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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章 流水(中)

這路不對。

韓鉦敲了敲車廂板壁,提醒前面的車伕。

上了馬車之後繼續補眠的韓鉦,剛剛在車外的喧鬧中睜開眼,就發現這馬車已經完全偏離了方向。

本官是往王老太師府上去的。

韓鉦特意用上了開封的口音,他相信車伕會明白自己是什麼意思。

韓鉦他下車後,走了官員通道出車站,坐上的馬車也是專門接送官員用的,都沒想到,現在還有車伕敢在接送客上弄花活,而且是弄到了官人的頭上。

韓鉦聽說過東京車站外拉客的車伕,過去是最愛欺生,去南薰門一條直路,就敢帶著初上京的外地客兜上三十裡的圈子也不獨是東京,全國各地的車站都是龍蛇混雜,黑白不分的。想想各地車站,每天出入的商貨價值鉅萬,財帛動人心,想也知道乾淨不起來。

只有那些被當地的大族直接控制的車站,情況才會好一點。畢竟這些大族比潑皮地痞更黑,更加吃人不吐骨頭。就好比鞏州秦州,不知死活亂伸手的地痞無賴,都活不過三天。

如果只是官府,內外勾結貓鼠一家的情況,怎麼都避免不了,時間一長,狂賊橫行,殺人放火什麼都敢幹。

開封府這邊,韓鉦都聽說過,比代客繞遠路或是拉到黑店盤剝更黑的,是在拉人的時候,裝作聊天,打聽清楚跟腳,沒跟腳的直接就殺人奪財,屍首就隨便找個亂葬崗丟了。

前兩年開封府破了幾樁案子,案子中的人犯,整整殺了四十多個,從車站裡面的管事,到車站外面營生見不得光的地痞,都給砍得人頭滾滾,就連東京車站的副站長已經是能登朝的大使臣了都被全家送去了雲南開荒。

韓鉦之後聽人說,這一場殺下來,東京車站附近算是見了青天。

之後,中書門下另外組建了都警監,將天下近七成的廂軍,以及數萬下位禁軍,經過訓練淘汰,轉為保境安民的巡警,將各地罪案淵藪之地,都日常派遣巡警給管了起來。

據說如此改制之後,各地的風氣都好了許多。

許多爛茬子的廂軍,早就不能打仗,偏偏還佔了一份軍餉,更有的死得連骨頭渣子都不在了,軍餉還是有人幫忙領走。改制整編,軍籍中的水分被擠去大半,朝廷節省了數百萬貫的軍費,地方上也更加穩定。

加之京師是天子腳下,本就是重法地,同樣的罪行,別的地方能判徒刑的,開封府肯定是流刑為起點。如今對車站港口附近犯案的,韓鉦聽說過,更是再加一等論處,即使代客多繞了兩個圈子,都能往詐取錢財論罪,還敢頂風作案的理應不多見了。

車慢了下來,只聽得車伕的大嗓門在前面喊,官人,這就是去王老太師府上的路。

韓鉦向外望了一下,還是往城西方向過去的,便隔著前窗問,王老太師什麼時候搬的家

都兩年多了。官人有陣子沒上京來了吧車伕大聲道,王老太師的府邸就是原來的濮王府。濮王府前些年壞了事,朝廷就把府邸收回去了。兩年前,王老太師壽誕,太后就下詔,賜了濮王府。

不用再往外看,舊時在京師住了十年,很清楚馬車的確是往濮王府方向過去。

怎麼信裡都沒說這事,害自己在車伕面前丟了個人。

韓鉦肚子裡面抱怨著,不過他也明白,這事情並不大,又不是親外孫,說不說都正常。只不過不論是不是嫡親外孫,這時候都得趕過去。

如果自己先回家,倒是不會弄錯了地方。但他一下車,就把隨行的伴當先派回家報信,自己則是孤身一人去往外祖父府上過去,也沒想過竟然會搬去濮王府。

太宗一脈的支系,在京師耀武揚威了幾十年,突然間被連根剷除,賜自盡的首犯十幾二十個,剩下的不是去嶺南,就是在南京圈禁。那間宅子,這可一點都不吉利。也不知太后是怎麼想的,竟然還賜了下來。

官人是來探望王老太師的吧。

京師的車伕,通常都是能說會道,指點江山也不在話下,但他們在載著官人的時候,是不敢多說話的。或許是因為韓鉦鬧了個笑話,車伕也大膽起來,邊趕車,邊發問。

韓鉦反問,怎麼,最近有很多嗎

多,多了去了韓鉦的回應,彷彿開啟了水閘的開關,車伕的嘴就再也閒不住,等到了官人你就知道了,全都是車,從太師府門前一直堵到柳成院門口。小人這車子根本就進不去,隔了一裡路就得停下來。到時候官人莫怪,真得要官人你自己走路過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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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嗎

小人要是敢有半句假話,今天嘴裡就長個大疔瘡。車伕賭咒發誓,當真是人多。朝中文武百官,有誰沒去過章相公都去探望過了,韓相公更是隔天就去一趟。皇后都回去過了,宮裡的御醫根本就住在了王老太師府上,太后賜醫賜藥,天天都沒停過。朝廷的官吶,做到王老太師這份上,一輩子當真是值了。

韓鉦哼了一聲,皮笑肉不笑的問車伕,這就一輩子了

車伕嚇了一跳,慌忙道,怎麼會,王老太師肯定會吉人天相。官人你看,文老太師都八十多了,還活蹦亂跳的給韓相公找不痛快。王老太師少了他十幾歲,肯定不會比他走得更早。

韓鉦這一回倒是真的撐不住笑了起來,你是說,都一般跟韓相公過不去,肯定是能長命百歲

車伕沒口子的喊冤,小人哪裡會是這個意思,有八個腦袋也不敢啊,官人是誤會了,誤會了。

韓鉦斂起臉上的笑模樣,重重的哼了一聲。

車伕縮了一下頭,不再說話了。碰上一個愛挑刺的官兒,他那裡敢再胡言亂語

韓鉦也算是得了些清淨。不過沒過多久,車子就停了下來。

韓鉦閉起眼睛,準備繼續休息。

不像之前穿過路口,,停著不動的時間似乎太長了一點。

韓鉦看了眼窗外,見到了幾個熟悉的招牌,他敲了敲前窗,這兒離濮王府可不止一里地吧

前面的路堵了,官人稍待,小人去打探一下。車伕說著,跳下了車。

片刻之後,車伕轉回來,彷彿見了鬼一樣,隔著車窗,對韓鉦道,官人,前面是官家的鑾駕官家探病來了。

韓鉦的心臟猛地一抽,皇帝可以出來了

這個訊息,讓他幾乎失態,聲音都變得尖利起來。

這些年還是第一次。車伕也是茫然不解,沒聽到什麼訊息啊。

韓鉦緊緊抿著嘴。

要是皇帝被解除監禁了,定會震動天下。此前沒有訊息,自然是皇帝一直被監禁著。難道今天就是他被解除監禁的日子

官人,你看

隔著車窗,車伕的苦惱之色清晰可見。離著目的地還有兩裡地,就請人下車,雖然是做作,倒也有幾分真情實意在。

韓鉦面色凝重,推門下車,丟了幾個大錢,你回去吧,我走過去。

也不理會松了一口大氣的車伕,徑直向前。

雖然都沒有訊息,但韓鉦確信,只要自家的父親還在京師,縱使是皇帝,也別想翻出大浪來。

王安石的府上,已經被大軍重重圍起。皇帝出巡,一向要護持得水潑不進。但韓鉦一路走來,完全沒有看見班直的蹤跡,全都是神機營的成員。

韓鉦的心漸漸放了回去,班直跟在皇帝身邊,又幾代護持趙氏,即使經過十來年持續不斷的調動,但宮裡面還有很大一部分班直成員,是世代禁衛出身。遠比不上

接著,他又看到了神機營領頭的將領,這下徹底的就放心了。

韓岡曾經的護衛,也是舊日韓家的家丁,跟韓岡上過陣立過功,如今可是有望橫班的將領,舊名韓信的石中信。

韓鉦衝著走了過去,在神機營士兵警惕的眼神中,高聲叫道,石二哥。

石中信聞聲一看,立刻就跑了過來,驚喜道,大郎大郎回來了

韓鉦點頭,聽到訊息,就趕過來了。他壓低聲線,怎麼皇帝出來了

相公在裡面,皇帝也在裡面。石中信嚴肅起來,陪著韓鉦往裡走,皇帝是求了太后,出宮來探視。太后問了相公的意思,相公說人情不可奪,就讓皇帝和皇后一起出來了。

章相公呢韓鉦問。

既然自家的父親在這裡,章惇應該不會在同樣的地方。

章相公在新修的都堂那邊。他看了下韓鉦,多解釋了一句,現在相公們都去都堂議政。

韓鉦點點頭,有關這件事,邸報上陸陸續續的通報,他從頭到尾都看過。

兩府議政們日常議事的地點,從皇城之中,正式搬到了皇城之外,連同中書門下樞密院等一大批中樞衙門,全都搬遷到了皇城外。新修之地,就名為都堂。

只要章惇還在外面坐鎮,即使王安石府中鬧出事來,也能輕易的鎮壓下去,何況還有石中信領軍在外守著。

而且皇帝跟自家父親在一起,害怕的應該是皇帝才對。

送了到門前,石中信停下腳步,對韓鉦道,大郎就放心進去吧,誰敢在這節骨眼鬧事,下輩子都不敢投胎做人。

韓鉦點點頭,向迎過來的王府司閽通報自己的姓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