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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四十章 紛至沓來

雲京城所在燕州與登州府所在禹州的交界處。

今年的深秋似乎比往年來的更早一些。

僅僅十月初,山間便已經是滿目蕭瑟的景象,崎區的山道上遍地都是枯枝、敗葉、還有...殘肢、斷臂、鮮血!

一位氣度不俗卻有三分文弱之氣的年輕人,拉著一個跟他相貌有著五六分相似的少女,正在山道上亡命奔逃。

“止茵堅持住,前面有座寺廟,只要逃到那裡我們就安全了。”

“哥,我...呼哧...我撐得住...”

那個淚眼婆娑的少女其實早已力竭,此時只是機械般地被自己哥哥硬拖著逃跑。

只可惜。

這一看就四體不勤的兄妹倆,又哪裡跑得過身後那些窮兇極惡的追兵?

才剛剛看到廟門就已經被那一群滿臉獰笑的追兵追上,終究是沒能抓住幾個護衛拼死為他們創造的機會。

而眼前那座廟更是不知道已經廢棄了多久,連一個人影都看不到。

更遑論是救助他們了。

看著眼前十幾個將自己團團圍住的兇悍人影,年輕人將妹妹緊緊護在身後,對他們厲聲怒斥道:

“站住!我乃即將赴任的登州府雲和縣縣令!

你們身為官軍竟敢做下這等剪徑殺人的勾當?難道就不怕軍紀王法嗎?!”

一群身披衛所兵軍服,渾身染血一步步靠近過來的官軍,讓他說的不由一愣,然後鬨堂大笑。

當先一個只有獨眼的軍官,更是差點連眼淚都笑了出來:

“縣令?王法?哈哈哈,笑死軍爺了,這世間竟還有如此天真之人?

小子,你難道就沒有聽說過,匪過如梳,兵過如篦,官過如剃嗎?

你們自己大搖大擺地走在這荒郊野嶺裡,我等要是還不搶,那還算是兵嗎?”

隨即又轉頭看向被年輕人護在身後的那位俏麗少女,滿臉淫笑道:

“小美人兒,你最好乖乖過來自己躺下,只要你好好伺候大爺們,軍爺就放過這個腦袋壞了的窩囊廢如何?”

這時獨眼軍官忽然被身邊之人拽了一下衣袖。

回頭一看,身邊一個滿臉橫肉的軍卒沒有去看那位如花似玉的小姐,而是死死盯著那英俊白皙的青年舔了舔肥厚的嘴唇:

“不能放啊!

大哥,你是知道我的,小弟我就不用分潤那小娘子了,只需把這小子留給我就行。”

聞言,一群軍漢再次鬨笑:

“牛二這小子號稱頂死牛,這些年咱們擄來的哪個黃花閨女被他禍害過之後還能活的?

我賭這細皮嫩肉的小子也受不了。”

“還別說,這小子生的眉清目秀,我覺得試試也無妨。

而且還自稱是個縣老爺,也不知道是不是真的,若是讓他穿上官袍,給兄弟們弄上一回,嘖嘖...”

“別啊,兄弟們別跟我搶啊。”

“都不要吵,待會兒輪著來就是。

我等卻是當真要謝謝他們的老子,生了這樣一雙標誌的兒女,才有我們享受的機會啊,哈哈哈...”

聽到這等汙言穢語,那年輕人早已經氣得渾身發抖:

“放肆!先父乃大炎督察院十三道監察御史,有監察百官、巡視州縣、糾正刑獄、肅整朝儀之權。

豈是你等這些下三濫能夠詆譭的?!”

大字不識的賊兵又哪裡知道監察御史是什麼官職?

實際上,監察御史雖然只有正七品,卻是言官清流。

還有監軍、清軍之權,充當著皇帝的耳目喉舌,是這些兵匪上官的上官的上官都根本惹不起的大人物。

但對這些軍紀敗壞,人前是兵,人後是匪的渣滓卻沒有半分威懾力。

眼看這些兵匪一步步靠了上來,不甘受辱的兄妹二人倒是也剛烈。

一人拔下鬢間的銀簪,一人拔出隨身攜帶的匕首,紛紛對準了自己的咽喉。

到了此刻,年輕人的臉上也不由露出一絲苦笑,自己的生死倒是其次,唯一可惜了如今相依為命的妹妹,還有...

扭頭看著登州府方向,歉然道:

“涇王殿下,你我相識多年,但我段興安本事不濟,卻是要辜負你的信任,沒有辦法去登州府幫襯你一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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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個年輕人竟是周景煥招來的班底之一。

在得到王遠提醒後,大表哥立刻著手透過麾下勢力提前運作,準備給登州府官場大換血,安插自家的人手。

段興安便是剛剛從吏部領了告身,即將前往登州府填補官場空缺的新任雲和縣令。

卻未料到剛到中途就遇上了這等禍事。

這時,看到兩人想要尋死,那為首的獨眼軍官卻只是冷冷一笑:

“想要自殺?

好啊,就算死了,一時半會兒身子也是熱的,等弟兄們玩過之後就給你們光著身子吊在人來人往的官道上。

你們不是官宦子弟嗎?就讓你們家的熟人都來瞧瞧你們的悽慘樣子。

我看你們這等讀書讀傻了的蠢物還要臉不要?哈哈哈...”

兄妹兩人身體勐然一顫,似是完全沒有料到這些兵匪竟能惡到這種程度。

深沉的絕望頓時籠罩了兩人的心頭。

驀然,一個聲音在他們耳邊響起:

“呵呵,這位小兄弟可不是傻,此等開了心竅,點亮心光的讀書人,恐怕比人間九成九的人都要聰明。

他只是涉世未深,不知人間竟惡到此種田地,尚且相信世間有聖賢書中所說的公理正氣而已。”

眾人霍然轉身,就見一道不修邊幅的人影就靜靜坐在那座破廟的臺階上,不知道已經坐了多久。

那是一個虎背熊腰滿,面絡腮鬍,好似人形熊羆般的男人,身上穿著黑色的粗布衣衫,肩背一隻長條木匣。

看起來雄偉,卻渾身都散發著一種喪家之犬般的落魄。

看到此人,即使已經到了這步險惡的田地,段興安竟也不準備將無辜之人拖下水,而是高聲叫道:

“兄臺,你快走,這些人根本就是殺人不眨眼的妖魔,已經沒有了人性。”

“臭乞丐!爺爺我勸你不要多管閒事!”

獨眼軍官未曾料到還有旁人在場,頓時臉色一變,一邊叫囂著一邊對左右使了個眼色。

身邊軍卒心領神會,默默拔出腰間的火銃,以雁形陣向著那落魄大漢包圍了過去。

畢竟,幹這種殺官的買賣,又怎麼可能留下活口?

在約莫還有十步的時候,不需命令,他們便默契至極地一起勾動了扳機。

砰!砰!砰!...

硝煙四起,火線迸射。

而迎接他們的,卻是那大漢的一聲低喝:

“太乙分光,斬——!”

鏘!

伴隨著一聲清越的劍鳴,眾兵匪的眼前只剩一片熾白。

還沒等他們看清那是什麼東西,皮膚便感到一陣陣冰冷的刺痛,然後就眼前一黑,徹底失去了意識。

倒地之時,已經變成了一地肉塊。

不過一群凡夫俗子,又哪裡可能是【陰神御劍】的一合之敵?

撲通!

“多..多謝劍仙救命之恩!”

還劍歸鞘的聶人熊,抬手止住了準備跪地拜謝的兄妹兩人。

掃了一眼對方依舊活生生的妹子,又想到自家已經魂歸冥冥的小妹,不由深深嘆了一口氣:

“你們也要去登州府嗎?收拾一下東西,待會兒跟我一起走吧。”

說完就再也不理千恩萬謝後去重新收拾細軟的兩人。

默默從懷中摸出一道聖旨,看著明黃色的華貴綢面,臉色有些陰鬱:

“臨行之前,欽天監監正幫我替小妹算過命,可無論用哪種術數之法,世間都已經再也找不到聶紅纓此人。

我聶家從大炎開國便名列‘將門’,世代為將,大炎一朝單五品以上的武官就出了四十三位。

直到今日都無一人壽終正寢。

為大炎肝腦塗地至此,聶家到了我們兄妹這一代,卻只剩下一個斷子絕孫的下場了?”

這位前御龍直武翼將軍,現身死化鬼的鬼雄,一輩子無妻無子,幾乎將一生都奉獻給了朝廷。

兩個月前,唯一的妹妹為國戰死,一眾屬下中除了邱少白之外,也都死得一乾二淨。

要論忠肝義膽怕是未有出其右者。

矛盾的是,聶人熊常年在御龍直中效力,早就讓他看透了王朝的黑暗腐敗。

心裡非常清楚,貪官汙吏害死的百姓恐怕不比【詭異】少上絲毫。

但聶人熊和聶紅纓自幼學的便是忠君愛國。

貪官汙吏是壞的,但是皇帝一定是好的!

若是皇帝做了壞事,也一定是受到了小人的教唆!

理想和現實反覆折磨,讓這位前武翼將軍著實苦不堪言。

“我家倒是忠君愛國,可誰又何曾愛過我們?”

聶人熊指尖摩挲著手中的聖旨,臉色陰晴不定。

加封戰死沙場的父親聶定邦為顯佑伯;

對自己官復原職,正五品符寶郎,統領登州府御龍直;

加封登州府山陽城府城皇,統領一地【陰官】。

皇帝的恩榮不可謂不厚。

“若我精修【鬼道】說不定有朝一日還能修成堪比真人境界的【鬼王】,能為小妹報仇雪恨。

但若是一旦沾上香火願力,又哪裡還有未來?

然,君命不可違啊...”

聶人熊固然入了“太乙玄兵道”,甚至被師門認為是一甲子以來第一流的天才人物。

可他即使到了【陰神】境,也從沒有想著要脫離御龍直專心修道,求一個長生不死。

只因聶家上上下下所有人都為了忠君而死,這份沉沒的代價實在太過沉重。

建明皇帝周溫睿也正是看中了這一點,才讓聶紅纓護送國運卦辭,又對已經死去的聶人熊繼續委以重任。

這位生性多疑的大炎皇帝,向來堅信這個世界上沒有絕對的忠誠。

背叛,只是因為價碼不夠!

但是如果說“忠誠”和“背叛”是一架天平的兩端。

他卻不知道對聶人熊來說,將“背叛”的那一端放上什麼,才能抵償這份代價。

聶人熊自己也同樣不知道。

甚至若是皇帝讓他對師門拔劍相向,他也不知道自己最終會做出什麼。

若換個身份,此人本應是一位逍遙天地,快意恩仇的無上劍仙。

此刻卻好似背上了一重重千鈞枷鎖,就連原本寬闊如同鐵塔般的嵴背,都顯得有些傴僂,也有些可憐。

展開聖旨,只見上面寫著:

詔令:著聶人熊以城皇之身監察各路【陽官】。

核心職責:不必多問,不必多想,所有膽敢破壞“雲和橋”的人或妖魔詭怪都盡數斬盡殺絕,皇子王孫也無有例外!

這便是“貨郎龍”周溫睿對“雲和橋墜龍”的直接應對——無論如何都必須鎖死青妍,保住自家皇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