瓦爾德用沉默代替疑問,而艾瑞斯睫毛低垂,不做言語。
或許是思考不出滿意的答案,她一時陷入了沉默之中。而就連這幅模樣,在旁人看來也是無比動人。
誠如瓦爾德所言,艾瑞斯身上的一切都是美麗的。
“雖然如此,但果然我並不是女孩。”
光表面看,也許瓦爾德是對的。
“我......”
既是人類,也是花妖。
“......我”
擁有比最美的人兒更加美麗軀殼的生物。
“.........我”
她的美貌如星星一般,即使很遙遠也能點亮整片夜空。
“我只是......一個普普通通的......普普通通的.......”
瓦爾德不停地眨著眼睛。
“你承認自己是個人嗎?或者是你依舊認為自己是花妖?”
“這是事實啊。我既沒有忘記,也沒有否認的理由。即使是和人類共同生活了那麼久,我也和常人不一樣——”
“......這還真是意料之外呀。原來,是這樣啊。我還以為......你已經把自己當做人類了呢,就當一切沒發生過。如果不是傑內西斯為了救你,我的隊友又怎麼會死在萬花潮?今天的我又怎麼會淪落到這個地步?”
瓦爾德用他那失去焦點的瞳孔注視著艾瑞斯。先是她金色的髮絲、然後到那海一般深遠、清澈的雙眼,最後是她玫瑰色的朱唇。
真可謂身上的一切皆受神眷顧的女人。
“可......你太美了。”
聽聞,艾瑞斯首次對瓦爾德淡淡地笑了。那是比寒冬之後第一陣暖風更加沁人心脾的笑容。
“傑內西斯當初救你也應該是這個原因吧......就算他不出手招惹萬花潮的花妖.....我們總有一個人也會去救你的吧。”
“如果那樣的話,應該也是一樣的結局......”
失去了怪罪的物件,所有的罪惡之源似乎成為了自己。雖然不想承認,但瓦爾德隱藏多年的愧疚如同死神將他團團包圍。
突如其來的沉默墜落至兩人之間。
“......如果,當時我更強一點的話,那該有多好。”
手帕上又染出新滲出的血跡。
“.......或許當時我就不該讓他們一同出發的。艾瑞斯·哈文法。”
瓦爾德看向艾瑞斯的眼神帶上了熱度。
“.....為什麼傑內西斯要救你?”
“這明明是不可能的......從萬花潮女王眼前帶走一個生靈......這是不可能的......”
艾瑞斯搖了搖頭。
“對於傑內西斯來說,這一切都有可能。他救我並不是為了我的美麗,而是想給我真正的人生......儘管在一個不屬於我的世界。”
“你認為自己和人類是同一種生物嗎?”
“......有時候是......有時候不是。”
“感覺自己的存在很特別吧?”
“不,普通,很普通,普通到比任何人都要普通。”
“......這樣啊.....,那真是遺憾。.....艾瑞斯,我本來以為你和我一樣特殊,現在看上去,只有我才是真正的惡魔。”
瓦爾德搖頭嘆氣。慘白的臉上染著紅色,細長的雙眼睜得老大。
“很抱歉......原來是這樣啊......啊啊,誤會竟然持續樂這麼久。現在我漸漸開始明白傑內西斯為什麼要救你了。”
“我不明白。”艾瑞斯連忙問道。
“以後你會明白的。”
“但,我......”艾瑞斯深吸一口氣後繼續說道,“如果傑內西斯在的話就好了......”
她的話語中不帶一絲一毫的欺詐與虛偽。
瓦爾德只是笑了笑。
“有緣和你相知,真的是很幸運呢。但沒想到走上了不同的道路,對嗎?為了一個女孩的請求,特地到這個鬼地方來和我見一面......我真的是替你感到十分不值得。”
“怎麼會不值得呢?”
“完全不值得。”
他的聲音戴上了幾分明朗。
“我啊,完全不值得你這樣做,艾瑞斯·哈文法。”
瓦爾德拍著自己的膝蓋,咯咯地笑道。
“那個女孩是我的女兒,和一個不知名的女人生下的,我們和她母親之間沒有任何情感。可是......沒想到......她們也會在家裡等我......啊啊啊啊啊啊......實在是抱歉啦,不經考慮就行向你發脾氣。你實在是......實在是太對我胃口了,艾瑞斯·哈文法。能與你如此對話,對我而言真是一段美好的時光。真希望當時帶你離開萬花潮的是我......而不是傑內西斯......真是有些嫉妒呢......不過我一定比不上他......他可是足以能挑戰萬花潮女王的人吶。真希望我們能在一個更為相稱的地方......而不是這樣......冰冷的監獄之中。那樣的話,說不定你會愛上我......”
“不,我們在這裡相見,才是最合適的。”
“是嗎?”
“嗯......一定是這樣的......那麼,瓦爾德先生,時間已經快到了。您還有什麼要說的嗎?”
這次瓦爾德沒有發瘋,而是請艾瑞斯把她手中的紙筆遞過來,臉上寫滿了遺憾。
“艾瑞斯,我希望您可以把我寫的小紙條帶給那個小女孩,我很對不起她還有她媽媽。”
“請放心,瓦爾德先生。”
“艾瑞斯,我還有個請求,我在寫東西的時候,您可以用雙手握住我沒有寫字的那只手嗎?”
“很抱歉,我並不能滿足您的要求。”
“......別那麼小氣嘛,滿足我一個小小的願望又不會少塊肉。”
“瓦爾德先生,我能進入泰勒監獄就已經很不錯了。”
艾瑞斯反駁道。
瓦爾德露出無邪孩童似的笑容,贊同地點點頭說:
“是啊,畢竟行刑前的死刑犯見到其他人就已經是種奢求了。”
聽到這句話,艾瑞斯低垂眼眸,轉眼看到瓦爾德已經揮動的鋼筆。手上流著鮮血,一滴一滴染紅了皺巴巴的記事本。
“......確實如此呢,瓦爾德先生。”
那是和剛才瓦爾德說話時一樣的語氣。
“請問,瓦爾德先生,請讓我再問您一遍,您最後想說的話是要給誰呢?”
“我想說的話嗎......我不想讓別人聽見,如果你想知道的話,把耳朵湊過來吧。現在的我,十一個脈門已經破碎了五個,剩下的脈門都已經被封印。恐怕這就是我的命運了吧......回想自己的一生,卻是錯過了很多、也做錯了很多,直到現在唯一心裡還留下遺憾的是——她們。本該擁有幸福的母女、本不該被捲入我的不幸中的人兒——”
“是給那位女孩的嗎?”
艾瑞斯並沒有說出事實的真相“那位女孩的母親已經死了,而她的身體也已經病入膏肓。”,而是轉眼凝望著瓦爾德的筆尖,而後又跟直視了某種耀眼的光芒後似的,眯起了眼睛。
瓦爾德探出身子,將臉湊近她的耳畔。
“替我對她說‘......’。”
聽到他的話語的,只有她。
低語過後,瓦爾德在艾瑞斯的鬢角送上了輕輕的一吻。
“永別了......再會吧,賣花女,艾瑞斯·哈文法小姐。”
彷彿掐準了時間一樣,告知會面時間結束的警鈴聲響起了。
從房間裡走出來的艾瑞斯的手上拿著一封精心疊好的紙張,上面寫著一位將死的、罪大惡極的殺人魔王的遺憾。
艾瑞斯對前來確認自己安全的看守們點了點頭。她的表情很憂傷,與她剛進入牢房前那種如春雨般的微笑形成了極大的反差,看著那張如同花兒般美麗的臉,站在一旁的金坷垃心中不由得升起了一絲辛酸。
她們走在和來時一樣的路上。在走過一段如同通向天國的階梯一般漫長的路途後,兩人終於走出了室外。
雖然艾瑞斯再三表示沒有必要,但金坷垃還是堅持要將她送到大門前。
艾瑞斯來時的腳印早已被新雪燕麥,眼前是通向羅茨維爾、往遠處延伸、通向一片白雪皚皚的道路。
無論是氣味、亦或是聲音,雪會掩埋一切存在的物質。
“艾瑞斯。”
金坷垃叫住了正準備乘上監獄準備的回程馬車的艾瑞斯。她回頭看向金坷垃。
“......你接下來打算去哪?”
“我會回到羅茨維爾,然後繼續幫助別人。”
“這樣啊......”
她真正想問的並不是這種問題。
“那個瘋子寫的字條,是要寄給誰的?”
金坷垃說出的話十分辛辣。
“一位正在等著他最後囑託的女孩吧,或許她現在已經不在了——”
“不......我都聽到了。你進到裡面的時候,我拜託看守幫我監視其他牢房,多虧如此,我今天一直都跟你在一起。......他居然要寫東西給一位小女孩,這是不可能的吧......那種只會**女性的人,根本不可能啊.....這種東西還是儘早丟了,說不定很可能是向他的同黨發出的求救信號——”
“不......”
艾瑞斯搖搖頭。
“他已經要死了,十一個脈門也破損了五個。況且泰勒監獄是聯盟最堅固的監獄,沒有人能夠攻下它......不是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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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坷垃看著她將那裝有那封字條的手提包緊緊地抱在懷裡,不由得感到有些急躁。
我還想再跟她說些什麼。
她和自己不一樣。
美麗而溫柔,不可方物到非人的境界。
她一定隱藏著自己的秘密吧。
“這是他最後的願望,最後的願望......我一定會幫他實現的。”
仔細觀察眼前的她,就會發祥她不過是一名普通的少女。一名雖然顯得遠比少女要成熟,實際卻和自己的孩子差不多大小的少女。看起來和成熟女性無二的她,站在雪地中微微打著寒顫的身姿看起來卻是那麼的渺小。
“是這樣嗎?”
“是啊。至少我覺得是這樣的......雖然在所有人眼裡,他是個無惡不作的混蛋,但我知道.....即使是惡魔,他也是人。......很多罪名原本不是他的.....只是有些人為了某些目的而讓他背的鍋......就因為他曾經罪大惡極,正義就要失信於他嗎?說到底,所謂的真相和正義只不過是大部人認同的結局罷了。”
雖然只有短短的數秒,但艾瑞斯卻露出了像是迷路的孩子終於找到母親時那種含淚的微笑。
“或許,像他這樣的人,本就不該存在於這個世界上吧!”
“......艾瑞斯。”
金坷垃用力挺起胸膛,艾瑞斯的反應讓她出乎意料。
她真的是這樣想的嗎?
還真是......真是個怪人呢——
羅茨維爾的賣花女,艾瑞斯·哈文法。
“謝謝你,金坷垃夫人。”
艾瑞斯優雅地挽起裙邊,垂首對金坷垃行了一禮後,她轉過身。
她乘上馬車,關上了門。
“艾瑞斯!”
金坷垃喊道。充滿了對艾瑞斯的告別之意的聲音在這片寂靜的雪世界不斷迴響。
“艾瑞斯!”
馬車漸行漸遠,不知不覺已經消失在了紛飛的雪花中。即使馬車早已不見蹤影,但金坷垃仍舊駐足在原地,久久不願離去。難以言表的心情,就連那,也漸漸被皚皚的白雪所掩蓋起來。
她手中捧著艾瑞斯留下的那束白色的鮮花。
最終還是,沒能把本屬於她的花兒還給她。
馬車裡,艾瑞斯伸手拂去落在頭上的些許積雪。雖然使用靈術的話,再大的雪也不會堆積在頭上,可傑內西斯從不這樣做。
——果然啊,人是有溫度的。
積雪在手中無聲地融化了。
“傑內西斯。”
她出聲呼喚那對自己無可替代的存在。
“......傑內西斯。”
你什麼時候回來,你究竟在哪裡?
她絕不會這麼說。
因為傑內西斯一定希望自己能快快樂樂地生活。
畢竟,他還會回來的,總有一天。
她將視線從搖晃的車窗上移開,閉上雙眼開始緬懷過去。
於是,她的耳邊彷彿傳來了過去那片遙遠而令人感傷的聲音。
再次回到羅茨維爾的花園,剛一進門,艾瑞斯就看見坐在泉水邊睡著的女孩。周圍路過的人好心告訴艾瑞斯,小女孩從早上日出的時候就等在這裡了。
放輕腳步,艾瑞斯緩緩抱起瘦弱的她。
似乎沒有重量似的,病魔已經奪走了她原本圓潤的臉蛋。
眼角的淚痕是哭過的痕跡,傷心還是快樂?大機率是前者。
穿過不知多少個街道後,艾瑞斯在一個很樸素的屋子前停下了腳步。
蕭瑟的草地、枯萎的鮮花、老舊的牆壁,這裡就是她的家吧。看著院內稀稀落落盛開著的薔薇花瓣下,是一個被美麗花圈裝點的墳墓,墓碑上沒有太多的字。不知道是距離太遠的緣故還是艾瑞斯不想走進,只有兩個字清晰可見:媽媽。
斜陽吞噬整個羅茨維爾的時候,柔弱的女孩在艾瑞斯懷中醒來。揉搓著眼睛,似乎就連說話都十分困難。原本茂密的棕色長髮如今稀稀落落,如同紅寶石絢爛的眼睛由於眼眶下失去了靈魂。
“艾瑞斯姐姐......實在是不好意思......剛才我睡著了,真的很抱歉。”
少女輕咳了幾聲,睫毛低垂。
“為什麼不在家等我,你的身體不好,坐在那裡只會加重病情。”
艾瑞斯很擔心地說,像老師在教育一個不聽話的孩子。
“......很抱歉啊......艾瑞斯姐姐,我......我只是想早點看到爸爸.......”
少女睜大眼珠,失去靈魂的她說道‘父親’的時候突然多了一絲生機。(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