進入辦公室的第一眼，秦仁就看向了遠處角落裡的雲婉禾。
她的那種眼神，並不是單純的心情不好，而是閃爍著諸如焦慮、自責、甚至惶然等等複雜的東西。
雲婉禾的面前堆放著幾張圖紙，唇角和眉眼間的微表情全都收斂了起來，纖柔的胳膊像小學生一樣疊放在桌上；兩隻黑色絨面高跟鞋的鞋尖兒跟時鐘打點似的，不停地緩緩地碰在一起然後又分開。
她的雙腿雖然並的筆直，某些不安和糟糕的情愫卻讓她沒法太抬頭挺胸，秦仁遠遠看著她微微垂著的腦袋，看著她同樣低垂的柔密的長睫毛，一時間覺得，連她沿著耳畔垂下的機率髮絲都顯出一股澹澹的無力來。
特別是當五部的人越來越多地湧入會議室的時候，秦仁更是捕捉到了部長大人雙眸間有異樣的光澤在閃動。
嗯…
她這會兒應該蠻不好受的吧…
……
秦仁想起自己很久以前，自己因為上課沒忍住小橙子的誘惑吃了兩口零食被老師逮到，然後別的同學都去上體育課了，自己就被單獨留下來訓了45分鐘。
最後等其他同學從操場陸續回到教室的時候，一雙雙目光全都下意識地集中到自己身上，那種哪怕不會臉紅，背上也會火辣辣的難受感覺，令秦仁至今想起來都咂舌。
……
眼下的雲婉禾，大概也會有那種感覺吧。
望著平日裡時而知性時而又傻乎乎的大美人兒，秦仁雖然還沒搞清楚怎麼回事，但是已經有些揪心了。
畢竟自打來到公司以來，秦仁幾乎還從來沒見過這樣的部長。
之前僅有的一次，還是無良甲方雞蛋挑骨頭找她麻煩，那時的雲婉禾也如現在這般，沒有了平時天高任飛的女強人氣息，像只小鳥兒一樣縮在巢裡默默輕啄著自己的羽毛，直到秦仁出手鎮住了無良甲方，她又才撲騰著小翅膀重新飛起來。
此時此刻，恰如彼時彼刻。
只是看上去好像要要更嚴重一些，這回小鳥兒不僅縮排了巢裡，還把腦袋也埋進了翅膀裡，恨不得用把全身的羽毛把自己裹起來似的。
所以…又是因為跟工作有關的事情？
鳥兒需要天空，職場就是雲婉禾的天空，和她相處至今再加上上次的經驗，秦仁至少可以猜到是哪方面的事情了。
……
“呃，都坐吧。”
等五部的人都到齊了，黃總走到投影布前，指了指大夥兒：
“找椅子，往前坐，坐滿了就稍微站一下。”
原本安靜的會議室，隨著黃總一聲令下，逐漸開始在一片窸窸窣窣中變的人頭聳動起來，五部眾人磨磨蹭蹭了半天，才趁著黃總給鐳射筆換電池的功夫，慢慢在桌邊挨個坐下。
不過大家都不太願意往前坐，就好像班上沒有幾個學生願意坐在第一排一樣。
尤其是眼下，大家看到坐在最前面的部長大人一言不發面無表情的樣子，都已經陸陸續續感覺到氣氛好像不對，部長大人的心情也不對，所以自然而然地想要給部長大人“留空間”。
哪怕是平時跟雲婉禾關係不錯的黃姐和冬姐，也是在一陣眼神交換過後，選擇坐在了跟雲婉禾隔了一個座位的地方，刻意地跟她保持著距離。
……
這是人之常情，並非某種排斥。
讀書時候班裡某個比較熟的同學甚至同桌，要是哪天忽然心情不好，自己在不知道發生了什麼事情的情況下，一般會壓抑住好奇心少，以少和對方說話之類的方式小心翼翼地給對方留出“一個人靜一靜”的空間。
只有關係在此基礎上再親近一點兒，才會問“發生什麼事兒了”。
要是對方不願說，那就只有更親近一點兒的人才會死纏爛打了。
……
顯然，放眼整個五部，跟雲婉禾能親近到可以“死纏爛打”的人並不多，或者說只有一個，那就是雲婉禾親手帶起來的優秀後輩，秦仁。
卡——
無心之舉，秦仁拉動椅子的聲音有點兒刺耳，五部眾人微微側目，甚至黃總都抬頭看了他一眼。
“嘿…”
秦仁露出一個不好意思的笑，衝著黃總點頭示意了下，等黃總低頭繼續在櫃子裡給鐳射筆找新電池之後，笑意便瞬間收斂，偏頭瞧向了雲婉禾。
“……”
“……”
雲婉禾也正瞧著他呢，在他拉動椅子的時候，在椅子發出刺耳的聲音之前，部長大人就已經感受到了秦仁的熟悉氣息。
不得不說，這真是件神奇的事情。
一般情況的話，領導會對某個後輩的所謂“氣息”這麼敏感的嗎…
雲婉禾不知道，她只知道，在感覺到小秦往自己旁邊坐下的那一刻，一上午緊繃的神經就莫名松和了不少。
“雲姐…”
秦仁虛著嗓子開口，聲音小到幾乎只有口型，畢竟黃總就在兩人跟前呢。
雲婉禾以為他第一句話會問“怎麼了”，可旋即卻從他的口型讀出了一句“沒事的。”
【雲姐，沒事的】
該問的不該問的，他都沒有多問，明明什麼都不瞭解，卻好像又什麼都瞭解。
區區後輩，居然就這麼很不負責地給她來一句【沒事的】…
可雲婉禾呢，偏偏就管不住耳朵地聽進去了，聽進心裡去了，於是一個深呼吸，好看的下巴稍微抬起來了些。
……
“那個…有個事情說一下。”
另一邊黃總已經開啟了投影儀，ppt的第一頁放出來，會議室的人全都稍微專注了起來。
“嶺東198畝這個專案，大家應該都知道哈，五部應該所有人都多多少參與過，啊…因為，也是公司比較重點的一個專案，一方面是專案本身屬於現在稀缺的高階墅區，另一方面也是涉及到跟我們新接觸的甲方，啊…也就是萬科，跟它們後續階段穩定的合作…”
……
黃總講話向來很慢，不論大事小情總是一副泰然澹定的樣子，雖然開起會來難免讓人聽著犯困，不過秦仁一直覺得這種說話方式總能給人一種經歷過大風大浪的感覺。
而且他是邊思考邊說，每一句話都是重點，至少比某些單位領導那種看似鏗鏘實則廢話連篇的要好。
……
“…那麼以上就是198畝的大致內容。”
在把專案的大概情況，最新進度等等給所有人介紹和複習了一遍之後，黃總端起了茶杯。
“呼…”
他一吹茶水，所有人都知道正篇要開始了。
秦仁也在第一時間朝身邊的雲婉禾瞥了一眼，卻見她的一雙玉手已然不安起來，右手指尖一個勁兒地捏著左手食指的手指頭。
秦仁不說話，收回目光，只在桌下悄悄伸了胳膊過去，寬厚的手掌輕輕在她腿上按了按。
“？！”
雲婉禾心中一聲輕呼，本來是下意識要臉紅然後嗔他的，可抬眼一瞧秦仁目不斜視的側臉和清冽的眼神，也剎那反應過來後輩在安慰自己而已，於是眸色一柔，由得他去了。
只不過…
這傢伙安慰的時間是不是有點兒太久了…
雲婉禾都默數好幾秒了，可他的大手還沒有一點兒抬起來樣子，甚至因為身體隨呼吸起伏的原因，從包裙的裙襬邊緣逐漸滑落了到淺咖色的絲襪上，蹭起一片“沙沙”的聲響，雖然動靜極為細碎，卻還是聽得雲婉禾耳朵漸漸發熱，成熟女性腿上所特有的格外豐潤的小肉肉也被蹭的有點兒……
不行不行！
總感覺這個狡猾的後輩是故意佔她便宜不成？
可這種佔法也太…太可惡了吧？
光天化日的，又是在公司，萬一被別人發現…
雲婉禾默數到第十秒的時候，終於忍不住悄悄伸下一隻胳膊，想要把秦仁的手挪開了，結果指尖剛要碰到他的手背，他的大手又正正好好縮了回去。
“……”
雲婉禾頓時一種小拳拳打在棉花上的感覺。
……
再看眼前，一向說話很慢的黃總，喝水也是慢的離譜，吹了吹茶水，嚐嚐水溫，再繼續吹，啜一口嚥下之後再喝一大口，最後放下了茶杯還要用紙巾擦下嘴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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秦仁安慰了雲婉禾十秒鐘，黃總喝水也喝了十秒鐘，十秒後，他終於開口：
“這專案前段時間結束的時候，本來各方面都很好，整個方案，不論是立面還是戶型，包括我們跟施工圖的後期配合都很順利，也很讓甲方滿意，但就在昨晚上，那邊老總打了個電話過來，說我們的圖紙和給出的方案資料對不上，它們的成本計算出來有問題。”
“啊…”
黃總語氣雖然平如直線，可此話一出，當時比較深入過個專案的黃姐和方姐都傻眼了。
“黃總，可…可它們售樓部都已經動工了吧？”
“對，所以就是發現的比較晚了，嗯…昨晚後面我也馬上給小云打了電話，資料和圖紙她已經作了連夜更新，最後的補救雖然還算及時，不過因為涉及到了售樓部的部分移動調整，它們那邊可能有材料等方面的虧損…這部分的話，就只能由我們來承擔了。”
……
總之，整件事情就是不幸中有萬幸，公司虧了一部分錢，但問題算是及時解決了，甲方老總跟黃總溝通過後，也是在談笑間各自找了對方的一些原因，比如甲方經歷對接的問題，亦或是甲方稽核的問題…
可這都是對外，對內，出現的問題肯定是要人來負責的。
而眾所周知，嶺東198畝這個設計五部今年最重要的專案，是部長雲婉禾一個人同時擔任專案主創和項目經理的，所以黃總讓五部的人來開會，一方面當然是讓大家瞭解情況並引以為戒，而另一方面可能就是要對雲婉禾作出相關的處罰。
“這專案參與的人比較多，所以我想我們先梳理一下這次這個問題是怎麼發生的吧，小云，你說說吧。”
果然，黃總端著茶杯一坐，問責階段開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