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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4章 雨澤何日及(三)

與王雱和呂惠卿又說了兩句,韓岡返身回到閣mén中。

無視同在閣mén中等待入對的同伴們探索的目光,韓岡坐下裡沉思起來。從王雱那邊,他稍稍瞭解到鄭俠這個人,想不到竟然是王安石的弟子。由於不可支援新法,而被貶在安上mén做監mén官。

這就是王安石的錯了,當斷不斷,必受其1uan,既然不肯合作,遠遠地請出去就好了。即便不死心的想起用,也該安排一個清閒自在的差事,怎麼讓他坐了一個監mén官以為他是侯贏嗎最後好端端的師徒情分變成了仇家,韓岡也只能搖頭。

鄭俠不為權勢所動,甘居陋巷而不移,從人品上,無可指摘。但這等人也是最麻煩的,固執堅定認為自己堅持的都是對的,自己反對的都是錯的。同時因為他們的品德高尚,也讓外人覺得他們主張的觀念也同樣有理。舊黨的聲勢,現在有很大一部分是被他們所張揚起來的。

舊黨之中,有因為利益而對新法恨之入骨的,也有鄭俠甚至程顥程頤這等為理念而反對的。後者清正廉潔的名聲,反過來就給前者鍍上一層金,好像文彥博馮京之輩,也跟鄭俠他們一樣乾乾淨淨清廉潔白。其實呢根本不是一回事。

想到要跟正人君子一較高下,韓岡也覺得很頭疼,這等事太麻煩了,反而是打文彥博的老臉還輕鬆一點。

正暗自嘆氣的時候,一名班直走了進來。他在mén內站定,高聲道:右正言兼集賢校理權遣提點開封府界諸縣鎮公事韓岡何在

韓岡立刻站起身:韓岡在。

陛下有詔,著韓岡越次入對

臣遵旨。

從入覲的順序上看,韓岡絕不會是閣中的第一位。但天子讓他越次,當然無人敢有異議。

出了閣mén,韓岡隨著來通傳的班直往延和殿去。他並不擔心鄭俠的流民圖能起什麼作用。流民圖又怎麼樣,那都是他玩剩下的手段。

當年渭河荒田一頃和萬頃之爭是怎麼解決的沙盤又是誰獻的鄭俠獻流民圖,與他獻沙盤明古渭地理,都是為了更直白的向天子證明自己的正確。

要說應對,他有的是底氣。

延和殿。

王安石此事還留在殿中,正為自己而辯護,水旱常數,堯湯所不免。陛下即位以來,累年豐稔,今旱暵雖逢,但當益修人事,以應天災。

禹水九年,湯旱七年,而民無飢sè,道無乞人

賈誼的一番話,就在趙頊嘴邊沒說出口,他不想與自己的宰相生爭執。但王安石現在所說的一切,在趙頊耳中,都成了強辯。王安石說了一通還不夠,還讓自己招韓岡來相問,但想想鄭俠的話,十日不雨,乞斬於宣德mén外。這命都賭上了,趙頊如何還能不信

趙頊想不到他辛辛苦苦這麼些年,本以為百姓豐足,國家強盛,而在西北邊境上的成功,也的確證明了這一點。但沒想到市易法一出,就是遍地怨聲。等到旱災持續了半年,更是將大宋的老底都1u了出來。

他看了一眼桌上的流民圖,又想被燙到了一般,立刻將視線挪開。他的國家,他的臣民,生活得竟然如此悽慘,趙頊心中如何能好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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聽到外面的通傳,韓岡終於到了。

趙頊眯起眼睛,就見他一直十分欣賞的年輕臣子,從殿外進了殿中,目不斜視的在大殿中心行禮如儀。

韓岡。趙頊第一次不是稱呼他為韓卿,這份奏章和圖軸,你自己看一看吧。

從李舜舉手上接過鄭俠的奏章和流民圖,韓岡匆匆看了一遍,便行禮回道:陛下無須憂慮。臣即為府界提點,自當盡力而為,不至使萬千流民如圖上所繪之狀。

朕不是說日後的事,朕是問你白馬縣中如今的情況趙頊見到韓岡彎彎繞繞的避而不答,心中怒火噌噌而起,鄭俠指你阻流民於白馬,使其不得至京城受賑,此事可否有之

天子震怒,如同雷霆,但韓岡凝神定氣:鄭俠說臣阻十萬流民於白馬,此事誠有之。

趙頊聞言一驚,面上頓時泛起了青氣。而王安石持著笏板的雙手也一下chou緊,而韓岡平平靜靜的繼續說著,只是尚不及十萬。至前日,有六萬四千四百餘口,延至今日,當已過七萬。

七萬流民趙頊其實知道白馬縣的流民人數,韓岡本來就是一日一上報,但現在這個場合聽到耳中,這個數字就變得太過於沉重,讓他無法承受。顫抖的手指著韓岡,韓岡,你竟然當真將數萬百姓阻於白馬。

陛下不以臣資歷淺薄,而用臣為府界提點,不正是為了阻流民1uan京城嗎韓岡反問著。他知道自己必須以快打快,根本不等趙頊說話,接著道,臣鬥膽敢問陛下,流民如今背井離鄉,究竟是何原因

那要問問你們了趙頊被韓岡nong得十分惱火,竟然跟王安石一樣,都在強辯,還以為他好méng蔽嗎

韓岡冷靜如常,自問自答:是因為乏食之故。若坐於家中即可飽食,任誰也不至於棄祖先離鄉土。所以河北流民南下,乃是為了就食而來。

這又如何趙頊冷然道,怒火似乎一下不見,只是眼神冰冷。

韓岡不在乎天子的語氣,只要皇帝不再被流民圖méng蔽了雙眼,而開始思考,他的目的就已經達到了。他現在所要做的,就讓天子能冷靜下來好好想一想。

餓死是死,落草後被官軍擒殺亦是死,後者好歹還能多活幾日。若當真bi到絕境,就是陳勝吳廣在大澤鄉之事。所以臣斗膽再問陛下,六萬七萬,數日後將至十萬之數的流民,如果當真在白馬縣吃不飽飯,典妻賣兒,難道就不會往京城來求一個活路他們若是要走,可是區區兩千戶的白馬縣所能阻

韓岡質問得理直氣壯,鄭俠的攻擊,只要揪住一點就夠了。

趙頊一時沒有詞了。若是仔細一想,韓岡說得也是的確有理。他是被流民圖給衝糊塗了,要流民當真忍飢挨餓,早就有人揭竿而起了。韓岡再有本事,也不可能阻止得了數萬饑民。

韓岡見到天子終於沉y起來,朗聲道:安居足食,這就是臣將數萬河北流民,阻於白馬縣中的手段。鄭俠以此來指臣有罪,臣甘當其罪

趙頊不知不覺的搖搖頭,是朕誤會卿家了。

趙頊這麼一說,連帶著立於一旁的王安石都放下了心來。

只聽韓岡道:鄭俠遠在京中,不知白馬縣中之事,只憑道聽途說而言。陛下英睿之xg,希世少倫,受其méng蔽,乃是圖繪之故。而臣至京師,請對入覲,亦有一圖要呈於陛下御覽。乃是白馬縣中各流民營,佈置陳設之規劃,逐日將施之於京畿各縣。現被留於殿外,陛下可命人取來一覽。

趙頊一聽連忙道,快去取來。

一名xiao黃mén立刻xiao跑著出去,而韓岡低頭斂去笑意。

如果他一上來就指責鄭俠一個守mén官,根本不可能知道白馬縣中事,那順序就錯了。要先讓天子開始自己思考,然後才能攻擊對手,否則很容易惹起逆反心理,反而更生懷疑。

趙頊現在則是有些尷尬,因為一幅圖,而了這麼大的一場無明火,還讓韓岡受了委屈。

藍元震在白馬縣看到的一切,都原原本本的上報。趙頊這段時間,一直在關注著白馬縣的流民安置情況,要不是被流民圖一下nong昏了頭,也不至於會懷疑韓岡的作為。

乾咳了兩聲,趙頊道:如今河北南下流民已近十萬,到了五六月間,人數還會更多。不知韓卿可有把握,使其不至為1uan

成了韓岡終於心中大定,趙頊對他的話已經信了分,否則不至於有此問。他微一欠身:以黃河之洶洶,不破堤,不為患。流民雖眾,若安撫得宜,亦不至為1uan。必不致使陛下煩憂。

旱情不過七八個月,怎麼就至於如此。趙頊很是疲累扶著額頭,不管怎麼說這場旱災的確造成了大批的流民,而趙頊也不免懷疑其來是不是德政不施的緣故,所以鄭俠的流民圖才能惹起他這麼大的一場火氣,那僅僅是一根引線而已,火yao早就在趙頊心中積存了起來:禹水九年,湯旱七年,而民無飢sè,道無乞人。朕怎麼連十分之一都做不到

韓岡瞥了一眼王安石,開口道:乃是天災過甚,新法行之日短之故。

對於韓岡,趙頊不需顧及太多:三年耕而餘一年之食,九年耕有三年之儲。自便民免役諸法施行於世,至今已有五載

三代之時,以井田授土,人皆有土地,出產自有預留。韓岡回道,如今之世,富貴之mén,擁田不啻千頃;而貧者無立錐之地,日夜辛勞,方得一飽。故而富者坐安於室,不事稼檣,收租取息,一年即有三年之積。而貧者日常所得僅能果腹,何談積蓄防災如今流民,率為貧戶,豈有擁百頃之田而亡命於道者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