洛尼亞的父親,總的來說,就是個不顧家的人。作為家中的頂樑柱,從不工作,生活放蕩、據說與母親是自由戀愛結婚的,但洛尼亞完全不相信這個說法。母親生病後從來不看望,偶爾出現也是來把家中的古董名畫擅自拿走轉賣。是個只知道酗酒賭博的、不正經的男人。
父親出身於原本前景光明的門第,只是婚後幾年,家族因為一次不小的買賣失利而從此沒落,自那以後經濟方面都依賴安家族。此外,傳言那次“小買賣”的中心人物就是父親。
自瞭解一切後,洛尼亞就十分瞧不起自己的父親。即便是因經商失敗而受挫,再次努力就可以了。然而父親沒有那樣做,也從不關心看護病重的母親,只是一味地逃避。因此,單單是從母親口中聽見父親這個詞彙,洛尼亞就露出了嫌惡的表情。
“又是這樣的表情......真是浪費了這麼可愛的臉蛋兒。”
母親用拇指輕輕地揉著洛尼亞緊皺的眉宇,看起來為女兒對父親的厭惡十分憂慮。雖然對方是那樣過分,但似乎依然有愛情殘留。
“不要用這麼不好的話說爸爸,他也不會一直當壞人的啦,現在也有想這變好喔。他一直是個踏實生活的人。真的喲。雖然走了點彎路,但只要我們在這裡等著他,總有一天他會好好回來的。”
洛尼亞知道那天是不會來的。就算他來了,她也不打算笑臉相迎。
退一萬步說,就算情況真是這樣,那麼明知道自己的妻子因病重而反覆出入醫院,卻從沒有來見過一面的這種行為,那就不是逃避現實了,只是因為根本不愛吧。
已經沒有多少時間而了,他應該是明白的。
——父親什麼的,沒有也無所謂。
就像是從來都不曾存在過。在洛尼亞的心中,稱得上家人的只有母親而已。
因此在洛尼亞看來,讓母親感到悲傷的,就算是父親也是敵人。奪走自己和母親共同時光的,即便是依照母親希望前來的賣花女艾瑞斯,也是她的敵人。
——媽媽是屬於我的。
破壞自己與母親的世界的所有人,對於洛尼亞而言,都相當於敵人。
庭院中的陽傘下,擺放著古老的白色長椅和桌子,母親和艾瑞斯就在那兒開始了寫信。契約時間是一週,看來母親確實打算寫封很長的信。又或者是要寄給很多人。
母親身體依然健康的時候,經常在家中舉辦派對招待朋友。只不過那時有過來往的人,如今都已經不再聯絡了。
“就算寫了也沒有意義呀。”
洛尼亞沒能靠近,而是躲在房間的窗簾後觀察著兩人。
為了讓洛尼亞在她們寫信的時候離開,母親是這樣說的。
“就算是母女之間也需要隱私喔,不是嗎?”
對於總是粘著母親的洛尼亞來說,這真是殘酷的命令。
“......到底在寫什麼呢。是給誰寫的呢,好想知道啊。”
用手肘撐住凸窗的邊緣,洛尼亞託著腮幫子,嘆了口氣。
送茶點的事都由女僕來做,所以現在的洛尼亞無所事事。
因此,她連裝成乖巧的女兒來探查內勤都做不到。
洛尼亞只能遠遠地看著。就像面對母親的病時那樣無計可施。
“人生為什麼會是這樣呢?”
雖然說著這樣的臺詞,但畢竟還只是個七歲的孩子,並不像大人的樣子。
她無精打采地繼續觀察,不久就有了各種各樣的新發現。
兩人雖然是在安靜地工作,但看起來是時而十分開心、時而又十分悲傷的模樣。
開心時母親多半會歡快地笑著拍手。悲傷的時候則會用艾瑞斯遞過來的手帕擦拭眼淚。
母親原本就是個情緒起伏激烈的人。但即使如此,洛尼亞依然覺得。
對一個剛剛認識的人,這樣未免太過敞開心扉了。
——媽媽,又會被騙的啊。
透過母親,洛尼亞體會到了他人的無情、冷漠、背叛和貪婪。
而對於總是輕信別人的母親這是無比地令人擔心。適可而止吧,多少頁該有點疑心啊。
又或者,那個賣花女——艾瑞斯·哈文法,擁有那樣的力量。
能讓人交付真心的、不可思議的某種力量。
停留期間,艾瑞斯被安排在客房居住。
雖然母親邀請她共同用餐,但艾瑞斯卻拒絕了。問起理由時,她便溫柔地告訴洛尼亞:“我是僕人,是來幫助別人的,小姐。”
真是個怪人,洛尼亞想。
在母親入院期間,無論女僕帶去什麼熱騰騰的飯菜,她都不覺得美味。獨自用餐竟然是這麼乏味的事情。
——吃飯,不過這樣罷了。
艾瑞斯是在房中用餐的。洛尼亞找到了前去送餐的女僕,說是由自己送進去。既然要瞭解敵人,自己不先去接觸對方是不行的。
正餐是烤得鬆軟的麵包,以及牛肉和各色豆類烹製的蔬菜湯,用蒜和胡椒鹽炒的洋蔥土豆,以及澆上調味汁的烤肉排。甜品是果乳。這是安家族一貫的選單。
這選單堪稱豪華,但洛尼亞就是在如此優越環境中長大的,因此在她看來這不過是非常普通的晚餐。
“媽媽忘記了的話也沒辦法。明天開始記得要再多一些肉,還有把果乳換成蛋糕。姑且......她還是客人。”
無論如何不忘待客禮數的意識,來源於良好的家教。
“喂——吃飯了哦!”洛尼亞走到客房的橡木門前喊道。
她的手上端著裝得滿滿當當的餐盤。
屋內傳來稀稀拉拉的聲音,不一會兒,艾瑞斯開啟房門探出臉來,洛尼亞連忙說:
“好重呀,快拿著!”
“非常抱歉,尊貴的小姐。”
她一邊道歉一邊迅速接過餐盤,生怕洛尼亞多累了一會兒。
艾瑞斯將餐盤端去房中書桌上放好時,洛尼亞從門縫間偷偷地觀察著她的背影。女僕定時打掃的客房乾淨整潔。她看見床上隨意地放著一隻貼滿了各種植物圖片的皮革手提包。
包是開著的,露出了靈器的一角。
啊。這麼想的瞬間,艾瑞斯回到門前,擋住了洛尼亞的視線。洛尼亞挪了挪身子想看仔細些,但馬上就被阻撓了。兩人很默契地重複著相同的動作,過了不久艾瑞斯就堅持不住敗下陣來。
“小姐......覺得靈術師的靈器很新奇嗎?”
“當然呢!一看就不是一般的靈器,世界上能開啟靈眼的人不到三分之一,能使用靈器的人更少。我周圍的人都沒有會靈術的,當然看到了會新奇。”
對著滿臉興奮詢問她的洛尼亞,艾瑞斯無奈地答道。
“......我是個很差勁的靈術師,直到現在都很難實現任何一種靈術。但......女孩子嘛,一個人出門防身是必要的。那個靈器能幫助我立刻脫離困境哦。這是一位朋友送給我的。”
“防身是什麼意思?”
“就是保護自己的意思,小姐。”
艾瑞斯眯著眼睛,一張一合的嘴唇,都讓洛尼亞的身體不住地發顫。如果她再長大一些,或許就能明白這是看得入迷的反應了。
聲音和舉止都能讓人陶醉其中,真是個有魔力的女人。
“......所以,你、會使用靈器嗎?”
洛尼亞用手比劃著手握重劍的模樣,馬上就被艾瑞斯糾正了。
“我的靈器沒有攻擊性,只是用來逃命的。必要的時候開啟脈門,我就能從這裡逃到很遠的地方去。”
“為什麼要逃呢?”
“因為遇到了危險,我打不過別人呀——”
“可你是靈術師,靈術師應該很厲害呀。”
“再厲害的人也不會是天下第一,況且......我的靈脈出了些問題。”
這個賣花女在對別人說什麼呢!把自己的弱點暴露給別人。世界上沒有比這更愚蠢的事情了。
“你能開啟幾個脈門?”
“六個。”
洛尼亞覺得乾脆利落回答的艾瑞斯特別帥氣。一聽到六個脈門,她露出了不可思議的表情。
“好厲害呀,能開啟六個脈門。可是如果遇到了壞人,而且靈器有不能使用怎麼辦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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似乎真的感到疑問一般,艾瑞斯歪著頭。做出這樣姿態的她,比平時賣花女的形象新增了智者的樣子。
“真要和壞人正面對抗的話,我也說不清結果會是什麼樣。只不過神聖雪國的犯罪率很低,想必也不會遇到這種情況吧。”
“你這個人,總覺得吧......有些奇怪。”
洛尼亞伸出食指,指著艾瑞斯斷言道。
原本打算好好挖苦一番,卻不想,艾瑞斯在這時又一次微微揚起了嘴角。
“小姐,已經到睡覺的時間了。熬夜可是女性的大敵。”
看到這溫柔而突如其來的一抹笑意,洛尼亞不自覺地有些口乾舌燥,便沒能再繼續說什麼。那染上薔薇色的臉頰誠實地反映了她的心慌意亂:“這、這就睡啦。你也是哦,再不睡的話媽媽會生氣的。”
“是。”
“而且熬夜的話、不好會有妖怪出來的,快睡了啦,要注意哦,總之——”
“晚安,小姐。”
洛尼亞變得坐立不安起來,於是便快步走開了。
再次往半開的門中看去,便看到了艾瑞斯手握一張照片的模樣。艾瑞斯總是微笑,如同薔薇花瓣一樣美麗,因而難以從她你臉上分辨出其他情緒。然而,此時偷偷望見她的側臉,即使年輕如洛尼亞,也彷彿能從中讀出她的感情。
——啊,總覺得。
總覺得,很遙遠的樣子。
那是與她外表毫不相稱的感覺。洛尼亞無法想象艾瑞斯為何會這樣,然而她那身上陣陣的花香卻是渾然天成般的般配。
雙手緊緊捏住照片的角落,艾瑞斯用它抵住前額。
慢慢地走到走廊拐角的洛尼亞,聽見了那句禱告。
“今天的花很好看,傑內西斯先生。”
她無疑是這麼說的。
洛尼亞的心臟突然像警鐘一樣急速跳動著。
——臉上好熱,熱得發燒。
為何會這樣心如鹿撞?
是因為艾瑞斯臉上露出了只屬於成年女性的表情麼?洛尼亞連自己的想法都不太明白。
——真奇怪。明明是討厭那家夥的,卻又很在意她。
關注與戀愛,不過一步之遙。(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