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乙逋被一名小校引進了中軍大營的核心地帶。
環目四顧,大遼國相的兒子太后的侄兒,看得心中寒氣直冒。回頭看了看隨行的仁多瀚,他也是陰沉著臉,不住的掃視著營中遠近。
宋軍攻下烏池堡才兩個時辰而已,但現在已經是刁鬥森嚴,營地內都佈置得如鐵桶一般。巡邏的小隊在營內來往有序,不露一絲破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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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梁乙逋知道,就算宋軍營地內部亂作一團,已經火燒房梁的大白髙國也決然不敢放手一戰。
在收到黑山威福軍司遣人送來的急報之後,西夏軍上下完全失去了戰意。黑山的部族大半投向了遼國,那一片河間地,已經淪入契丹人手中。
在這裡與種諤廝殺一場之後,大白髙國還能有多少兵力剩下又要多長時間才能休整好,重新上陣眼下耽擱一日,入寇的契丹鐵騎就離興慶府近上一分,已經沒有時間可以耽擱,也沒有兵力可以損失。
換馬不換人的急腳傳信,的確是要比大隊的騎兵快上兩三倍。可從大夏的北疆趕來南疆,也要比遼人直趨興慶府的路程遠上一倍還多。從時間上算,遼軍當已透過了順化渡,再有兩天,便能抵達興靈之地的北面關口右廂朝順軍司,也就是克夷門。
一旦遼人突破了克夷門,接下來,就是興靈之間的肥沃平原了。
還在鹽州城中的大軍,必須星夜趕回興靈,這樣才有可能挽救危局。但有種諤在身後,臨陣撤退難度極高。而且任誰沒指望能將國中生亂的訊息瞞過心明眼亮的種諤。
遼人南下的訊息已經從河東傳過來了。既然秉常派你們來,他們應該不是好心來幫你們助戰的吧
見到了種諤,這位宋國名將開門見山的一句話,徹底證明了這一點。事實也好,詐術也好,都證明了種諤已經瞭解了內情。
梁乙逋遍體生寒,種諤的話中竟然只提那個被囚禁的國王
關鍵的語句,仁多瀚也不會聽不出來其中的用意。他更正道:太尉有所不知,鄙國之君如今病重不能理事,現由太后垂簾。
我如何不知道。但你們似乎是忘了我大宋興兵是為了何事種諤咧開嘴,一口白牙在油燈下反射著火光,森森發寒,解救被囚禁的夏國國王
梁乙逋強壓下心中的羞惱。種諤眼下的確是強硬到底,但他肯於接見自己,就代表了還有商量的餘地。現在不過是討價還價的手段。完全不知道種諤的想法,這一點就很危險,而一旦把握到了心思,就好辦多了。
他的父親和姑母,之前派人來示好,明白說出要退出鹽州,而不是直接領軍就走,就是因為需要大宋的幫助,否則西夏只有滅亡一途。
梁乙逋沒有時間可以耽擱,他深深的向種諤行了一禮,上國西征究竟為何事,乙逋不敢相爭。乙逋出來時已受命。只要大宋願援助鄙國對抗契丹,鄙國願意割讓河南之地,以為大宋天子壽。
從鹽州回興靈,浩浩瀚海,沒有糧食是走不過去的。而且倉促回軍,也很難贏過南侵的遼軍。必須爭取到宋人的支援。割讓土地也無所謂,再不有所行動,也就沒有土地了。
種諤的眼睛越來越深沉,梁乙逋的坦誠讓他終於確認了西夏面臨的處境。耶律乙辛當真在背後捅了一刀子。
對嘛,這才是契丹人該有的手段。
我是武夫。不太習慣與人討價還價。種諤搖搖頭,而且我受命是與你們西夏作戰。除此以外,別的事我都沒有興趣
種太尉,何必做這等令親者痛仇者快的事,最後得意的只會是遼人。別忘了,鹽州城還有十萬大軍哀兵十萬,太尉可能擋得下梁乙逋厲聲髙喝。
別說十萬了,嵬名家和梁家還能確實掌握的兵力,這才是實數。種諤自在的靠上他的熊皮交椅,西夏已經完了,只要我在這裡拖上兩天,興慶府也就成了遼國的囊中之物
梁乙逋臉色一變,轉頭就看了仁多瀚一眼。
然後大宋就跟契丹做了鄰居仁多瀚正正的與種諤對視著,他沒有表現出對種諤發言的動搖,有什麼條件,還請太尉直說吧。
條件種諤眯起了眼。西夏既然滅亡在即,願意同舟共濟的還有幾人何不順水推舟一把
一名年輕英俊的將校這時從門外進來,也不多看梁乙逋和仁多瀚一眼,湊到種諤的耳邊,匆匆說了兩句。
梁乙逋不知道這個年輕將校的幾句耳語究竟是什麼,但他知道絕對不是什麼好消息。
年輕將校退了下去,種諤撇著嘴笑了起來:識時務的人這世上從來都不缺。葉家人來了,是為了請降。還有一個叫李清的也派人來了,也是為了請降。梁乙逋,你的十萬大軍還剩多少
梁乙逋的臉色一路慘白下去,種諤在他面前直說此事,不論真假,都是不安好心。他咬著牙:太尉是想挑動我軍內亂太尉可別忘了,六國征戰不休,最後卻讓強秦得了天下去。
這話說得好。種諤拍了拍手,現如今大宋國勢昌盛,遼國不思援助西夏,反而出兵併吞,滅亡可謂是指日可待了。
梁乙逋一口氣堵在胸口,甚至都說不出話來。
種諤轉頭看著仁多瀚,仁多瀚,你出來前,仁多零丁跟你說了什麼
梁乙逋猛然間瞪大眼睛,仁多瀚也是一呆,半天後才幹笑,太尉說得什麼話
仁多瀚。種諤落下了臉,你要想清楚,你的每一句話,都會影響到你仁多家的前途你在跟我說句沒有
仁多瀚看了看怒容滿面的梁乙逋,無可奈何的嘆了一聲,太尉說得對,的確是有的。
好賊子梁乙逋指著仁多瀚的手顫抖著,急怒攻心,一口血就噴了出來。
種諤都沒理他,他對著仁多瀚:仁多瀚,想必你也知道這世上有個東西叫做投名狀。想改換門庭,投名狀是必須要交的。
仁多瀚百般無奈,苦笑道:種太尉,何苦如此
仁多瀚種諤冷了臉,我是不是在跟你討價還價。你可以推脫不幹,葉家和李清的人馬上就要來了。
仁多瀚躊躇了半天,看看種諤,終於頹然一嘆:小人明白了,這就遣人回去通報。
梁乙逋強忍著頭中的暈眩,厲聲叫道:種太尉,你難道不知道什麼叫唇亡齒寒
大宋跟遼國做了多少年鄰居,西北這邊再貼個門也沒什麼。
種諤可不會去管什麼唇亡齒寒,這是笑話。從他的角度來說,若能滅了西夏,縱然他之前有什麼罪責,都能洗得乾淨。而從他的平生夙願上,滅亡西夏也是最讓人痛快的選擇。
梁乙逋放不放都無所謂。葉家和仁多家一旦舉旗,絕大多數的部族都會跟他們站在一起。孤家寡人的嵬名家和梁家,只有覆滅的份。
梁乙逋和仁多瀚被帶了出去,分在不同的地點安置下來。
種樸進來了,大人,葉家和李清的信使都安排下來了,什麼時候見他們。
方才進來通報葉家和李清派人來的就是種樸。他這一次隨軍西行,雖然傷勢未愈,但幫種諤處理一下機密文書還是沒問題的。
種諤想了想:先晾一下,讓他們跟仁多瀚照個面。
兒子知道了。種樸點了點頭,卻又問:大人為什麼不幫一下西賊。讓他們跟遼人狗咬狗去,也是好的。
事情有那麼簡單要是仁多零丁和葉孛麻跟著北上,投了契丹人,將嵬名家給滅了怎麼辦那不是給契丹人送兵送將嗎種諤怒瞪了種樸一眼,何況軍糧呢,陝西還有多餘的糧食給党項人嗎遼人佔了興慶府,便不愁吃喝。官軍要幫西賊,就要為他們提供糧草,你以為梁乙逋為什麼過來,為什麼梁氏兄妹要派人來說讓出鹽州,直接走不好嗎我難道還能追到瀚海裡去這是要讓官軍隔著瀚海給他們送糧要不是算到這一點,遼人怎麼可能會南下興靈,佔了黑山差不多也就心滿意足了。
種諤喘了口氣,陰鬱的聲音壓得極沉:一場大戰,連今年的新糧都耗得差不多。民夫調動得那麼多,明年再是風調雨順,也肯定是歉收的局面。得到兩年後才能緩過氣來。到時候,興靈之地,就成了鐵桶一般了。
種師中跟著種樸一起進來的,笑著緩和道:不管怎麼說,西夏都是完了。五叔,這可真是太好了
種諤臉色一變:好哪裡好了我看不出有哪裡好廿三,你說哪裡好
種諤尖利的語氣,將種師中都嚇住了。縮著膀子都不敢搭腔。
這一次是撿了契丹人的便宜種諤面目猙獰,一躍而起,從我開始佔下綏德城,到如今也有十二年了。整整一紀,每每都是佔盡優勢,卻被人扯了後腿。要是什麼都聽我的,西夏早就完了若沒那些措大,我早就踏平興靈了
他怒視著噤若寒蟬的子侄,神色轉又緩了下來。頹然的坐下,喃喃念著:要是沒有那些措大該不知有多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