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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章 義結金蘭

鐵穆耳站在院中,見皇甫少華和李知棟掩門出來,急忙問道:“他睡了麼。”李知棟點點頭。皇甫少華笑道:“這位柳公子倒是位性情中人,只是不知何故,總是心事重重。”李知棟聞言嘆了口氣。鐵穆耳見了道:“聽他喚你做大哥,莫非你們早已相識。”李知棟慌道,“我們只是在路上相識,因要同往大都,才結伴同行。”說罷,將那日遇殺手之事說了一遍。至於其他緊要事卻略過不提了。那兩人見他神色慌張,心下疑惑,各自思索,嘴上卻也不再提。

鐵穆耳想到方才在席上,見那柳明堂面如白玉,喝了酒之後雙頰嫣紅,如搽了胭脂一般,斟酒時露出一支雪白的手臂,珠圓玉潤,若是一位女子,怕是人間少見的絕色。一起奔跑時握著她的手,溫暖細膩,柔若無骨,幾乎捨不得放下,還有他踩自己那一腳,柔弱無力,一臉嬌羞,假如換上女裝,定是一位尤物。他這裡想著,李知棟心裡卻如打翻了五味瓶一般,只呆呆地望著院中一棵桃樹,沉吟不語。

皇甫少華走到樹下,對李知棟道:“李兄,在想什麼。”

李知棟道:“此次招惹了陽穀縣令的兒子,恐怕他不會善罷干休,我只恐他對賢弟不利。”鐵穆耳聽了道:“這個好辦,”轉身招手喚來阿罕,背對著那兩個人,自懷中掏出一塊令牌,對阿罕低聲道:“你去找朱奇,對他說昨日之事不得再追究,另外要他管好他的兒子,否則……。”鐵穆耳把手一揮,阿罕神色一凜。急忙點頭離去。鐵穆耳見他去得遠了,這才回過身對二人一笑。皇甫少華上前道:“看來鐵公子不是一般人。”

鐵穆耳輕道:“威武將軍皇甫馭風你可識得。”皇甫少華驚道:“正是家父。”鐵穆耳笑道:“原來是同道中人。”皇甫少華低頭想了想,不再言語。李知棟拱手道:“二位都是朝廷之人,在下眼拙了。”鐵穆耳上前拍拍他的肩膀,哈哈大笑。另兩人愣了愣,也齊聲笑了起來。

“什麼事,這麼開心啊。”我從房中出來,頭還有些昏沉沉的。“賢弟,你再歇一會吧。”李知棟搶上前道。我見他們三人齊望著我,目中都是關切之色,心中大感溫暖。笑道:“我與李知棟已經結拜了兄弟,今日見兩位公子都是俠義之人,甚合我心,不如索性一起結拜了,從此有福同享,有難同當,豈不快哉。”

“說得好,”鐵穆耳笑道,皇甫早先便有此意,自是點頭不已,只有李知棟知根知底,臉上滿是為難之色。我笑道,“賢弟自作方張,還望大哥海涵。”聽聞此言,李知棟再不好說什麼。鐵穆耳招手叫掌櫃準備了香案,親手拈一枝香插上,又斟一杯酒,灑在黃土中,李,皇甫二人依樣而行。我接過酒杯,心中默禱一聲,也把酒灑了。一敘年庚,李知棟最長,鐵穆耳第二,皇甫第三,我最小。虧了虧了。我心中暗道。只得跪下來,拜了三拜。再起身時便施禮道:“大哥,二哥,三哥。”三人急忙還禮。

回到內堂,敘了一回話。看看天亮。又叫了些酒菜來,這回李知棟是堅決不讓我喝了。無奈,我只好以茶代酒,敬他們三人。

飯畢,我想起客棧中的小蘭,急著回去,李知棟便要與我同行。皇甫少華道:“二哥已經教訓了朱大昌,應該不會有事,四弟不必擔憂。”

聽他說話,我忽然想到昨日得的三生石,忙自懷中掏出錦囊檢視。卻見是一塊溫潤的玉石,晶瑩剔透,幾無瑕庇。再細看玉內恍惚有字。我舉起來對著日光端詳,原來是個姻字。皇甫少華從我手中接過玉看了看,笑道,“我那個裡面卻是個緣字。怪不得叫做三生石。可惜四弟是個男子,姻緣二字卻是不成了。”

我臉上頓時緋紅。李知棟聽了這話,面色變得十分難看。只有鐵穆耳看著我笑而不語。我心下惶然,急忙辭別二位兄長,轉身出門就走。李知棟跟在我的身後,半晌無語。我們這樣一前一後默默地回到客棧。小蘭正在階下張望。見我來了,飛也似地撲到我懷裡,眼中珠淚滾滾。我笑著拍拍她,“傻丫頭,別哭了,我這不是回來了。”小蘭破涕為笑道:“小姐,你再也不要嚇小蘭了。”我安慰地摸摸她的頭,起身上樓去。李知棟也不說話,鐵青著臉望柴棚去了。我看著他的背影,心中暗罵:呆瓜。

雖然是大白天,但我實在太困了,叫小蘭準備了香湯,好好泡了個澡。換好衣服,倒在床上就睡了過去。再醒來的時候,天色已經擦黑。小蘭就坐在床邊,笑著看著我。

“你什麼時候進來的。”我道。

“小姐,你睡得那麼香,就是有人把你抬出去賣了,你也不知道呢。”

“小丫頭,看我撕你的嘴,”我笑罵道。

“小姐,方才鐵公子差人來送了張請柬。邀你晚上過去聚一聚呢。”小蘭遞給我一張素色的紙札。我拿過來一看,“聚芳樓。什麼地方。”

“鐵公子說你去了就知道了。”小蘭說。好吧,反正也睡夠了。看大哥那副模樣,這幾日怕是去不了大都,出去玩玩也好。我起來,叫小蘭拿那身蘭色長衫來穿上,又拿了一把摺扇。這才施施然出了門。

傍晚時分,大街上人流湧動,我問了路,便往聚芳樓而去。走到近前,只見幾個濃妝豔抹的女子,正站在門外,與幾個男子調笑。難道是妓院,我心中大驚。腳步不由踟躇不前。小蘭也羞紅了臉站在身後。早有一個男僕出來,躬身道:“是柳公子嗎,三位公子已經等候多時了。”

事到如今,只有走一步看一步了。我硬著頭皮邁進妓院的大門。立時一陣香風襲來,兩個塗脂抹粉的女子,一左一右夾住我,兩張紅豔豔的嘴唇往我臉上靠來,我慌忙連走幾步躲開她們,兩個女子在身後笑道:“好俊俏的公子,還這麼害羞呢。”男僕把我引到一間雅室前,打開門,便躬身退下了。我迎面正看到鐵穆耳含笑的眼睛,皇甫少華和李知棟分坐他左右,李知棟的眼裡滿是同情,皇甫少華則嘴角含笑,兩人都默不作聲。我心中氣惱,也不理他們,賭氣坐到鐵穆耳對面道:“二哥叫我到這種地方來,不知所為何事。”

鐵穆耳笑道:“四弟也是性情中人,豈不聞大丈夫不拘小節。來這種地方,不為別的,只因這裡可以縱情放歌,絕不會有人打擾。”皇甫少華道:“二哥說得有理,只要我們兄弟情投意合,又管他身在何處呢。”李知棟道:“四弟若不願,大哥陪你出去。”說完起身便要走了。

我忙伸手止住。拉大哥坐下,自己站起道:“三位哥哥,倒是小弟太拘泥於禮節了,”說完,拿起銀酒壺,給三人一人斟了一杯,自己也倒滿了酒道:“小弟自罰一杯。”一仰脖,酒已落肚。我以空杯示之。

“好,好兄弟。”鐵穆耳站起身端起酒一口喝乾,李知棟與皇甫少華也一飲而盡。四人再度落坐,小蘭近前滿上酒,便侍立一旁。鐵穆耳見狀道:“四弟,不如叫你這僕從與我們三人的僕從一起到隔壁開上一桌喝酒如何。”我猶豫一陣,只得道:“小蘭,你去吧。”小蘭歡歡喜喜地與阿罕等人出去了。門復又關上,鐵穆耳道:“如今只有我們四兄弟在此,大家不必拘禮,只管暢飲便是。”我忙道:“小弟不勝酒力,請三位哥哥見諒。”鐵穆耳道:“好,除四弟外,都要飲酒。”李知棟道:“那是自然。”於是四人邊談邊飲,我飲的卻是一壺淳正的杭州龍井。桌上的菜琳琅滿目,不過我向來挑食,只揀了愛吃的幾樣,那些大魚大肉都不曾下筷。卻不知這一切,早被鐵穆耳看在眼裡。酒過三巡,鐵穆耳道,“悶頭喝酒終是不雅,不如大家各展技藝,歌舞一曲如何。就由大哥起頭。”李知棟聞言道:“我的玉笛已經丟了。”“不妨,”鐵穆耳自腰間抽出一支綠色的笛子遞給李知棟。

“好一支上等的碧玉笛,”李知棟端祥了一番嘆道。

“大哥既然喜歡,便是你的了。”

“不,君子不可奪人所好。”

“大哥不必再推,鐵穆耳不善吹笛,這支玉笛到了大哥手中,才是物有所值。”

李知棟聞言,也不再推辭,接笛在手,輕輕吹了吹,便欲開始,忽見我對他使了個眼色,不由一驚,片刻眼中現出瞭然之色。拱手道:“今日大哥便在此現醜了。”於是吹奏起來,卻是一曲如夢令。只是比起平時大失水準,不過也算難得了。一曲終了,鐵穆耳眼中現出失望之色,被我看在眼裡,心中暗暗籲了一口氣。大家贊了一回好,輪到鐵穆耳了。他拿起一根竹筷,一邊擊節,一邊低聲唱道:

“唧唧復唧唧,木蘭當戶織,不聞機杼聲,唯聞女嘆息,問女何所思,問女何所憶。女亦無所思,女亦無所憶……雄兔腳撲朔,雌兔眼迷離,雙兔傍地走,安能辯我是雄雌。”

聽他歌詞,我與李知棟面面相覷,默然無語。我悄悄抬頭,正碰上鐵穆耳鷹一般的雙眸。眸中光芒閃現。連忙低頭他顧,避開他的目光。只有皇甫少華渾然不覺,依舊凝神傾聽。

待到鐵穆耳歌畢,我慌忙擊掌叫好,李知棟也忙點頭稱讚。鐵穆耳深深地看了我一眼,笑而不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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皇甫少華言道:“我既不會唱歌,也不會吹笛,不如取劍一舞吧。”說完,他從身後擎出一把長劍,寒光凜凜,“好劍,”鐵穆耳讚道。我站起身說:“不如小弟歌一曲,為你伴奏。”皇甫少華喜道:“如此甚好。”

我使勁壓低嗓門。粗聲唱道:

“滄海一聲笑,滔滔兩岸潮。浮沉隨浪只記今朝。蒼天笑,紛紛世上潮,誰負誰勝出天知曉。江山笑,煙雨遙,濤浪淘盡紅塵俗事幾多驕。清風笑,竟惹寂寥,豪情還剩了,一襟晚歸。滄海一聲笑,滔滔兩岸潮,浮沉隨浪只記今朝。蒼天笑,紛紛世上潮,誰負誰勝出天知曉。江山笑,煙雨遙,濤浪淘盡紅塵俗事幾多驕。蒼生笑,再寂寥,豪情仍在痴痴笑笑”。

皇甫少華聞歌起舞,一把劍使得如匹練一般。只見他矯健的身軀翻騰飛躍,如矯龍出海,猛虎下山,一時滿室劍氣。歌聲方罷,猶有餘音在室。鐵穆耳擊掌大笑,“好,好歌,好劍法,三弟與四弟真是心有靈犀,配合默契啊。”李知棟聞言,臉色又變得鐵青。鐵穆耳又道:“只是四弟聲音太過低沉,若能盡展歌喉,豈不妙哉。”我拱手笑道:“讓二哥見笑,四弟才盡於此,不能再高了。”

李知棟在旁甕聲道:“四弟,你打算何時起程去大都。”我道:“明日起程,不知大哥意下如何。”皇甫少華道:“大哥與四弟去大都有何事。”李知棟道:“我在外遊歷許久,要回大都看望家中老父老母。”

“那四弟你呢。”鐵穆耳問道。

我道:“此事一言難盡。”

皇甫少華道:“我們既為兄弟,有什麼話不妨直說。”

“我家中出了變故,想往大都投奔親友。”

“不知親友是誰,或許我們可以幫得上忙。”

“是舅舅的好友皇甫馭風。”我一言既出。有兩個人瞪大了眼睛。

“皇甫馭風正是家父,不如我與你一同前往。”皇甫少華興奮地說。我也大感驚異的望著他,

“不必了,四弟有我陪同既可。不用煩勞三弟。”李知棟板著臉說。鐵穆耳聞言,饒有興趣地看了看他。

“也好,四弟,不如我再寫一封信,讓你帶給家父。只不知你舅舅是誰,能否告知。”皇甫少華話音一落,另一雙滿懷期望的眼睛看向我。

“哦,這個嘛,舅舅囑咐要見到皇甫伯伯,才能稟明一切。”那雙眼睛一暗。(當然是鐵穆耳的)。我心內暗笑。跟我鬥,我可比你整多了幾百年呢,小樣。

天色已晚,我們四人踱出聚芳樓,只見星辰已滿天。小蘭他們已先行一步回去了。我們互相告辭離去。李知棟依然默默跟在我身後。走了一段路,我受不了這氣氛,忙加快了腳步。李知棟見狀急忙趕來,我故伎重施,突然住腳,呆瓜依然中招,堪堪剎住,幾欲站立不穩。我忍不住回頭笑道:“大哥,還生我氣嗎?”他見我笑容綻開,臉色不再陰鬱。我回身又欲走,李知棟卻在身後叫道:“麗君。”我神色凝重地回頭。“大哥,不要再往下說,不然兄弟也沒得做了。”李知棟聞言,木木地站住,我不忍再傷他,只得催道:“大哥,明日還要上路呢,不如早些回去歇息。”那個呆瓜於是又慢慢挪動腳步。我緩緩走在前面,只覺空氣中都是傷感的霧,心中不由重重地嘆了一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