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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三六章 雅與俗

張來福披著一件中山裝,與鍾嶽對坐在白熾燈下。

他放下報紙,抬頭看了一眼自己這個不省心的徒弟,眉頭緊鎖著,說是參加個大學生比賽,怎麼忽然一夜成名了呢?

“你自個兒是咋想的?”

鍾嶽抱著膝蓋,吃著碗裡的滷味,說道:“我這不是琢磨不明白,才來找師父您的嘛。”

張來福打著哈欠,“你覺得會是誰?”

“無非兩種人,一種想拉我的,一種想害我的。”

“你這不廢話麼?”張來福咋摸著下巴,“不過想害你,這倒不至於,你看啊,這頭版頭條,這麼大版面刊登你的這作品,幾萬塊錢,少不了吧?”

“嗯。”

“他圖你什麼呢?”

“好像也沒什麼可圖的。”鍾嶽如今最值錢的東西,可能就是小荷山下的那間雅舍了,那幅畫或許還能更加值錢些。

張來福說道:“那不就得了。既然這樣,你還擔心個什麼呢?就怕一點。”

“什麼?”

張來福盯著鍾嶽的眼睛,“那人不是真的想捧紅你,而是借你炒作。”

“炒作?抄什麼?”

“師父我要是知道,就可以去給人掐指算命了。你要記住的是,不論真假,你要守得住本心,耐得住寂寞。”

鍾嶽點了點頭,“這個我知道。”說實話,到現在,他也沒多大興奮。媒體嘛,胡吹胡侃功夫一流,究竟幾斤幾兩,他心裡還是有點數的。

“大不了閉門不見就是了。”

張來福搖頭笑道:“你不知道。”

“什麼意思?”

“既然他想借你的勢,你避之不見,這是下策,至於上策嘛,你得懂得乘風借勢。人家替你生火做飯,你就不眼饞一下鍋裡的魚肉?”

鍾嶽翻了翻白眼,“師父,你剛還說守住本心,這才三分鐘,就讓我吃著碗裡瞧著鍋裡了?”

張來福嘿嘿一笑,一根煙叼在嘴裡,轉念一想立馬要睡了,就塞回到煙盒裡,打著哈欠說道:“就看你自己怎麼把握了。”

鍾嶽懂張來福的意思。這個幫他登上頭版頭條的人,很明顯是要拿他說事,只是葫蘆裡賣的是什麼藥,鍾嶽現在琢磨不明白,但不管賣什麼,很明顯,如果要鍾嶽幫著賣,必然是要從他口中說出來的,與其這樣,鍾嶽先賣自己的藥,則顯得明智許多了。

“從現在起,不要到處留墨寶。哪怕是再熟的人,就算留了,能不落款儘量別落款。”

“知道了。”鍾嶽明白張來福的意思,歷史上有很多書畫大師,並不是說他們的作品不好,而是存世量太多,所以在拍賣場上的價格就拍不上去,物以稀為貴。這麼說,倒像是還沒成名,就開始沾滿了銅臭味,不過鍾嶽沒有這樣的腐儒虛偽之氣,齊白石、鄭板橋、金農都是賣畫賣字為生,也不見書壇畫壇有人以此嗤之以鼻。

作為一門手藝,半個匠人半個文化人,自然是要以此謀生,不談錢,難道還談感情麼?

從張來福家中出來,鍾嶽走在鄉道上,琢磨著到底是何人的手筆。

真的想捧紅他,應該事先打個招呼啊。這麼突如其來的頭版頭條,萬一自己不接受怎麼辦?

打招呼?

走在鄉道上的鍾嶽拿出手機,忽然想起個人來。

俗世庸人?

會是他麼?

直到現在,訊息還停留在昨天,鍾嶽懷揣著好奇,想要問一問是不是他,不過還是收手了。這麼問,多少有點落於下風,既然有人想玩,鍾嶽也想看看到底玩什麼把戲。張來福說得對,不管對方玩什麼把戲,自己守得住本心才是真。

回到家中,鍾嶽先進入筆法系統觀摩了一遍神人九勢。

靈飛經能寫到如此水平,全仰仗此法。

每一次觀摩,鍾嶽總能領悟到不一樣的心得。尤其是那一筆,墨韻落而萬物生,到底什麼意思呢?

到如今,他都還無法參透。

神人筆法,稍縱即逝,鍾嶽坐在殘垣上良久,最終走進了金農聊天室。文徵明如今化作一道黑影,看這意思,和之前漆書未大成之時一樣,不到熟練度百分之百,這位衡山先生是不肯露面的。王希孟呢,鍾嶽與他聊得很投緣,但是年少有年少的好,也有不好。

王希孟整天給他灌雞湯。

也是,一個生活在大宋未衰亡,天子門生,翰林圖畫院,十八歲的年紀,風華正茂,按照今天的標準來講,算得上是事業有成的青年精英了,這樣的人,不給你灌雞湯,難道還灌農藥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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相比較王希孟,鍾嶽還是樂意和金農談心。

小院有些破落。

上次過來老金在吃雞,這次鍾嶽過來,小蔥拌豆腐,一碗稀粥放在案上。

“冬心先生。”

“鍾小友。”

“先生名聲顯赫,為何窘迫至此?”

金農小辮後甩,憨笑道:“豆莢青,豆花白。豆莢肥,秋雨溼。想見田間午飯時,此中滋味,問著肉食貴人全不知。”

“先生年少之時,遊歷山水,不知何以支撐?”鍾嶽之前聽金農說過,大半個華夏,都有他的足跡,總不會是窮遊吧。

金農看著鍾嶽,說道:“全靠老爸。家有田幾稜,屋數區,在錢塘江上。”

“……”

富二代。

金農笑道:“家境富裕,廣交好友。也做些文人買賣,選些能書善畫的巧匠攬活接生意。之後家道中落,又不善經營,所以過著過著就窮了,所以重操舊業,賣書畫餬口。”

“先生既然交友甚廣,為何淪落至此?”

金農哂笑道:“老朽若是要做生意,揚州的鹽商與我提鞋都不配,只是不惜的花那功夫罷了。”

“那先生覺得,錢財重要嗎?”

“有錢時視之糞土,沒錢時,需知一點,不是為錢而書,是為了書畫而賺錢,這樣就可以了。你是知道的,書畫,它費錢。”

鍾嶽又問道:“那先生畫什麼最掙錢?”

“板橋說我的山水不如人物,人物不如瓜果,瓜果不如花鳥,花鳥之中,梅花一絕。所以我畫梅花最掙錢。”

“再冒昧問一句,先生可否教我畫梅?”

金農一副老氣橫秋的姿態,皺眉道:“系統不讓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