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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93章 第五位病人

藥店老闆很誠實,沒有說謊。

克恩上樓看了一會兒,是拿著檢查命桉現場的基本素養才堅持著檢查了一圈,確認沒什麼異常,才暫時放鬆了一下。

樓上的設施很簡單,盥洗室、廚房和兩個房間都由一個小小的客廳連在一起,客廳裡擺放著一張桌子和幾把椅子,不過上面放著的不是飯菜之類的東西,而是穿過的衣物。

客廳的側面還放著一個同樣堆滿了衣物的物品桌子和長沙發,看得克恩歎為觀止,不知道第一時間是該吐槽這位藥店老闆實在過於不拘小節,還是該吐槽這位藥店老闆的衣服實在是多,不愧是十九世紀的體面倫敦。

除此之外,客廳的另一面還貼牆放著一個書架,上面擺放著很多的已經發黃的書籍。

藥店老闆恭恭敬敬地站在旁邊,他見克恩的表情還算平靜、也沒有深深皺眉和要訓斥之類的反應,只是簡單地打量房間一圈就去關注書架,於是立刻解釋道:“這是我父親留下的,本來是在書房裡的,不過我把那個房間改成臥室了,所以把它搬出來了。”

“上面放著的大多都是和醫藥有關的書籍,還有一部分雜七雜八的閒雜書,”想了想,藥店老闆又補充,“有的書後面還藏著,呃,人體骨頭……”

他的聲音低下去,又連忙撇清和自己的關係,“是我父親手收集的,和我無關!”

克恩把外套搭在自己的臂彎上,他伸手在書架上的那些枯黃書籍上略了一下,先確定上面沒有什麼粘稠汙漬之類的東西,只是在這種環境裡被燻久了、開始入味了,所以外表有一層淺淺的痕跡,不是被弄髒的,才伸手抽出來一本有著黑色外殼的書籍。

這本書的外皮上是一串花裡胡哨的拉丁文,它像是一串隨意劃出來的圈圈,又或者是從水裡浮現出來的一串串的氣泡,看起來很有特色。

那串文字是白色的,字跡在黑色的封面上凹陷下去,看起來格外莊重。

克恩伸手去摸那串文字,進行緩慢的辨認,“‘temet nosce’。”

即‘認識你自己’。

在辨認出這行花裡胡哨的文字的瞬間,克恩便想起這句話的來歷了,是鐫刻在希臘聖城德爾斐神殿的一句‘神諭’。

當然,在這裡,這句話指的肯定不是本來的意思,而是……

克恩又淺摸了一下那串花裡胡哨、極具特色,看起來很像外星文字的字跡,把它和醫生的特定字跡對比了一下,發現真的很相似,指這種令人需要努力辨認才能勉強辨認出來的特色。

那麼問題來了,‘人啊,認識你自己’+極具醫字特色,這本有些沉重的書到底是什麼書?

克恩大概猜出來了,他瞥了一眼不自覺伸長脖子探過來的藥店老闆,體貼地把書往對方那邊側了側,確認對方能在書開啟的第一時間看到書裡的東西。

他開啟書。

一隻蒼白纖細的手露了出來,它是白色的,比略枯黃的白色書頁還要白,也是纖細的,比藥店老闆的手要瘦好幾圈,極具骨感。

因為這就是一隻手的骨頭。

它坦蕩蕩地躺在由書籍切割而出的小格子裡,對藥店老闆展示它的白皙纖細和骨感,讓藥店老闆直接面對了‘恐怖白色樹根’。

藥店老闆:“……”

藥店老闆措不及防,先沉默了一兩秒,才慢半拍地反應過來,下意識踉蹌著往後退去,“!這這這……!”

後面就是樓梯口,他差點一踉蹌翻到樓下去,整個人的臉都先是蒼白、又變得紅漲起來,“這,怎麼書裡也有這種噁心的東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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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緊緊握著樓梯扶手,臉上露出難以言喻的厭惡感,“我以為書後面藏著的玻璃罐就是極限了!”

“玻璃罐?”克恩合上書,把它搭在自己的手臂上,又撥拉著書櫃上的書籍翻找了一下。

書櫃上的書是兩層的,其中一塊只有第一層擺了一排書,第二層是有些空的內部。

把第一層的書抽出來,克恩便看到了第二層的東西。

是一個透明的玻璃罐,玻璃罐很小裡面裝著的東西也很小,是一個看起來只有兩三歲孩子的頭部。

它也是慘白的,眼眶黝黑,直直地盯著外面。

藥店老闆對頭骨倒是早有預料,他的視線避開那個東西,不滿地解釋道:“這是他的另一個孩子,生病去世的,他就把遺體留下了一部分……”

他低聲咒罵了一句,“我看他是瘋了才會這樣。”

克恩觀察著頭骨標本,並給出評價,“製作的技巧很棒,看來製作的時候他很用心。”

他把第一層的書又放回去,慢悠悠地補充,“剛剛那只成人手骨標本也很優秀,看來你父親是個出色的標本製作者。”

藥店老闆後知後覺地意識到一件事:手骨是成人的,頭骨是幼兒的,說明是兩具屍體。

他的臉綠了。

挺有意思的。

克恩收回手,又把那本黑色的書也塞回去,才漫不經心地對藥店老闆側了側首,“很晚了,回臥室睡覺吧。”

哪裡晚了?現在才七八點,還沒到正經人休息的時候,更沒到不正經的傢伙休息的時候。

但藥店老闆毫無異議,他迫不及待地點頭,“好的好的!”

能離開這個惡魔的視野,那當然是好事了!

不過,他又遲疑了一下,“您要在客臥還是沙發休息?”

他心虛地壓低聲音,“我提前收拾一下。”

克恩只能露出標準的禮貌微笑,再減一分就沒有、再多一分就熱情的那種,他剋制而有禮道:“您只需要進房間、關門、睡覺就可以了,其他的事,無需您動手幫忙。”

他吐出稱呼,“叔叔。”

藥店老闆看了看他的微笑,嗅到了‘再多嘴就噶了你’的危險味道,於是立刻當機立斷地選擇從心,“好的先生!”

他急急忙忙地走回房間。

一直站在樓梯上,努力讓自己適應樓上環境的烏丸蓮耶走上來,他的臉色更加慘白,聲音也有些微弱,“先生,這裡太……”

太不是人能住的地方了吧?!

看到甚至連餐桌上都放著衣服的時候,他有一瞬間覺得還是酒桶比較好。

起碼酒桶乾淨,而且只有酒味,沒有這種人類各種味道摻雜在一起的複雜微妙味。

“比剛剛解剖完‘夏天在河裡泡了十天的屍體’後的解剖室要好,”克恩繼續檢查書架,他又挑出來一本黑色外殼的重書,翻開看了一眼,看到半截腳骨。

這半截腳骨也蠻漂亮的,慘白慘白的,上面沒有發黃的痕跡,應該是這所房間裡最乾淨的原住民了。

腳骨上有一些微妙的痕跡,它的主人走路時應該是一瘸一拐的,剛剛那只手骨也有一根手指有斷裂的痕跡。

克恩一邊檢查,一邊又頭也不回地示意了一下沙發,“困的話可以去睡。”

“要是忍受不了這裡,可以挑一些簡單的衣物去樓下做窩,或者直接躺在樓下的椅子上。”

他想了想,補充,“克麗絲小姐剛走沒多久,你也可以追上去和羅斯柴爾德夫人解釋。”

“或者是去附近的賓館住也可以。”

他隨意地提出了五種解決方法,烏丸蓮耶一種也沒選,而是打量著他的表情,小心地進行確認,“您要留在這裡?”

克恩挑眉。

烏丸蓮耶毫不猶豫道:“那我也留在這裡。”

嗯,兒童的權威階段:跟隨身邊有權威的大人。

“我暫時留在這裡,”克恩道,“叔叔需要我。”

他翻開新一本黑色外殼的厚書,慢悠悠地解釋,“這裡是二樓,叔叔有夢遊症,等會兒可能會夢遊著開啟窗戶翻出去。”

這本書裡的標本是另一只手,骨頭有傷痕的地方是手腕部分,手腕殘缺了一小塊,邊緣是那種殘渣,看起來是被子彈貫穿留下的傷勢。

而且這只手是一位成年男性的手,剛剛那只手則是一位成年女性的手。

藥店老闆的父親是在收集人類各種受傷的部位?或者這傷是對方自己製造出的標記?

烏丸蓮耶又往前又了幾步,他茫然了一下才反應過來克恩的意思:這裡是二樓,藥店老闆可能翻窗逃跑。

他下意識憤怒起來,“他敢逃跑?”

克恩:“?”

“……”克恩委婉地進行基本評價,“遇到危險人物想逃跑,是人類的本能反應,也是最正常的反應。”

所以用‘居然敢逃跑?!’這種理所當然的覺得獵物就應該乖乖受死,遭到反抗就感到憤怒的語氣……這個孩子年齡雖小,但卻是天生的捕獵者。

哪怕以後不會是直接製造命桉、被警方人員追得團團轉,也會是理所應當地不把普通人當成同類,間接製造無數命桉的‘上位者’。

還挺符合這個時代‘霓燈良好家庭’出身的刻板印象的。

烏丸蓮耶嗅了嗅他的反應,立刻解釋,“先生是很厲害的人,我覺得他應該為能幫到先生感到榮幸,而不是,而不是逃跑!”

克恩瞥了這個孩子一眼,他把手裡的書放回去,澹澹道:“我不覺得幫助我是榮幸。”

又糾正了一下,“我不覺得遇到我,可以用‘榮幸’來形容。”

普通人遇到普通人,是沒什麼‘榮幸’之類的說法的,他又不是總統,也不是國王,更不是某人命中註定的另一半,不至於用‘榮幸’來形容。

事實上,克恩覺得除了在形容和‘親生父母’的相遇能用榮幸來形容,或者是和‘命中註定的另一半’互相用榮幸來形容,其他的總統國王之類的其實也不能用榮幸這個詞。

哪怕對面是國王,在不同的處境下,到底誰是掌權者還不一定呢,比如綁匪普通人和被綁的國王。

他無聲地微笑了一下,在烏丸蓮耶皺眉,下意識想認真反駁‘遇到和幫助克恩不能用榮幸來形容’的時候,抬手比了一下噤聲的動作,“噓。”

旁邊緊閉的房間裡傳來一聲很輕、很輕的咯吱聲,是窗戶緩慢開啟的聲音。

對方應該已經很謹慎很謹慎了,但是很可惜,窗戶太厚重了,也太久沒開了,所以一推就有動靜。

響了一聲之後,房間裡立刻安靜下來,就像是一隻自覺弄出大動靜,立刻停下動作、豎起耳朵聽人類是否發現的老鼠。

“我說過,”克恩道,“叔叔有夢遊症。”

他無奈搖頭,一邊說話,一邊無聲地向房門走去,“真是讓人不省心。”

可能是發現沒有動靜,又是一道輕微的咯吱聲傳來,這次的聲音要大了一些。

克恩禮貌性地敲了敲門,揚聲道:“叔叔?”

咯吱聲立刻停止下來,房間裡又安靜下去。

他擰了擰門把,早有預料地發現門被反鎖了,於是嘆了一口氣,“叔叔,在睡覺會夢遊的情況下反鎖門是很危險的。”

邊說,他又敲了敲門,進行最後的預告,“你醒了嗎,叔叔?”

這不是在問‘你醒了嗎?’,而是在問‘居然敢逃跑,你做好死掉的準備了嗎?’。

爬上桌子推窗的藥店老闆更加驚恐,他驚恐的是跑路被當場捉住,更驚恐的是門外那個惡魔的聲音居然格外溫和包容,就像是在包容不懂事的老鼠一樣。

他飛快地瞥了一眼樓下,二樓不算太高,只是讓他有億點點的眩暈而已,主要是樓下太暗了,周圍幾乎是一片漆黑。

藥店老闆努力分辨也只能分辨出街道的輪廓,除此之外還可以隱約看到不遠處停著的一輛馬車,其他就什麼都看不清了。

只要跳下去,哪怕摔斷了腿,也可以爬著去向馬車求救!

藥店老闆深吸了一口氣,鼓勇氣,就要用力推開窗戶。

他的手剛動,還沒來得及用力,就聽到身後傳來了一聲巨大的‘彭——!’聲,下一瞬間就感覺到有什麼東西擦著自己的臉而過,直接撞在玻璃上,又反彈著砸到他的臉上。

‘疼得發青’並不是一種顏色,還可以是一種感覺,感覺自己青疼青疼的。

藥店老闆下意識捂住眼眶向後仰去,又在跌下桌子的時候下意識拽了一下,然後再次‘彭!’的一聲。

這次不只是眼眶,他的後腦勺也開始劇烈疼痛,眼前天翻地覆著懵了起來。

克恩拍了拍褲腿上的灰塵,他無視變得破破爛爛的門,邁步走進房間,又關切地扶住已經摔懵了的藥店老闆,“叔叔,您要小心一些。”

“我第一天來您就發生這樣的意外,等過段時間我該離開的時候,又怎麼放心您呢?”

藥店老闆一手捂後腦又捂眼眶,不停地交換位置,一手下意識抓住克恩伸出的手臂,他哆哆嗦嗦地說不出話。

克恩伸手,幫疼得睜不開眼的藥店老闆睜眼,“晚上睡覺的時候乖一點,不要夢遊,不然我會擔心您的,叔叔。”

“您覺得呢?”

“我……我……”藥店老闆被迫睜開被不明物體砸中的那只眼睛,可憐兮兮又瑟瑟發抖地表示自己毫無異議,“我覺得您說的對!”

就在此時,系統突然提示:[模擬中。]

[第四位病人恢復正常。]

[第五位病人恢復正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