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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四章

麥琪收到禮物的時候,還是忍不住給謝道年打了電話,“怎麼會去日本?”

“去幫人談點生意。”

“那麼遠,你身體吃得消?”

“還好。”

有片刻的沉默,結果還是她忍不住,“談什麼生意?你不做迅捷了?”

她聽見他的嘆息,但很快又上揚了聲調,“只留下了一部分,交給迅捷幾個老員工在打理,等袁三出來以後看他的意思。我自己,現在在做點別的。”

他始終還是不肯告訴她實情。成功的時候輕描淡寫,但跌入低谷的時候更不希望她看見,有時候人就如此,可笑的自尊勝於一切。

“袁大哥他還好吧?”她斷斷續續聽到隻字片語,只知道他坐了牢,可碎片拼湊,自然知道當初的那一場人去樓空是所謂何事。

“還行,下次見面我幫你向他問好。”謝道年無端端地想起梁荷書,隱約有些頭痛。

“道年,你一個人在外面要保重身體。”突然不知道該說些什麼,麥琪覺得這些寬慰的話,原本想好的說辭,一旦傾諸於口,竟如此輕飄地沒有分量。

謝道年應了一聲,沒說好,也沒什麼不好,嗯,又或者是別的什麼語氣,又是一段長久的沉默,空氣彷彿停滯,彼此都想從電話這端聽見對方的心跳,用以判斷到底該說什麼才好。

“嘉嘉……”

“道年……”

異口同聲,又引來一段沉默。麥琪覺得荒謬,彷彿在做著一個冗長的夢,飄忽地不知所以,她言拙語劣,她拙於表達,她語無倫次,她懵懂無知,她跌跌撞撞,她死性不改,都是因為在夢裡,夢醒方知身是客。

麥琪覺得眼角有些潮溼,又連忙壓住湧上喉頭的那股潮熱,咳嗽了一聲,恢復清明,再開口,言語之間已有了冰霜。

“道年,我認識了別人。”

她以為他會說恭喜,可沒想到傳來的又是一段驚人相似的沉默。過了一會,她聽到電話那段,傳來“嘟嘟嘟”的聲音,他竟然掛了電話!

麥琪拿著電話竟笑了,臉上還有淚水,可笑容卻掛在嘴角,說不出的詭異,像極了被下了情人咒的面具,一半海水一半火焰,左邊帶笑右邊含淚,原來愛情就是這樣,一半甜蜜一半苦澀。

謝道年知道自己失控了。

沒來由地一陣心悸,彷彿心臟已經不是他的了,再也不由他控制,臉色差得像一張白紙,他發現再也不能繼續沉穩的聲調,只好掛了電話。

Rebecca剛從酒店大堂走進來,就看見坐在偏廳裡的謝道年神色異樣,一臉刷白。

“謝先生,你怎麼了?”她連忙走過去,拿出電話準備叫醫生了。

謝道年抓住她拿電話的手,搖了搖頭。

Rebecca連忙遞給他一杯水,看著他喝了一口,神色才緩過來。

“我沒事了,謝謝你。”

“真的沒事了?”Rebecca覺得眼前這個男人太神秘,剛剛明明蒼白地要死,彷彿脆弱得像一張薄紙,可現在他又掛上了那副泰山崩於前而不變色的神情,她有些疑惑,到底哪個才是真正的他?

“不好意思,我先失陪了。”謝道年知道她充滿探究式的眼光在自己身上掃射,不過這個時候他實在不願意看見任何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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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becca看著他離去的背影,她有些吃驚,第一次看見他走路竟是有些微跛,不知道是往常的他把自己掩飾得太好,還是今天的謝道年特別異常。

不知道是誰說過,一個人在異鄉的時候會比他自己更像自己。在這日本的二十多天,其實日子不算長,可偏偏覺得度日如年。他並非懵懂少年,早在當初,他也曾遠渡重洋,一去經年,那時的他並未覺得日子難捱。可從未想在日本的這些時日,竟然會無端失眠,輾轉反側,往日的碎片有如毒慢慢反噬,他總會在不經意間想起一個人,想到她的隻言片語,她的一笑一顰,她的哭泣,她的悲傷,還有她無邊的絕望。這些都是他帶給她的。

出了那方天地,他開始懷疑往日的自己是否太過殘忍,對人對己。氤氳的溫泉池水,他一個人躺在那裡反覆播映歲月殘片。

故事的開始他算得上天之驕子,誰說不是呢?他有兄弟,有姐妹,家世赫然,得天獨厚,他以為自己什麼都不缺,只等時來順勢飛天,順理成章,有如血統尊貴的九翅鳥,生來就該是傲視世間的。

命運彷彿就是在那一刻按下了刪除鍵,屬於他的一切都不存在了。自以為是的白首不相離,自以為是的得天獨厚,最後都不存在了。假若一切順理成章,他不會遇見麥嘉。

如今算算,竟快十年了。呵,時光真是經不起推敲。

一開始,她只是巧笑倩兮的少女,涉世未深,那一腔情深他未必能受,可偏偏是在於生命最灰暗處升起的一處微光,淺淺灼灼,足以燎原。

後來,他拒她於千里,看見她倔強猶如生命力旺盛的野草,在心內瘋長。莫名的,他竟會在那一刻,腦海裡浮現的竟全是她的一顰一笑。其實算算,那時的他們,相見能有幾次呢?可偏偏就刻進了心裡,當成了樹洞。

再後來,他還是起了私心。濱城的那幾年,他才終於明白,什麼叫近情情怯。他害怕辜負,可偏偏又阻止不了自己靠近,可一旦靠近,又生了怯意,硬生生推開。每一次,只會引來嘆息,不是不像毒的,一次次,越發氣短。好幾次,他都懷疑自己是否還能如同外表那般無動於衷。

離開並非所願,可離開之後才覺得人生索然。他並非什麼得道高僧,能做到四大皆空,無欲無求,只不過不想讓她看見自己的殘缺罷了,說穿了,不過是可笑的自尊作祟。可這曾經堅不可摧的所謂的尊嚴,也在搖搖欲墜。

他看見袁三在獄中,心心念念的也不過是梁荷書三個字,他不相信袁三一無所覺,可他的執念卻讓謝道年深受震盪。是的,愛一個人,原本就是這樣,全心全意,即使殘缺,也要有坦誠的勇氣。是的,在這一點上,他遠沒有袁三來得坦蕩。之前一帆風順的歲月,讓他自以為是的以為,所謂的佳偶天成,就是要把最好的呈給對方,可假若沒有心,這外表的華美,又有什麼意義呢?

如同之前的他跟何思嘉。他以為他們是順理成章的一對,即使最後的分開,他也有過恨意,可如今,他竟漸漸回過味來。現在的他,身在異鄉,終於明白想念的滋味,苦澀中夾雜著甜蜜,甜蜜裡又帶著點未來的無望,那種滋味往日的他何曾體會過一味?他遠在美國留學的時日,他甚至從不曾想到過主動聯絡過她,從頭到尾,都是她的一廂情願,他不過只是被動的接受而已,甚至談不上熱烈的回應。

原來,愛與不愛,竟有如天淵。

他終於有些些許動搖,開始懷疑之前的堅持是否是庸人自擾,所以,他才會送給她那個懸心爐。三層同心,心懸於半空,要的不過是一個答案。

他以為自己進了一步,結果還是慢了一步。

他想說的是,嘉嘉,你願意跟我賭嗎?跟老天做賭,賭在有生之年,得償白首夙願。

可她說的是,道年,我認識了別人。

不是不諷刺的。

命運輪迴,他轉身的時候,發現身後空無一人。

很多時候,我們都高估了像謝道年這樣的男人。本事是有的,能力亦是有的,放在人群裡,不是不矚目的。可偏偏,生性淡薄,不知情為何物,自尊自然是最頂要的,所以常常給人疏離之感,彼時,你以為他冷靜自持,其實不過只是固有的慣式作祟,放不開而已。等到回過味來,才是真真的天人交戰,內心流膿潰血,都不讓外人看出分毫異樣,憋著一口氣往前走,自以為死得其所。

世事無常,說的便是這樣,走在前面的那個人,自以為是的驕傲,內心篤定旁人一定會在原地等,等到他一回頭,哪裡還有什麼影子?可世人往往同情站在原地等待的那一位,誰叫他從不肯回頭看一眼呢?哪怕只是一眼?

可鮮少有人知道,驕傲如他,等鼓起勇氣回頭,那一眼需要多大的決心與毅力?如今,還剩多少力氣來收拾這空無一人的殘局呢?(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