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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三章 陰風

他的目標瞄的是我的左眼,位置卻稍稍偏離了半寸。

我被吊在半空一動也不得動,那石頭子順著我的左側臉頰劃過,好險不險,只在我的左臉上留下了一道清淺的刮痕。

人為刀俎,我為魚肉。

此時的我,就是那案板上的蘿蔔白菜。任由他們隨意揉捏,作踐。

我無奈的在心中自嘲。施現啊施現!你前半生怎麼就從來沒有想過?竟然有一天,自己會淪落到如此境地。

那娃子見自己失了水準,有些不大開心。

“啊呀!咋就打偏了呢?”

孩子王搶過彈弓,用拇指刮了一下自己的鼻子。

“哼!瞧我的,讓你們看看什麼叫百發百中。”

只見孩子王手握著彈弓,為了讓自己擊打的更精準些。特意又向前走了兩步。

這孩子,就站在我娘屍體的腳下。他膽子也真是大得很。一雙巴掌大的,走路都不穩妥的小腳。已然踩在了我娘屍體的鞋面上。

孩子王用自己的小虎牙咬著下嘴唇,拿著彈弓的胳膊,舉的高高的,既平又直。

他的右手把石頭子填上,卯足了力氣,將彈弓拉滿。

他臉蛋兒上的咬肌都跟著用力,面容兇狠,像極了昨天夜裡,無故冤枉我的村民。

我默默地閉上眼睛,心裡無驚也無畏。

不就是想讓我變成瞎子,呵!我已然腿瘸身殘,渾身上下只餘下一口薄氣兒。

便是成了瞎子又何妨?終歸,在三日之後,我就會被眾人裝進豬籠,然後沉入河底。

一個浮腫,慘白的河漂,誰還會在意他有沒有眼眶裡的眼珠子?

我艱難的從嗓子眼裡撥出一口氣,喉嚨中默默的嗚咽著。

“爹,娘!如果你們黃泉路上有眼看,就讓這石子偏離一下位子,直接貫穿我的喉嚨眼兒,劃斷我的大動脈。

娘啊!現兒想你,現兒求求你,趕緊了斷我吧。

我不要在這人世間中活活受罪,我真的撐不住了!”

就在我冥想之際,孩子王手上的彈弓已然射出。

便在這一瞬之間,祠堂大院內,突然間狂風大作。

好好的晌午,怎麼會颳起大風?

這陰風好似乎從地面襲來,從遠遠的祠堂門口,一浪接著一浪的襲進三殿大堂。

西偏殿裡,成百上千個上西村祖輩的靈牌,被這風卷的‘咯咯’作響。

漫天的沙石呼嘯著捲起,將我的身軀在空中吹的一蕩一蕩。

風速十分迅猛,在祠堂院內來回對應流,那嗚咽的震盪聲,就像是一個冤死鬼悽慘的悲鳴。

孩子王被風吹的顫了三顫,彈弓擊出來的石子,也不知被這狂嘯捲到了何處。

娘的那雙死不瞑目的眼睛,怔怔的翻著眼白,看著上天。她的髮梢被風捲激的豎在地面上,像海草一般亂舞。

“娘,莫不是你開眼了?”

我在心裡暗自尋思。

那幾個野娃子,被滿院的風沙迷住了雙眼。有一個大約五六歲的小么,個子小小,身上沒有二兩肉。只有大腦殼最顯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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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小么長得活脫脫像一縷豆芽菜。

豆芽菜身材嬌小,體重又輕,走起路來身子都直打絆兒。

祠堂院內霎時間颳起如此大的風沙,豆芽菜腳下不穩,一個踉蹌,直接被狂風吹出了二米遠。

這豆芽菜好巧不巧的,被那猛烈的風沙,直接推到了我爹的屍體身上。

豆芽菜的小屁股騎在我爹的胸前,兩條腿往前耷拉著,正好蹬在了我爹的雙肩。

他懵懵的抬起頭,睜開眼睛。卻發現我爹那黑青,陰沉沒有半點血色的屍臉,就在他的正前方,離他還不足一捺的距離。

“啊……!”

一聲慘烈的鳴叫,豆芽菜被我爹的屍體嚇得哇哇大哭。

其餘的幾個娃子見了,包括方才那個意氣風發的孩子王。這些娃娃們,跳著腳,拔開小腿兒,開始四處逃竄。

豆芽菜最是倒黴,他年紀本就最小,被風吹到了我爹的屍體上,嚇得腿腳都軟了。他哭的肩膀一聳一聳,騎在我爹的胸膛上,想要逃跑,又沒有力氣。

少傾,風漸漸的停住,就連天上的日頭也沒有中午那般猛烈。

豆芽菜的下肢恢復了知覺,小心翼翼的從我弟的身上爬下來。然後用衣角抹著一臉的眼淚和鼻涕,連滾帶爬的逃出了祠堂大院兒。

我看著地上,爹,娘,奶奶的屍體。心中掠過一絲的欣慰。

我想,一定是他們顯靈!否則,浮躁六月的豔陽天,哪裡會忽然颳起這麼一場大風。

吹落了石子,吹跑了孩子,就連太陽都能吹到偏斜。

我從牙縫裡痴痴的呢喃。

“爹,娘,嫲嫲!是你們回來了嗎?現兒好疼,你們為什麼不在現兒一起去?讓我們一家四口,在黃泉路上相聚。”

……

由於身體重力的原因,拴在我拇指上的兩根鐵絲越墜越緊。那細細的鐵絲,就好像鋼刀的利刃一般。將我的拇指根部都割破了。

因為我的左腿骨頭已折,身體的重心都在往左側偏垂,我能夠清楚的感覺到,吊著我左手拇指的那根鋼絲,已經深深的劃破了我的皮肉,嵌進了我的白色的指骨上。

被吊在祠堂門額上的每分每秒,我都仿若身在地獄。

原來這便叫做——生不如死!

不知何時,我身上的痛感越來越輕,我的大腦已經沒有了正常思考的反應。我的身上蕩悠悠的,渾身麻木。

我的眼皮越來越沉,這並不是困,更不是勞累過度。就在我眼前發白的一瞬間,我直接掛在空中昏厥了過去。

待我再次甦醒時,已然到了第二天的深夜,整個祠堂陰冷異常。

藉著微弱的月光,祠堂正殿裡的泥塑佛祖和十八羅漢,他們被這月光照的猙獰恐怖。見不得半點佛輝,反而像是地府裡的金剛羅剎!

六月的夜晚大概是最舒適的時間了,清風徐來,遍地的涼意,順著我的衣服縫湧進我的整個身體。

便是身上破皮的傷口處,在這涼意的侵襲之下,也變得酥酥麻麻,好生舒適。

我已經被掛在這祠堂的匾額上整整兩天兩夜。

爹,娘和奶奶的屍體,也在我的面前,工工整整的擺放了兩天兩夜。

這深山裡面天氣最悶,爹,娘,奶奶的屍體已然發臭。

白天時,還有茅房裡的綠豆蠅,在他們的屍體周遭不停飛舞。

那蒼蠅在我爹的額頭上歇歇腳,一眨眼的功夫又跑到了我娘的腳上打個尖,最後略過奶奶的肚子,直接飛舞到我的喉結上。

這綠豆蠅在我的喉結上爬呀爬,好似想要在我的脖子上安營紮寨一般。

旁人都厭惡綠豆蠅,因為它那黃豆大的身軀,綠油油的晶瑩翅膀。每天在茅房裡,在人們的穢物上亂竄。

它們肥凸的大肚楠,兩隻爆出來的金魚眼。還時不時發出惱人的‘嗡嗡’叫聲。

以前,每到盛夏,我們家院子裡曬著的滿院馬糞幹,就會招來成群結伴的綠豆蠅。

這群惱人的小畜生,呼朋喚友,招兄喝弟的在我們家院子裡東奔西跑。

娘見了,便總是厭煩的拿著拂塵,左撣撣,右搖搖,想要把它們紛紛趕走。若是這東西跑進了小廚房裡,落在了白麵饃饃上,被爹見到了,定是少不了給娘一頓毒打。

於是兒時的我,便異常的憎恨這種茅房裡的蒼蠅。

我總是拿著一個半圓形的破爛蒲扇,見到這些噁心的東西,就一個一個的把他們全部拍扁,打爛,消滅得精光。

現如今,對於上西村的村民們來說,我和娘,何嘗不是這惱人的綠豆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