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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四章 泔水

我的雙腿已經完全喪失了行走的力氣。我是手腳並用,一步一步向前爬行。

就如同十八年前我娘那樣,一步一步從縣城爬進了上西村。

我萬分落魄的在地面上攀爬,像一個潦倒的乞丐。

不時的有人在我的身旁路過,他們冷漠的看著我,然後用手掩住鼻子,用嫌棄的眼神打量我一番,快速的從我身邊穿過。

這縣城之中,和我想象的卻不大一樣,這裡彷彿比上西村更加少了一點人情味兒。

縣城裡的百姓,和我們上西村的村民真的是天壤之別。他們衣著光鮮,大多數都穿著灰藍色的衣服和褲子。

我眼見著,有的男人們,腳上蹬著的鞋子竟然是皮料的。

這還是我生平第一次知道,皮子原來可以用做鞋子的材料。不過那種東西裹在雙腳之上,也不知道會不會透氣。我想,這玩意終歸是沒有布鞋舒服。

縣城裡的人,變著花樣的弄這些華而不實的東西。

現在,我真的是餓的要死。我的肚子乾癟到,只用一支手掌便可以掐的過來。

我甚至可以用自己的雙手,隔著肚皮摸出我的腸子和胃,在身體裡盤旋的形狀。

我的腸子已經完全排空,薄的就像什麼都沒有裝的空布口袋。

唉!此時此地,人生地不熟,不知道可以去哪裡討來一些吃食。

就在我鬱悶愁苦之際,突的,我的耳朵裡傳來一聲熟悉的鳴叫。

那是驢子的叫聲,對於這種牲口,我甚至比對我爹都要熟悉。

我順著聲音傳來的方向望去。

就在我的正前方不到五米的位置,有一個穿著棉白色對襟兒小衫兒的壯漢子,牽著一個驢拉板車,停在了一間房市的門口。

那房市不知道是什麼地方,有好些個男女從其中進進出出。

屋頂上的煙筒裡向外噴著滾滾的白煙,打老遠便能聞到,那屋子裡散發出來的濃濃的辣子味兒。

這大紅的味道噴香刺鼻,香味順著我的鼻腔直接傳到大腦,饞的我不停的吞了幾口口水。

房市的門口拐角處放了兩個特大號的黃木桶,離得太遠,我也看不清桶裡裝的是什麼!

我只是見著,那個壯漢子將兩個木桶吃力的抬到自己的驢拉滑板車上,然後轉身走到街角裡去,蹲在路邊,從口袋裡摸出一個菸袋鍋子,愜意的嘬著。

我拼盡全身的力氣,用最快的速度朝那間房市趴了過去。

我匍匐在地上,側著頭,順著門縫往那屋子裡面偷瞧。

哎呦!這可真的是個好去處,裡面支應了十幾張木頭方桌,周圍擺著木凳子。

好些人坐在桌子旁,大口大口的吃著魚肉小菜,還時不時的飲上兩口小酒。

這群食客邊吃飯邊吧唧嘴,饞的我的汗揦子,順著嘴角都流到了脖子上。

忽的,就在我的身側,那驢子突然間又鳴叫了一聲。

我這才注意到了這輛驢拉板車,那板車上整齊排列了好多個大木桶。木桶裡面裝著的,竟然是食物。

這麼多的木桶嘞!一個一個裝的滿滿,裡面湯湯水水,上面漂著一大層厚厚的紅色浮油。

有的木桶裡還有肉眼可見的綠菜葉子和骨頭渣。不過,這木桶中的食物味道並不大好聞,全部散發著濃濃的酸臭味。

這縣城裡的人可真是糟蹋東西,好好的糧食,咋就能把它給放酸了呢?

此刻,我也管不得這麼多。我整個人已經餓的神智不大清晰。不如讓我先飽餐一頓,等以後有機會,再還這個壯漢子一頓飯!

我的雙手扒著驢拉板車的邊緣,然後奮力地將自己的整個身體支撐起來。

我艱難地屈著右腿,爬到了那個板車上。我看著這麼些裝滿食物的木桶,我的眼睛裡已經浸滿了喜悅的淚花。

我把雙手插進木桶中,從裡面撈著食物,就往自己的嗓子眼兒裡灌。

這食物的味道可有些不大敢恭維,又酸又臭,吃起來有些像人類的嘔吐物。

可是現在的我哪裡還敢挑三揀四?能夠吃到嘔吐物,我已然很滿足。我只恨自己的兩隻手掌太小,一次抓不出來太多的菜食。

於是,我直接努力的探起頭,將整個腦袋全部埋進了木桶之中。

我把嘴巴擴大到了身體的極限,大口大口的吞嚥著這些‘燴菜’。

裡面的種類還真是豐富嘞!有菜葉子,有米飯粒,我甚至還叼到了一塊兒飽滿的魚頭。

就在此時,有過往的路人看到了我的行為。他扯著嗓子,稀奇的吆喝了一聲。

“哎呦!大家快過來看呀!這裡有個人在吃泔水嘞。”

這一吆喝把很多過路客都吸引了過來。

驢拉板車的主人,自然也聽到了旁人的討論。他三步並作兩步,跑回了自己驢子的身邊。

見著我,正埋著頭,不遺餘力的趴在木桶裡大快朵頤。

這壯漢子氣急了,伸出他那一雙粗大的肉手,大步上前,掐住我的後脖子。如同掐著雞崽子一般,粗暴將我從驢車上拽下來。

這漢子力氣大的很,可以徒手將我拎起。

他鉗制著我的脖子,我甚至都不能呼吸。漢子大手一甩,我直接像一個貨物一般,在地上漸漸滾了兩圈兒。

此時,我的臉上,頭髮上滿滿都是食物的油湯。

那火辣辣的紅油順著我的臉頰,一滴一滴砸在地上,噼裡啪啦的像是雨珠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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壯實漢子兇狠狠地看著我,這男人的體格真是龐大。他的個子蠻高,足足要比我高出一個頭。

我抱著臂膀躲在板車的旁邊,蜷縮成一團。

那漢子居高臨下的怔怔凝望著我,他偌大的身軀把陽光堵得死死,在我的身體上罩成大片的陰影。

“對,對不起。”

我畏懼的舌頭都打了結,說起話來,口中如同吞了一塊兒火炭,含含糊糊,不清不楚。

“我,將來等我還你。我不白吃你的!”

那漢子鄙夷的掃了我一眼,臉上滿是厭惡。

他抬起右腳,並沒有使出太多的力氣。朝著我的胸口隨意踢了一下。

我的心窩處頓時烙上一個巨型的灰色鞋印兒。

“娘皮,連泔水都偷吃,真是討人嫌。”

那漢子的嘴裡罵罵咧咧,簡直要把我的祖宗十八代都從墳裡給挖出來。

“狗娘養的臭東西!大清早出來礙人的眼。你他娘的是畜生託世啊!豬食還能吃的噴香。”

我被他罵的好不委屈,可是又不敢反駁什麼。畢竟是我有錯在先。只是我萬萬沒有想到,這縣城裡面的豬,吃的竟然都是這樣的好東西!

少傾,伴著這個漢子的唾罵聲,驢車的周圍擠滿了圍觀的看客。

這群人一個個對著我指指點點,還時不時的捂著嘴竊笑。

“呦!竟然有人吃泔水嘞!”

“你瞧瞧那個人,比野狗都噁心。”

“真是醜人多作怪,咱們濱水縣裡,什麼奇奇怪怪的事兒都能發生。”

這些話聽的我不大好受,我不過是餓極了,只想吃上一頓飽飯。

我在上西村從來沒有見過泔水,家家戶戶窮得叮噹亂響,飯菜根本就不夠吃,平日裡只能靠稀粥飽腹。

誰會知道,在這縣城之中,豬吃的比人吃的都要好呢!

那漢子見圍觀的人多了,便把自己當成了戲臺上的角兒。他越罵越起勁兒,仰著脖子,張著闊塞方口,扯開喉嚨,聲如洪鐘。

“你這個臭鹽皮,不得好死。麻桿精,下輩子不如去當豬!”

漢子的話越說越損,他半點沒有要放過我的意圖。

就在此時,突然,有一個低沉的男聲,在人群之中響起。

“麻三,你不把泔水送去豬圈,在這耽擱些什麼呢?”

這句話說的並不大聲,可是卻透露出幾分邪氣。

那壯漢對這個聲音該是很熟悉,只見他的身軀忽然變得僵直,臉上的橫肉都跟著瑟瑟發抖。

漢子戰戰兢兢地轉過身,尋著那聲音的方向看去。

說話的是一個三十七八歲,個子矮小,右臉頰長了一顆黑色大痦子的男人。

那男人穿的光鮮極了,一身看不出是什麼料子的黑色套裝,腳上的鞋擦的錚明瓦亮,依稀都可以晃出人影。

尤其是他的頭髮,就像是被牛舔過,或是在油桶裡泡過一樣,一根一根板板正正,直冒亮光。

他的身後還跟了五六個身穿黑色布衣,布褲,打著綁腿的年輕勞力。

叫麻三的壯漢看見這個男人,嚇得兩條腿直打哆嗦。

麻三張口便是諂媚的討好。

“劉老板,這是什麼風把您給吹來了?小子正要往回趕呢!

這不,碰上個狗娘養的,一個小碎催偷吃餵豬的泔水!”

那劉老板聽了這話,皮笑肉不笑的呵呵了兩聲。

“呀!竟還有這種人?我可得好好瞧瞧!”

劉老板從人群之中走出,那幾個年輕勞力一直緊隨其後,就好似如來佛身邊的左右護法一般。

劉老板走到板車旁邊,在我的面前停了下來。

我的心裡慌極了,我把腦袋埋的死死,不敢有半點妄動。

那劉老板站在我的面前,清了清嗓子。

“咳,咳!小崽子,把頭抬起來,讓爺端詳端詳。”

我抱著膀子蜷縮在地上,仍舊一動不動。

麻三見了,大步走到我的身邊。他又抬起那只大腳,照著我的腦袋猛然踹了一下。

這一腳,踢得我的腦瓜子一蕩,整個頭都在嗡嗡作響。

“你個狗娘養的,劉老板跟你說話沒聽見?趕緊把頭抬起來。”

人在屋簷下,不得不低頭。我不敢忤逆他們的意思,只好順從的將下巴揚起。

這個劉老板盯著我反覆打量了片刻,只是他的神情……。

我看到,他的嘴角扯起了一絲不可言喻的詭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