腿。所以說啊，當初廠裡剛一說為了廠子的發展和生存，必須要下崗分流一部分人員，我第一個就報名了。”
林辰暮不由就有些崇敬地看著老頭子，在這個物慾橫流的年代，確實再也找不到類似於老頭子這麼樸實的人了。可這種人往往卻生活在社會的最底層，生活狀況不盡如人意。
老太太卻是一臉埋怨道：“你倒是好，光是在外面掙表現了，就沒想想，下崗後屋裡負擔有多重？那時大丫剛出嫁，琪丫頭還在上學。要不是我娘家人幫襯，早就餓死了。後來大丫也下崗了，我讓你去找找廠裡，看能不能照顧一下，讓大丫去你們廠裡上班，你卻是一口就回絕了。大丫她們那兩年還帶著個孩子，日子是怎麼過來的？你怎麼就不好好想想？”
老頭子眼裡閃過一絲愧疚，嘴裡卻是嚷嚷道：“難道就我們一家人困難？咱們是黨員家庭，更是要做好表率。”
“連飯都吃不起了還做什麼表率？”老太太不依不饒地說道：“你倒是做了表率，可你看你們那個朱廠長，吃的是滿面油光、肥頭大耳的，他老婆整天是穿金戴銀，出入都坐著小車。以前他不還是當過你徒弟嗎？可你看他現在過年過年，還有沒有來看過你一眼？”
老頭子就黑著臉，也不說話，一口一口地喝水。
又奚落了老頭子幾句，老太太這才有些不好意思地對林辰暮說道：“呵呵，小林啊，不好意思，我們家裡吵吵鬧鬧習慣了，沒嚇著你吧？”
“沒。”林辰暮就笑著說道：“這樣蠻熱鬧的，感覺很溫馨。”這倒不是客套話，他從小就沒有父親，和母親相依為命，家裡冷清得很，最是羨慕那些一大家子說說笑笑，熱熱鬧鬧的。
老太太就很滿意的笑了笑，又笑眯眯地看著林辰暮問道：“小林啊，甭管你是什麼省委還是團省委的，都一定很不錯吧？平日裡工作都做些什麼啊？”
林辰暮就對老太太笑著道：“伯母，其實我們的工作很簡單，就是負責組織和引導青年的各項工作。比如說指導各地廣泛開展青少年理論武裝工程、研究分析青少年思想動態、指導各地開展健康有益的青少年文化體育活動等等。”
老太太就聽得有些雲裡霧裡的。
馮琪似乎生怕父母輕視了林辰暮的工作，就忙在一旁解釋道：“林學長他們的工作可重要了，包括我們所有的大學生，全都歸他們管。前段時間各個地方搞得很熱鬧的‘萬名大學生進萬村’活動，你們聽說過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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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太太似乎有些茫然，老頭子卻有些訝異地說道：“是不是那個跟上山下鄉差不多的？”
“上山下鄉？”老太太一聽就說道：“這都什麼年頭了，怎麼還搞這個？”
“搞這個怎麼啦？”老頭子卻又有些不服了，嚷嚷道：“我看啊，現在的年輕人，就缺乏去農村好好鍛鍊鍛鍊，一點苦都吃不了，以後還怎麼肩負起國家繁榮的重任？還是毛主席他老人家英明有遠見啊。”
“爸，這和你們那年頭的上山下鄉可不一樣。”馮琪生怕兩個老人又爭執起來，就說道：“這‘萬名大學生進萬村’活動，是大學生透過志願的原則，利用寒暑假去農村進行調研和鍛鍊，開學了再回學校上課。”
“那這樣子一點都不徹底，還是搞表面形式工作。還是要去和農民同吃同住，幹上幾年，那才能得到真正的鍛鍊。想當年我們啊，那可是……”老頭子就開始追憶往昔上山下鄉的日子了。
馮琪就向林辰暮遞過來一個無奈的表情，看起來，她們可是沒少聽老頭子提及這些陳年往事。不過林辰暮也知道，老頭子所說的，確實是事實。自己所主導的“萬名大學生進萬村”活動，在目前看起來頗有新意，但事實上，卻只觸及到了許多事情的表層。不過在現在這個年代，真要像當初那樣搞轟轟烈烈的上山下鄉運動，那也不現實。
聽老頭子又在那裡津津有味地說起當初的事情，老太太就白了他一眼，不陰不陽地說道：“是不是還想著當初村裡那個小芳啊？”
老頭子頓時語塞，隨即又像是被踩著了尾巴似的，頓時就急了，臉紅脖子粗地直嚷嚷：“你這人怎麼老是這樣？在小輩面前說話一點也不負責任。我什麼時候還想著小芳啦？自從回城以後，我可是再也沒有和她聯絡過，這都好幾十年了，你一天怎麼老是瞎琢磨猜疑？”
老太太就撇撇嘴，沒有理他，卻是看著馮琪說道：“小琪啊，前街口老王家那丫頭去的，是不是就是你說的這個什麼大學生進農村啊？”
“是啊，就是這個。”馮琪又神色有些複雜地看了林辰暮一眼，又對老太太說道：“要不是林學長幫我解決了工作問題啊，我都想去。”
“農村有什麼好去的？天遠地遠的，交通也不方便，你一個大姑娘家家的，去那裡幹什麼？”
老頭子卻就像是抓到了機會似的，說道：“這你就不懂了。去參加了這個活動，到農村鍛鍊回來，說是就能進政府工作。小琪啊，是不是這麼回事？”
林辰暮就愣了一下，他沒想到，有關這個活動的宣傳，會被大家風傳成這樣。
“哦，原來是這樣啊。”老太太就恍然大悟般說道：“難怪老王家那丫頭，去了農村，連年都不回來過了。對了琪丫頭，她是去了哪個地方？”
“九道山。”馮琪道。
“那旮旯？”老太太就撇著嘴搖了搖頭，說道：“難怪她媽整天以淚洗面，擔心得不得了，連飯都吃不下。”
九道山是嶠山縣最偏遠的山區農村，和東屏的官塘差不多。只不過這兩年，官塘各方面得到了大力發展，可謂是日新月異，高速公路也開始陸陸續續開工建設了，一旦道路修通之後，官塘的發展是指日可待。而九道山卻不然了，位於幾座大山深處，聽說最遠的地方，連馬車都進不去，只能靠人走。一個大姑娘去了這麼偏遠的地方，甚至連過年都不能在家裡過，也難怪家裡人會擔心了。
馮琪也是頗有些感慨，目光也不由在林辰暮身上打轉。如果不是自己運氣好，碰上了林辰暮，那指不定自己如今，也和王和萍一樣，背井離鄉，窩在偏遠的大山深處，想家的時候，只能默默一個人流眼淚。
而林辰暮在當初設計考慮的時候，就想到了這點，可現在聽老太太說起，還是覺得有些於心不忍。
“琪丫頭，你說這個什麼活動，也是小林他們那個什麼團省委搞的嗎？”老太太又問道。
“是啊，不光是團省委搞的，還是林學長一手發起並負責的。”馮琪就顯得有些得意地說道：“你們可不知道，林學長在動員大會上，那可都是和省裡各部門的領導坐在主席臺上的，而且發言的時候，那意氣風發的樣子，真是帥呆了。當時臺下，不知道有多少女生為他所傾倒呢。”
“真的？”老太太卻是眼睛一亮，就滿是期望地看著林辰暮，說道：“難怪呢，能幫琪丫頭去那個什麼委？”
“發改委。”老頭子就說道：“說了那麼多遍了，怎麼一點記性都不長？”
“呵呵，對的，發改委。”老太太就笑著說道，“小林啊，這個發改委，究竟是幹什麼的啊？琪丫頭在裡面上班，有沒有前途啊？”
林辰暮就耐著性子把發改委的職能用最簡單明瞭的話語概述了一遍，老太太這才倒吸了口涼氣，說道：“我的個乖乖，這麼厲害啊。琪丫頭，那你以後去發改委上班了，能不能讓他們，別把東西賣那麼貴了。這物價天天漲，再這麼漲下去啊，可真是連飯都要吃不起了。”
見老太太一本正經的模樣，林辰暮就忍俊不住，說道：“伯母啊，這漲不漲價，那是國家有關部門要經過嚴格論證的，不是誰一個人說了算的。”
馮琪也是笑地前俯後仰的，好半晌才止住笑聲，說道：“是啊，老媽啊，我要是有那麼厲害的話，那就對了。乾脆讓市場上的東西都通通不要錢。”
“你這丫頭，盡說瘋話。不要錢，那誰來賣啊？”老太太就瞪了她一眼，說道：“真當我是老糊塗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