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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3章 廟堂垂衣天宇泰(15)

錢乙是翰林醫官,是世所公認的專治小兒科的名醫在京東行醫數十年,聲名達與京畿,才會被天子使人招入京城。

當今天子的兒子生一個死一個,英宗在位時間太短也就算了,但仁宗也是一般,自真宗朝後,沒有一個皇嗣在宮中出生並養大,這根本就不是病症的問題了。錢乙做了多少年兒科名醫,豪門富戶走得多了,兄弟鬩牆的戲碼看得也多了。正常的情況下,哪有可能幾十年來一個勁的死兒子

傳說宮中陰氣深重,有歷代無數生不出兒子的嬪妃鬱鬱而終後出來作祟。在錢乙看來,作祟的情況有,但絕不是與什麼鬼神之說有關。另外天子本身體質就虛弱,偏好的女性有多是身輕如燕的型別,生出來的子嗣身體能好就有鬼了。

錢乙最怕的就是遇體質虛弱的幼兒,太容易生病,而且治不好。胎裡帶出來的病,根本就不是藥石能根治的。若是遇了疾疫,身體健康的幼子能保住性命,但體質虛弱的根本撐不住。建國公的痘瘡,就是最好的例子,才下了兩貼藥,施了一回針,就過不用再麻煩他了。接著,就聽說了種痘法。

今天一大早,宮中都在傳說整個御史臺大半都在彈劾獻了種痘法的韓龍圖。

當然不是以種痘為名,有的說京西轉運司的賬目有錯,耗用錢糧過多;有的則說韓岡本人貪瀆,家中在熙河路有田三百頃;有的說韓岡在廣西借勢牟利;還有的說韓岡所學不正,更有的說韓岡欺世盜名。基本就是痛打落水狗,趁著天子深恨韓岡的機會,踩一下讓他們又羨又妒的龍圖閣學士。

私下裡的說法,無論人痘還是牛痘,既然學到手了,都該獻去,決定種痘法用於不用的當是天子,韓岡有什麼資格代天子決定

這叫什麼

活脫脫的升米恩鬥米仇的小人嘴臉。

明明已經是子孫受惠,卻還要說為什麼不早點來。出身民間的錢乙實在是不能習慣這樣一切以自我為中心的想法。他也曾經遇過這樣有理說不通的病家,吃過同樣的苦。

韓岡透過十年的時間,將一個要死人的舊方,改成更為優良的新方。作為一位名醫,錢乙當然知道找到一個對症的藥方有多難。種痘之法聞所未聞,全無先例可循,要改進更是難加難,從韓岡的奏章中,錢乙看到了千辛萬苦的汗水,韓岡在廣西為國事忙裡忙外,還要分心醫道。其中的用心之處,可不是幾行字就能描述的出來的。

在天子明顯帶著猜疑之心來詢問時,錢乙選擇了不帶傾向的公正回覆:藥王孫真人的千金要方和千金翼方,微臣舊年熟讀多遍,前幾天更曾特意翻看過,都沒有現能確定是種痘法的條目。

難道不是從孫思邈哪裡學來的

聽到天子疑惑的聲音,錢乙低頭:此非臣能所知。

錢乙還能說什麼

論理他是該多謝韓岡的。他小小一個翰林醫官,還是因為天家屢喪皇嗣才被召入京城,但第一次出手,就沒能救回建國公。雖然因為是痘瘡,不大可能會被治罪,不過已經是很尷尬了。而韓岡因為種痘法成為眾矢之的,引開了世人的注意,無形中幫了他錢乙的大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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加對韓岡如今的境遇的同情,以及同仇敵愾之心,錢乙當然想幫韓岡多說兩句好話。但他只是翰林醫官而已,不是翰林學士。屬於翰林院,而不是翰林學士院,兩個字的差別,決定了兩邊地位的截然不同。

不能說的再多了。

三十不到的龍圖閣學士太受人嫉妒,此前由於天子的關照,能一直被保護著,不受嫉恨所擾,但現在聖眷不再,又有誰能阻擋韓岡受到攻擊恐怕天子也是快慰於心。

錢乙不敢再想下去了,這樣的想法,對天子太過不敬。將堂堂一國之君想得小肚雞腸,總歸不太好。

錢乙腹誹著,但絕不敢宣之於口,幫人可以,但將自己搭進去可就不好了。

至於韓岡,錢乙愛莫能助,只能看他的運氣了。那根本不是區區翰林醫官所能涉足的領域。

韓岡不是未卜先知的半仙,當然不可能預料得到皇七子建國公正好趕在自己的奏章前一天,因痘瘡而病卒。

當韓岡收到這個訊息的時候,愣了好半天,動盪起伏的心緒最後化為一抹苦笑,出現了在十年宦海沉浮已經變得溫和惇厚的面容。

這事是不是該叫做謀事在人成事在天

韓岡想了想,覺得這個比喻並不是很確切,世事難料四個字倒是更貼切點。

往死裡得罪了天子這件事,怎麼都是沒料到的。

韓岡也是父親,如果自家的六個兒女中哪一個出了事,他肯定絕對不會原諒有能力相助,偏偏卻沒有出手的人。反倒是自己出事,倒還能一笑了之。

再冷靜的人,關係到親生的子女,也會將理智拋到九霄雲外。何況如今的皇帝子嗣艱難,十一二個子女,只有三個活下來,而現在更只剩兩人了。雖然道理自己做得並沒有錯,但恨一個人,從來都不可能抱著客觀的態度。

幸好自己現在是在京西,離得遠了,趙頊的恨意一時還傳不過來。而過些日子,應該就能冷靜下來了。

轉運司衙門的偏廳中,韓岡的幕僚們失魂落魄。他們跟隨在韓岡身邊,大多數都是看在大宋最年輕的學士光輝燦爛的前途,眼見著襄漢漕運功成,又獻了種痘之術,本想著能一人得道雞犬升天,誰成想一個惹,這下子功勞成了罪過,

可以想象,遠在唐州的李誡和方興聽到這個訊息後,將六十萬石綱糧成功運抵京城的喜悅最多也只能剩下一成半成。

失望之下的抱怨自然免不了:要是龍圖早年能將人痘獻去就好了。

韓岡嘆了口氣,到也不怪他們:為什麼你們會相信人痘之術一定管用那是因為有牛痘作證明。還有我之前在陝西在廣西立下的微末之功為憑證。若是隨便一名陌生的路人出來說他有種痘免疫之術,敢問諸位是相信他,並將此術獻與天子,用人命來換取他口中的痘苗;還是完全不信,將他打出去有幾人會選擇前者,幾人選擇後者

十年之前,我將種痘之術獻去,有沒有人相信還是兩說區區一個選人,不過是跌打損傷有點手段罷了,誰會信換作是我也不會相信啊即便是信了,又會怎樣給皇子皇女的痘苗,肯定要多種幾輪,而且為了保險起見,最好還是透過小兒來製作。

韓岡一掃臉色白的一眾幕僚,笑容冰冷,這個世,豎刁易牙也是有的,多半會有人願意拿著自己的兒孫來換取富貴。但他們做下的事,罪孽也少不了我一份,哪裡能忍心。

有人信了三分,但還有人眼中閃著狐疑。

韓岡進一步道:學而不思則罔,思而不學則殆。不知諸位在求學過程中,師長的教導是信之無疑,完全不去思考還是仔細揣摩,將之領會通透,並加以驗證肯定是後者

可要用人命來換的人痘之術,又是毫無來由,有幾人能堅持驗證到最後一個輪迴過去也不見先例,與其說是醫術,被人說是巫術的可能性更大。只要開了頭,死了人,巫蠱之術的罪名可就讓人想栽就栽,那是要掉腦袋的。

只要隱去得授人痘,說成是在廣西現的免疫牛痘不就行了

那與欺世盜名何異種痘之術我只是改進而已,豈能據之為己功韓岡板下臉厲聲喝問。

幾個幕僚被叱問得面面相覷,哪有這種說法。

他們都不是十幾二十歲的毛頭小子,早看透了世情,哪裡會相信這種場面話。能坐到韓岡這個位置的,怎麼會有如此幼稚的想法。這可是只用了十年就從一介布衣殺到龍圖閣學士的異數。

再說,為臣者又豈可欺君

韓岡義正辭嚴,堵的人無話可說。可從不欺君的臣子,不是一百個裡都出不了一個,而是一百年都不一定出一個。

高居廟堂之的皇帝出宮的機會一年也沒幾次,對外的資訊掌握全都得靠奏章和密報,哪個做臣子的會在奏章中老老實實的說真相只說真相說全部的真相總會有點偏向有所取捨。就如如包拯包孝肅,也沒少說危言聳聽的話。

但誰敢光明正大的說不可欺君這句話是放屁

一眾幕僚依然愁眉苦臉。韓岡的自辯的確有道理,但一個喪子的父親,還有宮中的皇后,七皇子的母親刑婉儀,以及過去子女因痘瘡而夭折的嬪妃,他們在悲慟下,是不會講道理的。

你們放心,韓岡卻在笑,天子是明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