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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分紅處便成灰

我又看見一個新天新地,因為先前的天地已經過去了,神也不再有了。

《聖經?啟示錄》

如今算算,我與麥琪竟做了三年的同事。

女人與女人之間的友情是一件很奇妙的事情。一開始,我與她之間甚少交談。麥琪比我早一步進雜誌社,當我第一眼看見她時,她坐在那裡,一言不發,可渾身上下卻熠熠生光。那是一個精緻得無懈可擊的女子,彷彿生來就有那麼的從容不迫。是的,在她的眼裡,我不過只是一個小丫頭片子,不修邊幅,泯然眾人。

只是,究竟從什麼時候開始呢?

應該是麥子的出現吧。

JUDY帶著她走進辦公室,對我說:“蘇紫,這是你以後的新同事。”JUDY對她態度很友好,甚至還轉過頭問她:“我們這裡每個人都有筆名和暱稱,一般很少有人直呼真名的,除了你面前這位小蘇紫。”

當時麥子神情一閃,“那以後你們都就叫我麥子吧。”

不知哪個嘴快的同事已大聲問出了口,“那你跟麥琪什麼關係啊?”

當時JUDY尷尬地一笑,“怎麼?想跟麥琪做姐妹麼?連筆名都一個姓。”

麥子笑了笑。眾人也就不再打趣。

直到後來我才知道,不過是JUDY想掩人耳目,只是某人不領情而已。

麥子不止對我說,“蘇紫,我好羨慕你跟顧家明。”

那個時候,我跟顧家明結婚沒多久。我不知道如何告訴她這期間的起承轉合,只能回以沉默的微笑。

因為在同一個部門,熟悉是一件自然而然的事情。很多時候,麥子是一個看起來性格乖張,不太合群的女子。是的,他們都不喜歡她,陰鬱得像濱城最陰冷的寒冬,一走近就擔心會被凍傷。只是有一次,我們所有人在開選題會,我不知道當時她怎麼了,就死死地抓住我的手,我吃痛地看著她,才發現她把頭埋在桌子下面,身體卻在顫抖。我抬頭看了看四周,所有人都沒有發現她的異樣,他們依舊在熱火朝天地討論著選題,說到某個話題時再爆發鬨堂的大笑,氣氛熱烈,可麥子卻在這樣一個環境裡一個人沉默,然後哭泣。

我不知道該如何形容當時的感覺,我朝她坐的方向靠了靠,只能把手覆在她的手上,輕輕地拍了拍,表示安慰。她的頭緩緩抬了起來,輕輕地靠在我的肩膀上。我的耳朵依舊聽見來自四面八方嘈雜的說話聲,笑鬧聲,可肩膀處卻傳來一陣一陣的寒意。不知道為什麼,紛鬧逐漸淪為背景,越行越遠,而我竟可以清晰地聽到她的心跳,她的顫抖,她的眼淚滴落在地的聲音。

不知道什麼時候,我感覺肩膀一輕,她已經恢復正常,點燃了一根煙,微笑地看著眾人,加入到那場轟轟烈烈的討論中。我甚至懷疑,剛才她的崩潰,她的哭泣,她的顫抖只是我衍生的一次幻覺。

我沒有問她為什麼,也沒有問她怎麼了。在很早之前,我已經明白。或許每個人心裡都有秘密,而獲知秘密的代價太過沉重,又或許這秘密本身就不堪重負。說真的,我缺乏這樣的好奇。

直到有一次,我們部門的人去KTV,那一天是麥子主動提議的。這個甚少參加社交活動的人居然自己提出要請大家K歌,雖然眾人表情怪異,但也沒有推遲。

那一天,在錢櫃。她喝了很多酒,然後唱了很多歌,所有人看起來都玩得很嗨,麥子上去點了一首王容的《爸爸媽媽》,前奏響起的時候,大家已經開始起鬨,“哎呀,太噁心了,居然唱這些口水歌,要不給你換一首《我不是黃蓉》吧?”“麥子,裝嫩呢?學什麼90後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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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只是笑,也不回應。只是唱到副歌的時候,我聽見她的嗓音竟越發顯得有些淒厲,轉過頭一看,竟淚流滿面。只是他們喝酒的喝酒,划拳的划拳,誰也沒注意到她的異常。

那天晚上,她要我陪她回家。

就是那一天晚上,我聽來一段匪夷所思的故事。她把她身上的傷疤給我看,她給我講述她在雲南的那位青梅竹馬,她告訴我他已經散落在天涯,她既自我厭棄又食髓知味的速食愛情,她的自暴自棄,她的歇斯底里,她的那位像神仙一樣的姐姐。然後她說你知道嗎?麥琪就是我從小羨慕又嫉妒的姐姐。

是的,我吃驚了。

我懷揣著這樣的秘密看著麥琪,我在麥子與麥琪之間搜尋著線索,試圖將看似毫無瓜葛的兩個人聯絡在一起,我吃驚於她跟她,是多麼的不同。

直到有一次,麥子生病,我去她家看她,終於在非公事的場合遇見麥琪。

那年夏天,麥子得了口腔皰疹,一張嘴就疼得眼淚直流,連喝水都疼,才兩天,整個人就瘦了下去。

麥琪把水果、蔬菜打成汁,拿了一根吸管遞給麥子,“再疼也要喝點東西,醫生說退燒以後就會好了。”

麥子聽話地拿起吸管喝東西,看了一眼麥琪,閉著眼睛喝了起來,喝著喝著眼眶就起了水霧,看得出她在努力抑制,不知道是從口腔傳來的疼痛還是內心泛起的感動。

此刻,我終於明白,這個看似對她不聞不問的姐姐其實面冷心熱,這個看似叛逆不羈的妹妹實則內心軟弱無比。兩個人,明明血脈相連,偏偏要故作陌生。

“麥子她很喜歡你。”我跟麥琪一起走了出來,原來麥子現在住的地方有著麥琪生活的痕跡,只是,在不久之前,她搬去了城南的一所公寓。

“她很孤獨。”我不知道為什麼會對她突然說出這樣的話。我看著她,這三年來,我們只是同事,泛泛之交,因為部門不同,甚至沒有任何私人話題的交集。可因為麥子,我不知道是站在朋友的立場還是同事的立場,向她的姐姐陳述著這樣一個事實。

麥琪看了看我,表情甚至沒有絲毫的詫異。“她對你比對我好。”

我知道她說的都是事實。自從那一晚,我進入了麥子的內心世界,在那裡住著一位她理想世界裡的姐姐,只是在現實裡,她卻用冷漠,用反抗,用疏離去面對她的姐姐。

而對於麥琪來說,她渴望的,麥子不會給她,甚至還不如對待像我這樣的朋友坦誠。

“但是在她的心裡,你很重要。”我想了想,這不是安慰,而是事實。

有些時候,人與人,真的只是寥寥的幾句,便可知對方是否會成為你的朋友。氣場吧?投契吧?或許都算不上,只是你突然發現,你跟她的對話,不需要太費周折,她知道你的意思,而你亦明白她的內心想法。

麥琪不是一個有著強烈傾訴慾望的人,她跟麥子截然不同。麥子是一個強烈需要愛,嚴重缺乏安全感的孩子,但麥琪不一樣,她的內心自成島嶼寂然不動,有一種自覺自控的氣場。

她不喜歡與人搭訕及刻意地靠近,眉眼間有著過眼雲煙後的淡定,我不知道要經歷過過怎樣的痛徹心扉才能修煉成如今的從容不迫。因為我知道,現在的我還做不到。

那是2007年,我跟她去了《色戒》的看片會。

兩個人都沒有說話,只是靜默地看著電影。

那些難防的愛,難擋的戒,那個叫王佳芝的女人。我突然走神了,因為某些一晃而過的鏡頭,幹奄的皮膚,耷拉的皺紋,那展露無疑的衰老。膠片也無法修飾的塌陷,猶如時光碾過一樣的破敗。燈光打在雪白的床單上,猶有餘溫,內心卻不可抑制地轟塌。雖然這一切都與《色戒》無關。我固執稱呼他為易先生,卻不敢叫出他的真名。生怕一出口,這場與人無關的愛情便曝露在白光之下,瞬間成灰。

我像是被抽離的一個觀眾,觀看了一場與人無關的愛情。

散場的時候,我竟看見了麥琪眼角的晶瑩。

“時光真是讓人幻滅。”我唏噓,無關情節,只是糾結於時光與愛情。

在電影院旁邊的咖啡館,我們竟有了如此多的話題。

我跟她講,我的初中同桌愛上了我們的政治老師。那樣的愛,遠遠的,淡淡的,充滿了傾慕與仰視,可即使這樣,還是讓她時而幸喜,時而沮喪。沒有人能洞察她如海潮般洶湧的內心,包括我們那位政治老師。畢業之後,她把畢業照剪下來,只留有他和她的合照,而這只是她僅存的印記與秘密。若干年後,她在家鄉的街頭偶然見了他,擦身,然後離去。

很久之後,她說:“他恐怕是認不出了我吧?其實我真的不敢叫他。怕一叫,就讓自己灰飛湮滅了。”那一刻,她終於明白了這世間最殘酷的字眼不是生離死別,而是物是人非。禿頂、啤酒肚、油膩的西裝,甚至還有隱約可見的頭屑,那位沉浸在世俗生活裡的政治老師永遠不會知道自己親手幻滅了一個少女的青春夢想。

“時光能扼殺一切,包括那些與人無關的愛情。”她喝了一口苦得發澀的咖啡,神情哀慟。

那段故事,冗長到竟可以貫穿她的整個青春歲月,盛夏光年,而在此過程裡,他從始至終都沒有參與,是的,她用八年的時間演繹了一場與人無關的愛情。

“你有沒有聽過一句話?”我的職業便是傾聽這樣各種來路的情感,可麥琪,她還是讓我驚訝。她的執著,他的自持,終於讓這場曠日持久的愛戀便成懸而未決的死集。

她抬頭,手裡把玩著我的煙盒,潔白的盒身,一抹妖異的山茶花,與君初相識,猶如故人歸。

“開到荼靡花事了,十分紅處便成灰。”是的,我終歸比她現實,愛情抵不過時光,再熾烈的愛也有燃燒殆盡的那一刻,更何況是一出無人能和的離歌。

麥琪的嘴角突出蒼涼的微笑,“他走的那一天,我就當他死了。可是死比活著還可怕。他在天邊,可還是在這裡。”麥琪捂著自己的胸口,“蘇紫,我做不到。真的,做不到。有時候我也恨他,恨得渾身都會顫抖,我怕接他的電話,但更怕接不到他的電話。我不知道,我肯定是瘋了。我扔掉過手機,換了地址,只想切斷跟他的所有聯絡,然後對自己說,就當他死了。可沒有辦法,我還是控制不住,我擔心他,真的死了。我又找到他,只是想聽聽他的聲音,知道他還活著,心裡又松了一口氣。然後又開始恨自己,為什麼陰魂不散,為什麼還要糾纏不清……你說,我是不是瘋了?”

就是在那一刻,我突然發現,我跟她,其實是截然不同的兩個人。這個外表冷漠的女子其實內心柔軟無比,一旦認定了,竟真心如磐石,巍然不動,寧願被這樣的情感反噬,直到自己千瘡百孔。我欣賞她的勇氣,或許,曾經,在那些我刻意遺忘的記憶裡,我也有過那麼一瞬間這樣飛蛾撲火的勇氣。可是,或許她們並不知道自己愛的那個人早就不是當初的自己,一如她們根本就回不去。

再後來,我甚少見到麥琪的失控,假如那一場在咖啡館的傾訴只是她的一次情緒失控的話。

只是,從那一次後,我們表面上依舊甚少聯絡,只是偶爾,她會主動跟我約會。我們不太似平常意義上的閨蜜,或許是年紀或許是閱歷,那些熱烈的八卦的話題,似乎都不能成為交流的最好藉口。

她逐漸熱衷於物質。我常常聽到辦公室的那些小妹妹的驚呼:“麥主編,這款我前段時間在米蘭的發佈會上才看到過。你去義大利的時候買的?”“哇!Manolo Blahnik!《欲望都市》的Carrie也穿這個牌子!”她只是笑,並不張揚。可卻絲毫不會冷卻自己血拼時的熱度。

我看見過她一擲千金的樣子,只是看了看吊牌,然後刷卡走人。我不知道是不是所有女人都只能靠物質的溫暖來填缺內心永遠缺失的一塊。

只是,她終於不再拒絕異性的邀約。她這樣一個女人,精緻得無可挑剔,自然有各式各樣的男人蜂擁而上。

八卦是女人的天性,對於雜誌社來說,緋聞才是最大的新聞。

“昨天在報社樓下停了一輛林波基尼,麥琪,是不是來接你的?”

“我聽說寶格麗的區域總裁在追你?”

“麥主編,這裡有你的花,我幫你數過了,一共999朵。”連前臺小妹都忍不住好奇。

麥琪一時風頭無兩,之前的黯然與現在的緋聞女王簡直辯若兩人。

“麥琪,你到底選誰?”

“有錢的。”

眾人對答案失望透頂,似乎覺得了無新趣,不過只是一個芸芸眾生裡的拜金女而已,憑著一副好皮相賣個好價錢而已。

於是,流言蜚語也紛至沓來。“她那些衣服都不知道是怎麼來的?”

“哎,聽說她買了車買了房,不知道上一個金主開價多少?”

是的,女人就是這樣。要滿足好奇,窺視,然後再傾瀉嫉妒,不忿和隱隱的失落。

只是她似乎樂於見到人們對她這樣的認知,很好,彷彿這樣便是再世為人。麥琪,終於成了一個沒有心的芭比娃娃,心臟的位置是一顆碩大無比的粉紅鑽石。

我只是沉默,靜靜地看著她,只是很多時候,她迴避了我的注視。我暗暗搖了搖頭。

“你瞧不起我,是吧?”

我沒搭理她的自甘嘲諷,只是回了一句,“何必自欺欺人?”

我轉身走出了茶水間,突然覺得她很可憐。

可是,我無能為力。她,他,他們,都無能為力。

我對顧家明說,“原來,麥琪其實只是喜寶。”

顧家明知道我有時候有些夢魘,有些文氣,說話的時候不免要泛些酸。

他只是說,“值得她那麼堅持的,必然會得到回報。”

我不知道他的篤定是從哪裡來的,我只是隱隱覺得,怎麼可能?

是的,很多時候,我比他們還要悲觀。

我不相信,那個男人,真的會回來找她。

但我又隱隱地那麼期望著,或許,也有奇蹟。

“家明,如果你是謝道年,你會怎麼做?”

顧家明揉了揉的頭,他自己剃了一個光頭,老是嫉妒我的長髮,“那你是麥琪嗎?”

是啊,我是麥琪嗎?不,我不是她。否則,我怎麼會遇見顧家明。

備註:顧家明與蘇紫的故事詳見《開到荼靡花事了》。澄清一下,我並非是在為另一篇文做廣告,只是情節需要,我需要從旁觀者的角度去看待麥琪和謝道年這麼長達若干年的糾葛。很多親不喜歡麥琪的性格,覺得她年輕的時候一腔蠢血,成熟以後對付文傑不夠好,其實一切都有來路。有時候,我們見著那些火樹銀花,熠熠生光的女子,總會心懷羨慕“她們穿開司米毛衣,腳下是名牌平底鞋,最厭惡高跟鞋。拎名貴手袋,房子大得能騎腳踏車。蜜色皮膚,牙尖嘴利,不肯饒人,聽的歌是老歌,最常引用拜倫的詩:“多年以後如果相逢,何以賀汝?以沉默以眼淚。”但卻不知道這樣火樹銀花的背後隱藏著怎樣的愛恨離愁,刻骨銘心。沒有人是完美的,我們天生殘缺,塵埃落定也好,垂死希冀也罷,沒有人會一開始就如此可怖,即使是李莫愁。從這一點上,我欣賞麥琪的勇氣和堅持。我不知道那些敢愛敢恨的女子們還能有幾分這樣的堅持?(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