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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 以牆為馬

嘿!大隊隊長要一鎬頭錛了大隊書記,這事可熱鬧呢。

聽到動靜的莊鄰跑出家門,跟在劉勝利後頭說大隊長你可千萬不能莽撞,有事好商量嘛,可心裡頭都巴不得他立刻就能竄到大隊部去,跟鄭成喜鬥個高低。

張本民挺納悶,仔細回想一下,昨個夜裡頭,鄭成喜爬的應該是玩伴周國防家的牆頭,劉勝利咋會動如此大動肝火?

不管為啥,這機會不能錯過,張本民趕緊追了上去,他要看劉勝利到底能不能把正在廣播的鄭成喜給錛了。

來到村頭的大隊部,進大院門的時候被攔了下來。

“小孩子不好好去上學,來這看啥子熱鬧?”看大門的老孫頭不讓張本民進去。

“俺就看一會兒。”張本民踮著腳後跟,抻著脖子朝裡看。

老孫頭不耐煩地擺擺手,“大人的事,小孩摻和個啥,走吧,趕緊走吧,要不等會你想走都走不了,把你鎖裡頭去!”

張本民很無奈,只有離開。

一口氣跑到學校。

學校在村西的嶺地上,原先是公社的一個聯中,今年聯中搬走與公社中學合併,騰出校舍就讓小學移了過來。

曠野中,飄帶一樣的淡白色薄霧,輕柔地繚繞在校舍周邊。緊靠院牆裡外的楊樹梢上,也掛著些。牆外大片的莊稼地裡更多,不過在陽光的照射下,變得像大口鐵鍋裡的蒸汽。

張本民很喜歡新的學校,南院牆是他最樂意去玩的地方。

紅色的牆磚,灰色的粗水泥帽簷,他喜歡爬到上面叉腿坐著,感覺像是在騎一匹火紅色灰鬃大馬。高興的時候,他會到這裡來,騎到牆頭上,兩手撐著不斷向前挪動,仿若駿馬飛奔一樣,直到手掌磨得發疼才會停下來。不高興的時候,他也會到這裡來,爬上牆頭,無力地俯身歪頭趴下,臉靠著牆頭,四肢下垂貼著牆體。紅磚牆被太陽曬得暖烘烘的,很舒服。

趁著時間還早,再去找找感覺!

張本民從院牆外走過去,翻身而上。

有風掠過,涼絲絲地帶走了身上的燥熱。張本民抱著膀子,仰起頭,任晨風吹拂。

“張本民,你給俺下來!”

猛一聲怒喝,把張本民嚇了個寒顫,差點一頭栽下來。

吼叫的人叫王團木,是新學期剛來的代課老師。小學搬到這裡之後規模變大,周圍幾個大隊也有學生過來,老師不夠用,學校便找了三個代課老師。隔壁大隊的王團木就是其中之一,他是鄭成喜的一個遠房親戚,有點小能耐,歌唱得不錯,據說當初在市裡音樂班進修過,本來準備留在縣裡中學當音樂老師的,但因為肝不好,而且又有嚴重鼻炎,只要一感冒就氣不暢,唱不好歌不說,而且還聞不出個腥臭,種種原因,他沒能留在縣裡,只好回老家閒呆著。現在剛好趕上這個機會,被鄭成喜弄成了代課老師,教數學。

不用王團木再發話,張本民跳下牆頭,撒腿便朝教室跑。

“站住!想找打是不是?!”王團木瞪著牛蛋一樣大小的眼。

張本民不得不停下來。

王團木這雜種天生就是壞,很會體罰學生。“貼牆貼”是他的拿手活:讓學生兩腿併攏,離牆一米,向後倚靠在牆上,然後冷不丁伸腳一勾學生的腳後跟。這種情況下,學生頓時失去重心,一屁股衝到地上,直懟得五臟六腑顫悠悠地疼。此時的王團木總是會仰天大笑,看上去真的是意氣風發。

“學校三令五申不準爬牆頭,你還屢教不改!”思忖間,王團木趕了上來。

張本民不敢頂嘴,深深地低著頭,儘量啥事也不招惹。

“他娘的,知道俺為啥找你嘛!”王團木的厲聲喝問非常有氣勢,更有無比的震懾力。

張本民只好小聲地回答,“爬,爬學校的牆頭。”

“不止是爬牆頭,還有呢,講臺上粉筆盒裡的彩色粉筆,昨個兒是不是被你偷了幾支?”王團木誇張地揪起嘴,好像那幾支彩色粉筆就跟他命根子一樣金貴。

這事,張本民還有點印象,有時放學回家的時候,是偶爾會從粉筆盒裡拿幾個彩色粉筆頭,但絕對不是整支。“老師,俺只拿了幾個粉筆頭,現在俺保證,以後連粉筆頭也不拿了。”他依舊不敢抬頭。

“行,這事俺就先記著,少揍你一頓。現在,去把辦公室給掃了。”王團木蠻橫地命令道。

張本民一下明白了,今天肯定輪到王團木值日打掃辦公室衛生,他懶得幹活便出來找藉口抓差。

“真他娘的倒黴。”張本民邊走邊嘆氣。

到了辦公室,張本民用力揮著笤帚,儘量把灰塵揚起,弄得滿屋子烏煙瘴氣才好,總之不能讓王團木太得意。

“他娘的,你要幹啥子,這麼大力氣,殺豬宰牛?”王團木走了過來,瞪著眼,扇動著鼻翼,抬起了手臂。

“啪!”

張本民的腦門挨了一巴掌。

“啵”地一陣錚鳴,張本民有點眩暈,這一巴掌拍得可不輕。王團木經常這樣拍打學生。

挨了這一下,張本民開始老老實實地掃著地。

王團木很是不屑地“哼”了一聲,而後悠閒地坐在辦公桌前,翹起二郎腿,拉開抽屜拿出一個塑料袋,裡面是裹得嚴嚴實實的菸絲。

這雜種,嗜煙,天天裹旱菸。

抽完一袋煙,王團木開始了另一個拿手活,拉開嗓子唱起了歌,是電影《甜蜜的事業》主題曲《我們的生活充滿陽光》。

“幸福的花兒,心中開放……我們的生活充滿陽光,充滿陽光……”

張本民打掃完衛生走出辦公室的時候,王團木還再唱,極為陶醉。

“陽光你媽!”經過窗戶的時候,張本民對著裡面狠狠地罵了一句。

王團木看到了張本民的嘴型,但沒聽清,不過從表情看,知道不是什麼好話,他一下竄到窗戶前,厲聲問道:“你剛才說啥麼?”

“唱得好呀。”張本民拿出一臉認真的表情,“俺就說了這個,咋了?”

“好不好你懂個屁,滾!”王團木知道張本民多是在說假話。

張本民暗自一哼,稍稍仰起臉,甩開了膀子向教室走去。走了幾步,聽到王團木的歌聲又飄起來的時候,立馬回身跑到窗戶前,隔著玻璃對他大聲叫道:“陽光你媽!”

陽光你媽?王團木愣了下,覺得張本民應該沒這個膽子罵他,接著又琢磨了下剛才的音兒跟“唱得好呀”似乎差不多,完後,他又張了張嘴對比了下,口型似乎也對。

窗外的張本民可不會傻等王團木尋思,罵完就走。拐到教室牆邊時,迎面走來了孫餘糧,四下張望著招招手,“喂,張本民,來一下!”

孫餘糧是兒時最好的兩個玩伴之一,他心眼不壞,就是膽子小,整天畏畏縮縮,顯得很懦弱。

“咋了?”

“正找你呢。”孫餘糧緊張兮兮地小聲道,“今早鄭金樺進教室後,狠狠地踢了你的課桌,你是不是又惹著她了?”

“沒啊,俺惹那個刁丫頭幹啥。”

“反正你得小心點,俺覺著她會對你不客氣的。”

“哼!”張本民一歪嘴,擺出一副滿不在乎的樣子,不過心裡卻直打鼓,那個蠻橫的刁丫頭,真的是極具攻擊性。

踏進教室的時候,張本民偷偷瞥了眼鄭金樺,看到了一張憋滿了怒氣的臉。這種情況得避讓著,不能頂到她的氣頭上。

張本民小心翼翼地到座位上坐下,連書本都輕拿輕放。可是這並不管用,不找到茬就絕不罷休的鄭金樺在第二節課上,終於抓到了機會,她拿起語文書,用盡全身力氣狠狠地砸在了張本民的手肘上。

“過線了!過線了!”鄭金樺又用課本敲打著桌子,指指“三八線”,帶著股狠勁道:“過線就要捱打,知道不?!”

鑽心的疼痛讓張本民直吸冷氣,他看看鄭金樺,又瞅瞅桌子,“啥‘三八線’,你都劃到哪兒了?俺這邊就還剩三分之一呢!能怪俺過線麼!”

“那不管,反正啊,你就是過線了!”鄭金樺這會兒安坦了,把書朝課桌上一扔,“看你以後還敢不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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張本民簡直要氣炸了肺泡,他真想在鄭金樺的臉上扇一百個巴掌,直到把她打成豬頭。可想想不行啊,這會還小,打鄭金樺是沒問題,還有她爹呢,就算沒他爹個老狗日的,還有她二哥鄭建國個小狗日的,屬於頭頂生瘡腳底淌壞水的那種,根本就惹不起。

要玩,得玩智鬥。

“嘿嘿。”張本民看似得意地笑了。

這讓鄭金樺難以理解,“你樂呵個啥?嫌不疼?”

“哪裡啊。”張本民搖搖頭,“打得好。”

鄭金樺一個愕然,“有病吧你!”

“這你就不懂了吧,人們都說‘打是疼罵是愛’,你這整天對俺又打又罵的,說明你是對俺又疼又愛,你說,俺能不笑麼?”張本民咧起嘴角,“關鍵問題是,如果說你長得醜吧,那俺還不樂意呢,可你是個美人胚子哩,你說,俺能不樂呵麼?”

被誇讚漂亮,鄭金樺頓時自得起來,下巴斜著揚起來,半眯著眼,鼻孔裡“哼”地一聲,“就數你會說!”說完,又不由自主地歪頭瞟了眼李曉豔,微微嘆了口氣。

李曉豔是另一個生產大隊的,跟鄭金樺是親戚,是她姑奶奶家的孫女。人家那才叫一個漂亮呢,細高的身條,粉粉的瓜子臉,尤其是一雙水靈靈的大眼睛,忽閃忽閃地好像會說話一樣。

班級裡的男同學看李曉豔時,眼睛差不多都是躲閃著的,自慚形穢吶,不過微張的嘴巴很實在,一不小心就會流出口水。這讓鄭金樺很是嫉妒,原先從一年級到三年級,她在班裡那可是最耀眼的,可自從搬了學校李曉豔來後,她就倏地暗淡了下來,不被關注了。

張本民看清了鄭金樺的小舉動,立刻說道:“俺就看不出李曉豔有啥好的。”

鄭金樺聽了這話,眉頭一抖,不過馬上就酸裡酸氣地道:“人家個子高啊。”

“啥高啊矮的,先長後長而已,那能算個啥呢?”

“人家臉好看吶。”

“臉?”張本民哼哼兩聲,“長臉,有啥好的,驢臉才長呢!”

鄭金樺聽到這裡,心裡真是舒服到了極點,當下很是驕傲地一扭頭,裝作不理睬人的樣子。

“不過……”

“啥?”鄭金樺猛地一轉臉對著張本民,“不過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