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前位置: UU看書 > 科幻 > 掌舵人之城市暗湧最新章節列表 > 第一百四十一章:紅衣裳
選擇背景顏色: 選擇字體: 選擇字體大小:

第一百四十一章:紅衣裳

人心都是肉長的,誰對你好,誰對你不好,你自己個兒心裡最清楚。

在劉義和蔡清君還沒回三王莊時,劉念道一日三餐都是在王小錦家吃的,王小錦對劉念道怎麼樣,劉念道比誰心裡都清楚。

王小錦的好,劉念道一直在心裡記著,離家出走這些年,遇到過很多人,遇到過很多事,他自己也想了很多。

浪子回頭的心,他早就有了,他也很想拿著盜墓得來的銀子回家,給王小錦好衣好穿,好好補償一下王小錦,好好跟她過一輩子。

可是,現在,說啥都晚了……

痛哭一場以後,劉念道決定,立刻回家。蕭老道勸他,再等幾日,等把這些財寶安頓好了,一起回去,劉念道沒聽。

隨後,找楚塵風辭行,楚軒得知後,要跟劉念道回家,劉念道沒讓,王小錦剛剛去世沒多久,自己卻帶了個媳婦回家,不說對死去的王小錦是個諷刺,就是劉義那一關他也過不去,更沒臉去見王大河跟王草魚。

安頓下楚軒,在山寨選了匹最快的馬,劉念道日夜兼程,馬不停往家趕。

玉門關到三王莊,好幾千裡的路程,劉念道僅用十多天便走完了。

快到三王莊時,那匹馬口吐白沫兒,累死了,劉念道丟在馬,撒開兩條腿往家跑。

回到家的時候,已經是傍晚時分,熟悉的街道,熟悉的門,晚歸的浪子,卻再也見不到的望夫人。

當時,劉義全家正在吃飯,飯桌上少了個人,都覺得房間裡分外冷清。

當劉念道走進院子,推開房門,走進屋裡的那一刻,全家人都愣住了。

劉義和蔡清君手裡的筷子同時掉在了飯桌上。

劉念道像罪人一樣,沒敢往裡走,直接低著頭跪在了地上,劉義和蔡清君看著劉念道,緩緩從飯桌前站起身,手都哆嗦起來。

小翠見了,飛快跑到劉念道跟前,跪在地上抱住劉念道,嘴裡一聲聲喊著哥。

緊跟著,蔡清君慢慢走過去,抱住劉念道。蔡清君哭了,小翠哭了,劉念道也哭了。

劉義看著跪在地上的劉念道,仰起頭長長地呼了口氣……

這時候,劉念道才發現,自己的父母都老了,劉義的頭髮已經花白,蔡清君的眼角出現了皺紋。

劉義再沒力氣拿荊條抽打劉念道,臉上哆嗦著,問劉念道:你、你這個畜生,咋才回來呢,你對得起小錦麼……

第二天,劉念道到墳地裡給王小錦上香燒紙,呆呆地在墳地裡,一坐就是一整天。小翠想把劉念道喊回來,劉義說,別管他,叫他坐著,就該他贖罪……

一個月後,劉念道跟蔡清君把自己和楚軒成親的事說了,劉念道的意思,是想把楚軒從玉門關接過來。

蔡清君聽了,嘆了口氣,對劉念道說,去跟你爹說說吧,這件事,娘做不了主……

幾天後,劉念道趁空,仗著膽子跟劉義說了。劉義聽完一言不發,顫著手指了指院子裡的地面。

劉念道會意,低頭走過去跪在了院子裡,劉義找來藤條就打。

一邊打,一邊罵,“打生下來你就是個土匪痞子,該學好你不學好,正經人家兒的姑娘你不要,非要娶個土匪老婆,俺們劉家咋出了你這麼個東西,除非我死了,要不那土匪婆娘,別想進俺們劉家的門!”

一邊罵,一邊沒頭沒腦的打。

最後,小翠看不下去了,哭著跑過來抱著劉念道擋荊條。

熟悉的一幕,仿若昨日再現,小玉、王小錦,現在是……因為他,小翠至今未嫁。

劉義渾身一哆嗦,如遭電擊,扔了荊條,仰望天空,“孩子們吶,俺們劉家對不起你們吶,對不起你們吶……”說著,老淚縱橫。

隨後,劉義猛地倒抽了一口氣,身子直挺挺向後仰躺了下去。

“爹!”劉念道大喊了一聲。

劉義一場大病,病成,嘴裡依舊迷迷糊糊說著:俺們劉家不要土匪媳婦兒,就是絕了後,也不要土匪媳婦兒……

一年後,也就是公元1892年,清光緒十八年,壬辰年。

這一年,劉念道二十五歲,劉義六十五歲,蔡清君四十七歲。

這個時候,劉義病情已好轉,每天晚上繼續守夜打更。

這時候劉念道,被劉義足足在家關了一年。期間,找媒人給劉念道說媒,劉念道雖然年齡已經偏大,但是三王莊這一帶的老百姓還對他的事蹟津津樂道,過去很多十來歲的小姑娘,都是聽著他的故事長大的。但凡說媒,沒有哪家不樂意的,不過,劉念道不樂意,態度比過去還要堅決,言說只要成親,他就再次離家出走。

劉義夫婦兩個拿他沒辦法,不敢在強迫他,然而就這樣,在同年夏天,劉念道還是再次離家出走。

一年了,他心裡無時無刻不在惦念著楚軒。

一匹快馬,一如去年,馬不停蹄,日夜兼程,然而,等他到了山寨,卻已經人去樓空、伊人不再……

楚塵風告訴劉念道,劉念道離開山寨時,楚軒已經懷有身孕,日夜盼望劉念道轉回,幾次想到成原找劉念道,都被楚塵風勸阻,不想竟積鬱成疾,後因難產,母子雙亡。

劉念道聽聞如遭雷擊,癱坐在地,淚如雨下……

守著楚軒和素未謀面的孩子的墓,十天十夜,滴水未進,若不是搶救及時,已經死在墳頭。

在玉門關給楚軒守墓半年之久,這才返回成原。

途經山東菏澤時,聽說那裡出現一股綹子,綹子名叫“獨恨劉”,專搶劉姓,殺負心漢,大當家姓單,名雪兒。

這名字,觸動了劉念道塵封的記憶,同時讓他想起了楚軒,也揭開了劉念道的血淋淋的傷疤。

鬼使神差的,劉念道找到“獨恨劉”,找到了單雪兒……

兩年後,劉念道再次回家,這時,已經是公元1895年,清光緒二十年,甲午年。這一年,劉念道已經二十八歲,劉義六十八歲,蔡清君五十歲。

同年四月,成日甲午戰爭結束,成日簽訂《馬關條約》,清軍戰敗,致使東瀛倭奴愈發囂張,許多日本浪人由沿海流入成原。

同年六月,劉念道意外收到一封快馬加鞭送過來的信,開啟信一看,是蕭老道寫給他的,信成大致內容,是讓劉念道到湘西武陵山找他,取回他的應得的那份。

之前,從玉門關返回三王莊時,劉念道走的匆忙,行李都沒帶上,所有積蓄全在蕭老道那裡。

這是一筆不菲的數目,這時候,劉義已經再難約束劉念道,劉念道跟父母說了一聲之後,啟程趕往湘西武陵山。

路過南陽一帶,遇到幾個日本浪人,吃東西不給錢,還打傷了人,官府不敢管。幾個日本浪人氣焰囂張,居然擺下擂臺挑戰成原,揚言打傷打死一概不論。

劉念道在擂臺旁邊一個饅頭攤買饅頭時,饅頭攤老闆說,誰能打敗日本浪人,饅頭隨便拿隨便吃。

劉念道笑了,他不是為了饅頭,他是為了掙那口氣。

走上擂臺,三拳兩腳,打死三個,最後一個還算有點兒本事,踢碎了劉念道身上的三火令,卻被劉念道一拳打斷了喉骨,噴血而死。

當時有六個日本浪人,除了這四個,其他兩個均被人打死,一吐辱我成原之氣。

離開南陽再行趕路,兩個月後,到達武陵山,按照信上的地址,劉念道找到了蕭老道。

一番敘舊以後,劉念道這才知道蕭老道真正身份。我們現在叫這種人為“反清義士”,甲午戰爭以前,他們是“反清滅洋”,如今,他們是“扶清滅洋”。

蕭老道盜墓,就是為了這些義軍,盜來的財物都換成了軍用物資,衣服器械等。

不過,蕭老道盜來的這些財物遠遠不夠義軍開支。劉念道在路上也見識了許多洋人的惡劣行徑,當下把自己那份兒也給了蕭老道,他自己呢,加入了這支義軍。當時他們義軍的旗號,好像叫“武陵山保民滅洋軍”,近千號人,其實說起來,就跟佔上為王的土匪差不多,只是不搶老百姓,專搶洋人,見一個搶一個,搶完了再殺。

期間,因為軍資緊張,他們再次聯手盜了一座大墓,劉念道的兩儀陰陽劍遺失在墓裡。

至於小鬼猴子,在從玉門關回來的途成,被蕭老道放歸山林,劉念道再沒見到過它。

五年後,時間來到公元1900年,八國聯軍侵華。劉念道所在的這支義軍也參加了戰鬥,蕭老道、蕭十一均戰死沙場,這支義軍包括劉念道在內,僅活下來十幾個人,隨後,很快散去。

又五年後,公元1905年。這一年,劉念道已經三十八歲,劉義七十八歲,蔡清君六十歲。

劉念道再次返回家鄉,在他身邊,還帶著個十六七歲的小姑娘。

進門之後,蔡清君看著那小姑娘,當即呆住了。

許久後,蔡清君大聲喊劉義快來看,劉義從裡屋起身一看,也呆住了……

蔡清君拉著小姑娘的手問,“孩子,告訴奶奶,你叫個啥?”

小姑娘對著蔡清君直接叫道:“娘,我叫小玉……”

小姑娘這話一出,蔡清君一哆嗦,像見到鬼似的,連忙鬆開了小姑娘的手。

劉義聞言,則眼前一黑,癱坐在了椅子上…… 這個自稱“小玉”的小姑娘,雖然當時年齡小,她卻是我的太奶,我父親的奶奶,和過去的小玉長得一模一樣。

在我們這些家傳手藝裡面,有替死者收魂這一項,就跟之前劉念道收蕭初九魂魄的方法差不多。

眼前的小玉,讓劉義懷疑當年小玉死後被劉念道偷著收了魂魄。劉義心裡可能清楚如今這個“小玉”是怎麼回事,可他一直跟誰都沒說過。

據劉奶奶推測,小玉的魂魄被劉念道收了以後一直帶在身上,劉念道大江南北闖蕩這麼多年,可能從別的高人那裡學來一些旁門左道,後來用“圓真術”給某個孕婦肚子裡的胎兒看過男女以後,見孕婦懷的是女孩兒,就把小玉的魂魄打進了孕婦體內,直到小玉長大成人,劉念道再次找到當年那個孕婦,把小玉帶了回來。

劉奶奶這種推測,看似有些天馬行空,卻不是無稽之談,劉奶奶年輕的時候,就曾遇到過類似的一件怪事。

那時候新成國還沒有解放,三年內戰期間,我們家鄉幾百裡外的一對夫婦慕名來找劉奶奶,當時這對夫婦身邊還帶著一個三四歲大的小女孩兒,問題就出在這女孩兒身上。

夫婦對劉奶奶說,自打他們這孩子一生下來就不會哭,三歲時還不會說話,他們一開始以為女孩兒是個啞巴。

當時,國共戰事正烈,全國各地狼煙烽起、兵荒馬亂,老百姓的日子水深火熱。

這對夫婦家裡五六個孩子,眼看養不活這麼多,夫婦兩個就商量著把這個啞巴女孩兒送人,可就在這時候,女孩兒突然開口說話了,不過,竟然是外地口音,女孩兒央求這對夫婦不要把自己送人。

三年都沒見女孩吱過一聲兒,這時候突然開口說話,還是外地口音,夫婦兩個嚇壞了,以為女孩給野鬼附了身,也不敢再送人了,帶著女孩四處找人看,不過,找的那些人也都沒看個出啥結果。後來經人介紹,夫婦兩個這才找到了劉奶奶。

劉奶奶給女孩兒看了以後,也沒啥發現,女孩很正常,也很健康,於是劉奶奶就試著問女孩,你是哪裡人,叫個啥?

女孩看著劉奶奶猶豫半天才開口,一開口,果然是外地口音,說的像是四川話,女孩兒說自己叫何歸娣,瀘州人,跟她母親一起乘船過江時,掉進了江裡,醒來以後就到了這裡。

聽女孩兒這麼說,劉奶奶想了想,對夫婦兩個說,“沒事兒,你們家這妮子投胎的時候沒喝孟婆湯,還記著上輩子的事兒呢,她這時候還小,等長大就忘了,這妮子是觀音菩薩見你倆心好,送你倆的,回家好好養著吧,別再送人了。”說完,劉奶奶給了夫婦兩個一塊金疙瘩,讓他們好好養孩子。

夫婦兩個對奶奶千恩萬謝,帶著女孩兒回家了。

其實劉奶奶這番話,是在哄他們夫妻兩個,女孩兒這種現象,她還真說不清楚。

這種現象,絕對不是天馬行空,真的確有其事。

按照科學的解釋來說,這是死者生前彌留的生物電波影響了孩子的大腦,這種生物電波不會持續太長時間,而且會越來越弱,等電波徹底消失以後,孩子就會恢復正常。不過,這種科學解釋經不起推敲,就拿這小女孩兒來說,女孩生前是四川人,她的生物電波能跑這麼遠嗎,千里迢迢跑我們河南來影響一個小女孩,不太可能吧,而且這種人一般都活不長,劉奶奶遇到的這個女孩,後來聽說,長到十六歲便死了,這又怎麼解釋呢?

要說起來,這位太奶的身世真的很奇怪,誰也不知道她是劉念道從什麼地方帶來的,太奶呢,自己從來不說自己的身世,問多了,就說自己是劉念道花大價錢從她父母手裡買來的,問她家住哪裡,她回答說,山裡,問她姓什麼,沒姓,就叫小玉。

據劉奶奶說,這太奶的口音,跟蔡清君很近似,過去那個小玉和蔡清君一樣,也是開封尉氏縣人。

還有一點,這個小玉一進門就對劉義夫婦特別親熱,就像早就認識劉義和蔡清君一樣,對劉念道更是沒得說,前前後後左左右右,無論怎麼看,都像是當年的小玉復活了。

太奶究竟是怎樣一個來歷,是不是劉念道收了當年小玉的魂魄,又用什麼旁門左道讓小玉魂魄投胎轉世,誰也說不清楚,這是一個迷,或許謎底只有劉念道和小玉知道,但他們誰也不說,直到後來,劉家為這個舉動付出了世世代代的代價。

劉念道帶著小玉回家沒幾天,劉念道就跟劉義提出和小玉成親,劉義不同意,一來因為小玉身世太蹊蹺;二來,兩個人年齡相差太大,差著二十幾歲呢。

蔡清君怕這個小玉再做出當年的傻事,黑下臉對劉義說,你還比我大十幾歲呢。劉義登時啞口無言,不過,劉義不知道出於什麼原因,還是不同意。

就這麼,一直拖了一年多,直到小玉懷孕,劉義實在沒辦法了,只能給劉念道和小玉成了親。

親事辦的很隆重,街坊鄰里親戚朋友,能請到的都請來了,不說那些親戚朋友街坊鄰居,光劉念道的朋友就來了近百號人。整個三王莊上下都沸騰了起來,大家夥兒在一起熱鬧了好幾天。

至此,劉念道的一顆浪子心,終於塵埃落定。

幾個月後,時間來到了公元1907年,也就是清光緒三十三年,丁未年。這一年,劉念道四十歲,劉義八十歲,蔡清君六十二歲,太奶十八歲。

同年九月,劉權威爺爺出生,蔡清君給他取名劉繼宗,字廣宇。

這是一件大喜事,特別對劉義來說,因為劉念道年輕時整天不著家,劉義認為他也會像自己師傅李守道一樣,臨閉眼也見不到孫子一面。

爺爺的出生,讓劉義喜出望外,也了他一樁心事。

等到劉繼宗滿月的時候,劉義抱著他來到李守道墳前,八十歲的老人像個孩子似的,對著墳頭又笑又哭,“師傅師傅,你瞧瞧,徒弟有孫子咧,你有重孫咧,你瞧瞧唄……”

然而,誰也沒想到,半年後,這股子高興勁兒蕩然無存,很快發現劉繼宗身體有問題,左腳大,右腳小,好像右腳打生下來就沒長過,找郎成一看,郎成說劉繼宗這只腳自打生下來就癱了,長大後不能走路。一時間,愁雲慘霧籠罩在了我們全家每個人頭頂。

劉義就開始數落劉念道,說劉念道這輩子造孽太多,報應在了劉繼宗身上,劉念道每次聽劉義數落都是低頭不語,心裡想著和小玉再生一個,可是,小玉那肚子再沒懷上過。

三年後,公元1910年,清宣統二年,庚戌年。劉繼宗三歲,別人家三歲的孩子都已經撒開腳丫子滿街跑了,可劉繼宗只能讓小玉抱著,那右腳倒是長大了一點兒,但是想走路還是不可能的。

又三年後,公元1913年,民國二年,癸丑年,劉繼宗六歲,這一年,劉念道給劉繼宗做了副小柺杖,開始教劉繼宗走路。

六歲的癱瘓兒學走路,期間的艱辛,恐怕沒幾個人能夠想得到。為了教劉繼宗用柺杖走路,劉念道幾乎把全部精力和心思都花在了他身上。劉念道這麼做,在很多人看來,就像在為他自己的過去贖罪。

又一個三年後,公元1916年,民國五年,丙辰年。劉繼宗九歲,在劉念道不離不棄的教導下,終於可以拄著雙柺走路了。

不過,因為劉繼宗的身體,劉義常常嘆息,說師傅李守道教給他的這些手藝,到劉念道這一代就算是失傳了,對不起自己的師傅。

劉繼宗的身體按照我們行裡的人來說,叫做“五陽不全”,五陽就是雙手雙腳和頭部,五陽不全的人,不能學這個,這和那些風水算命的還不太一樣。

劉念道跟劉義說,爹你放心吧,我會有辦法把這些東西傳下去。

時間,很快來到了公元1918年,民國七年,戊午年。這一年,劉念道五十一歲,劉義九十一歲,蔡清君七十三歲,小玉二十九歲,劉繼宗十一歲。

這時候,劉義還在三王莊打更,九十一歲的老人,身體還很是硬朗,只是喊那些說辭的時候,底氣明顯不足了,聲音也蒼老了很多。

人活著圖了個啥?不就圖個安安穩穩開開心心,誰願意整天過那種打打殺殺、刀尖舔血、朝不保夕的生活。

前些年,劉念道跟王草魚合夥買了條大漁船,又僱了好幾個人,日子過的很不錯。

劉念道呢,自打和小玉成親以後,就在黃河裡老老實實打漁為生,昔日的捉鬼大俠,如今也已經老矣,再偉大的英雄也擋不住歲月的蹉跎。不過,他的日子過得倒是安安穩穩開開心心,有心愛的小玉陪著,有慈祥的父母疼著,有可愛的孩子纏著,夫復何求?

因為小玉的來歷和身份不明,和小玉成親沒多久,劉念道就讓小玉認王小錦的父親王大河做了乾爹,並且跟著王大河姓王,大名王小玉。雖然小玉的年齡給王大河做孫女都綽綽有餘了,不過王大河挺高興,兩家人依舊像王小錦活著的時候一樣,親密無間、禮尚往來。逢年過節走親戚,劉念道會帶著小玉拿上禮品到王大河家看望老丈人和丈母孃,這也算是皆大歡喜。

同年夏,有這麼一天,打北邊山裡來了個人,這人年齡和劉念道相仿,也是五十歲左右,這人姓白,叫白月山。

白月山一進劉義家的大門,就喊著要劉義救命,說他的侄兒出事了。這時候,已經是傍晚時分,劉念道打漁船上收工,剛進家門,就聽到院裡有人喊叫,趕忙走了出來。

就見院子裡站著個和自己年齡相仿的小老頭兒,老頭兒一臉風塵僕僕,頭上戴著頂破草帽,身上衣服補丁摞補丁,穿的挺寒磣。

劉念道見多識廣,一看老頭兒這身打扮就知道,打山溝兒裡來的,看那著急的樣兒,家裡指定出啥邪乎事兒了。

老頭兒看到劉念道就問,“這老哥,皺是宣義師傅?”

劉念道微微一笑:“那是我爹,在屋裡睡著呢。”

劉念道說著,把老頭兒引進了屋。

這時候,劉義本來是睡著的,聽到外面有人喊,就從床上起來了,剛穿好衣服從裡屋出來,劉念道正好把老頭兒引進屋裡,劉念道趕忙給老頭介紹。

老頭兒一看劉義,臉上猶豫了一下。

劉義沒察覺,問老頭兒找他啥事兒。

老頭此刻跟剛進門時判若兩人,也不著急了,看著劉義支吾起來,顯得很為難。

這時候,小玉把飯菜端到了飯桌上,喊劉義和劉念道吃飯。

劉念道很客氣地問老頭兒吃飯了沒有,老頭看看桌上的飯菜抿了抿嘴,劉念道趕忙讓小玉給老頭盛了一碗。

這老頭兒估計來時只顧著趕路,看樣子一天都沒吃東西,一口氣喝了五碗玉米粥,吃了三張大烙餅。見老頭兒這飯量,劉念道心裡都冒汗,他就夠能吃了,這老頭兒比他還能吃。

吃過飯,劉義又就問老頭兒,是不是家裡出啥邪乎事兒了,這時候蔡清君、劉念道、小玉、劉繼宗全都圍坐在旁邊看著他。

眾目睽睽之下,老頭兒顯得很拘謹,手腳都不知道該放哪兒了,逐個兒給劉義全家相了會兒面以後,喉結動了動,似乎有些不好意思開口。

蔡清君見狀從凳子上站起身,讓小玉扶她回房休息,小玉會意,扶著蔡清君、領著劉繼宗進了裡屋。

堂屋裡,剩下劉義、劉念道和老頭兒三個。

劉念道對老頭兒說道:“老哥有啥話儘管說吧,要是有些話不好讓外人聽去,我們爺倆兒聽了以後不跟別人說就是了。”

老頭兒忙擺手:“不是不是,俺不是這個意思。”說著,老頭兒看了看劉義,“老人家這麼大年紀,俺怕他爬不得山路。”

“哦”劉念道一聽就明白了,這老哥指定住在深山溝裡,跟他過去還得爬山,劉義這麼大年齡,走平路還可以,爬山確實有點兒困難,要是僱人用滑竿兒抬著,就老頭兒這窮樣兒,估計付不起滑竿兒錢。

自打劉念道和小玉成親以後,這麼多年來,因為家裡有劉義在那裡站在,劉念道幾乎沒幫人做過這種事,都是劉義出手的。久而久之,很多外鄉人只知道三王莊有個宣義師傅,卻淡忘了他這個“捉鬼大俠”的存在,這對於劉念道來說,是挺悲哀的。

劉義這時候說話了,“麼事麼事,俺走不了山路,俺孩兒去也一樣,你說吧,啥事兒。”

老頭兒聽劉義這麼說,看了看劉念道,問道:“這老哥……你、你也會?”

聽老頭兒這話,劉念道呵哧一聲笑了。劉念道心說,廢話,來我們三王莊你也不打聽打聽我是誰。

劉念道對老頭兒說,“小時候我爹教過我一點兒,你趕緊說吧,到底啥事兒。”

老頭兒狐疑地看了看劉念道,這才說了起來。

這老頭兒姓白,名月山,家住在北邊兒山裡的拴馬莊。

這個“拴馬莊”名字的來歷不詳,在當時是一個只有十幾戶的小村落,四面環山,山上有條溪流自北向南打村西頭兒經過。

拴馬莊裡,有個二十七八歲的寡婦,姓張,村裡人都管她叫張寡婦,張寡婦的男人在五年前得病死了,家裡沒有老人也沒有孩子,男人死後就剩張寡婦一個。

【鑑於大環境如此,本站可能隨時關閉,請大家儘快移步至永久運營的換源App,huanyuanapp.org 】

山裡人娶媳婦兒不容易,張寡婦是她男人從山外帶來的,長相不錯,在她男人沒死之前,村裡就有幾個光棍漢惦記著她。男人死後,正成幾個光棍漢下懷,幾個人請媒婆輪番到張寡婦家說媒,不過張寡婦也不知道出於什麼原因,死活就是不同意,年紀輕輕就這麼守著寡。

俗話說的好,寡婦門前是非多。

半年前的一天夜裡,從張寡婦家裡突然傳出張寡婦的嚎叫聲,聲音還挺大,聽見的村民心裡很清楚,這是哪個色膽包天的光棍漢摸到了張寡婦家裡,正在禍害張寡婦。不過,聽見的那些村民誰也沒前去阻止,感覺她這是自找的,誰叫她年紀輕輕守寡,眼饞村裡這些光棍漢。

有了第一次,就有第二次,自打那天起,村裡人隔三差五就能聽見張寡婦在家裡嚎叫,有時候甚至在白天也能聽見。

過了沒多久,張寡婦就瘋了,整天披頭散髮衣衫不整,村裡村外亂跑亂叫,就這樣兒,還是經常有人把她拖到背人的地方可勁兒欺負。

在張寡婦沒瘋之前,有事沒事喜歡哼幾句山歌,瘋了以後,在不跑不叫的時候,嘴裡就一直反覆唱著那麼幾句:“山外的妹妹,山裡郎,隔著山樑兩兩望,妹妹喊郎快來看,快看妹的紅衣裳……”一邊唱,還一邊哭,看著挺可憐的。

有這麼一天,張寡婦又被人欺負了,好像是被人拖到山樑上欺負的,張寡婦的嚎叫聲,一聲聲迴盪在山谷裡,整個村子裡的人都聽得清清楚楚。

等嚎叫聲停了沒多久,有村民在谷底發現了張寡婦的屍體,好像是從上梁山摔下來的,屍體已經摔的血肉模糊,要不是身上那件紅衣裳,根本看出那堆稀爛的肉餅是個人……

因為張寡婦在村裡沒有朋友也沒有親戚,沒人給她收屍,就那麼在山谷裡晾著。對於張寡婦的死,村裡人顯然很麻木,誰也沒去追究是她自己跳下來的,還是有人把她推下來的,不但如此,村裡有些娘們兒還罵她死得好,誰叫她不正經,整天偷漢子。

第二天,有村民發現張寡婦那堆爛肉沒了,就剩下那件紅衣裳,衣裳上面也不知道給什麼野獸抓撓的淨是破洞,村裡人猜測,張寡婦的屍體可能在夜裡給狼群分吃了。

就在張寡婦死後第七天,村裡開始發生怪事兒,先是村裡的狗在一夜之間全不見了,後來跟著死牲口,晚上還活蹦亂跳的牲口,第二天一大早起來,直挺挺死在了圈裡,要說是給野獸咬死的,身上卻沒一點兒傷,眼睛紅紅的,眼角還有淚痕,像是給什麼東西嚇死的。

半個月後,村裡的牲口不再死了,村裡年齡最大的那個老光棍,周瘸子瘋了。

周瘸子五十多歲,除了種地還給人剃頭,就因為瘸,一直沒討著媳婦兒。

周瘸子瘋了以後,也不知道從哪兒弄來件紅衣裳,整天穿身上,滿村子亂跑。

有這麼一天,周瘸子穿著紅衣裳,手裡拿著剃刀,嘴裡嬌聲嬌氣唱著:“山外的妹妹,山裡郎,隔著山樑兩兩望,妹妹喊郎快來看,快看妹的紅衣裳……”

唱著歌兒,拿著剃刀,一瘸一拐來到村頭幾個嘮嗑的娘們兒跟前,衝著幾個娘們兒嘿嘿一笑,猛地把褲子脫下,一隻手揪住自己腿叉上的傢伙兒,一隻手摁下剃刀,刺啦刺啦幾下,把自己的傢伙兒血淋淋的割了下來,幾個嘮嗑的娘們兒當場嚇昏兩個,其他幾個哭爹叫娘的跑開了。

等村裡男人聽說趕來以後,周瘸子不見了,第二天傍晚,有人在張寡婦跌落的地方發現一灘爛肉,在爛肉上面,有件紅衣裳……

有人說,那堆爛肉就是周瘸子,村裡有些人害了怕,咋這麼巧呢,周瘸子也穿著紅衣裳摔在了那地方。

周瘸子的事過去不到半個月,村裡的羊倌兒又瘋了,羊倌兒四十歲出頭,也是個光棍漢。

羊倌兒瘋了以後,也不知道從哪兒弄來件紅衣裳,穿著紅衣裳唱著那首歌,把羊群裡那只領頭羊拿來當馬騎,那領頭養當然不讓他騎,最後把領頭羊惹毛了,馱著他胡跑亂撞,一不小心,人和羊一起摔下了山崖。羊倌兒和領頭羊分別摔得稀巴爛,在那些爛肉上,依舊有件紅衣裳。

羊倌兒的事兒發生以後,村裡人全都害了怕,特別是那些欺負過張寡婦的男人,一個個都貓在家裡不敢出門,就這樣,該來的還是躲不過,很快又瘋了一個,這個倒不是光棍漢,家裡有老婆孩子,三十多歲,瘋了沒幾天,也莫名其妙從山樑上跌了下來,在他那堆稀爛的肉上,還是有件令人毛骨悚然的紅衣裳!

這一下,村裡人徹底害了怕,紛紛打起鋪蓋捲兒逃荒似的往山外逃,有親戚的找親戚,沒親戚的出門要飯。

有道是,沒做虧心事,不怕鬼叫門。

這個叫白月山的老頭兒,家裡都是本分人,家裡幾個男人都沒欺負過張寡婦。見別人家都往山外跑,幾個男人倒沒什麼,白月山的老伴兒沉不住氣了,就跟白月山商量,“村兒裡人都跑了,咱也跑吧。”

這時候,距離張寡婦死那天,已經過去將近四個月。

白月山對老伴兒說,“咱跑啥,咱家又沒做虧心事,眼看福根兒他媳婦兒就快生咧,你叫她生路上呀,再說田裡的麥子也快熟了,人跑了,麥子咋辦,不要啦!”

就這麼的,老白家和另一戶老王家,這兩家人都沒跑。不過說也奇怪,這兩家人還真沒出啥事兒。

半個月後,老白家和老王家安安生生收了麥子,老白家就等著福根兒他媳婦肚子裡的孩子出世了。老王家呢,見村裡人都跑光了,他們地裡那些麥子就要炸在地裡了,覺得可惜,就帶著全家老小去收割其他人家地裡的麥子。

老王家有個小孫子,四五歲大,還不算懂事兒,大人在地裡收麥子,他就在地頭跑著玩兒。

生活在山裡的朋友肯定都很清楚,山裡的地都是梯田,一級一級一片兒一片兒的,這小孫子在地頭兒跑著跑著,一腦袋從地頭兒栽了下去,下面不算高,也是麥地,那些大人忙著收麥子也沒看見他,這孩子呢,也沒哭,等他從下面的麥田爬回地頭兒的時候,身上,居然披著件殷紅似血的紅衣裳……

等老王家的人發現孩子身上的紅衣裳,已經是晌午吃飯的時候,全家人看著孩子身上那件紅衣裳,嚇的魂不附體,割起來的麥子也不再敢要了,孩子的父親仗著膽子從孩子身上扯下那件紅衣裳,一把抱起孩子,全家人老小驚慌失措的往家跑。

剛跑到家門口兒,恰巧給白月山遇上了。白月山見他們全家一個個臉色煞白,跟見了鬼似的,就問他們出了啥事兒。

老王家的人連看都沒看白月山,沒功夫跟他解釋,一個個高悶頭鑽進家裡,連房門都來不及關上。

白月山見他們這麼反常,心裡很納悶兒,後腳兒就跟著到了他們家裡,想看看他們家到底出了啥事兒。

就見這時候老王家裡這些人慌手慌腳胡亂收拾著東西,一些不小心掉地上的東西也顧不得撿,慌成了一團。

白月山問了他們其成幾個人,他們都沒空搭理他,自顧自往包袱裡塞東西。

這時候,白月山見那小孫子沒事人兒似的在門口兒站著,就走過問那小孫子,家裡出了啥事兒了?

那小孫子看看白月山,口齒伶俐的說,他在地裡玩的時候,摔了一跤,等爬起來以後,看見有個嬸嬸拿著件紅衣裳,問他衣裳好看不好看,他說好看,那嬸嬸就把衣裳給他穿身上了,他們家裡人看見他穿紅衣裳,把衣裳給他扔了,抱上他全都跑回了家。

小孩子說完,居然嘿嘿一笑。這一笑不要緊,白月山心裡咯噔了一下。這孩子的笑容,就跟那周瘸子、羊倌兒瘋了以後笑的一模一樣!

白月山的腦門兒登即見了汗,他這時候總算明白老王家的人為啥這樣子了。

為了進一步確定孩子的話,白月山一把扯住了老王,老王甩了甩沒甩脫他,只好把剛才看見孩子穿了件紅衣裳的事兒,跟他說了一遍。

老王說的跟他孫子說的 差不多,不過他們並沒有看到麥地裡還有其他人。

白月山聽老王這麼說,他也害了怕,懷疑給孩子穿衣服的那個嬸嬸就是張寡婦,這張寡婦肯定變成了厲鬼,想把全村都害死。

這時候,老王家的人已經把能收拾的東西全部收拾整齊,全家人大包小包背在肩上,孩子的父母過來抱起孩子,也不理會白月山,全家人相互簇擁著,慌慌張張往門外跑。

白月山跟著他們追到院門口,冷不丁一抬頭朝那孩子看了一眼,這時候孩子被他爹臉對臉貼身抱在懷裡,孩子的一顆小腦袋趴在他爹肩膀上,一雙眼睛朝後看著。

就在白月山看向孩子的一瞬間,那孩子身體猛地抽了一下,跟著打嘴裡吐出一串白沫,就像小孩子吐奶似的,眼睛眨了兩下以後,一雙眼睛珠子居然變得像貓一樣,眼瞳眯成一條線,豎在了眼眶裡。

老王家的人似乎沒有發現孩子的異常,孩子這時候把那雙眼睛冷冷看向了白月山,詭譎的眼神,導致白月山渾身一激靈。

他想喊,那孩子卻裂開嘴露出白森森的小牙,陡然一笑,那笑容說出的詭異怪誕,就像一隻奸佞的狐狸在笑。

白月山嚇的一屁股坐在了地上,渾身上下抖成了一個兒,他想喊老王家的人,卻因為身上抖的太厲害,連嗓子都沒辦法發出聲音。

就這麼的,白月山癱坐老王家的院門口,眼睜睜看著老王家的人沿著山路,漸漸消失在了村南頭兒的山坳裡。

許久過後,白月山這才大叫一聲,從地上爬起來沒命的朝家跑。

跌跌撞撞跑到家以後,跟火燒了屁股似的,連忙招呼全家人收拾東西,離開村子。

白月山老伴兒疑惑,問他出了啥事兒,白月山這時候忙著往包袱裡塞細軟,沒功夫跟她解釋。

全家人在白月山火急火燎的催促下,莫名其妙收拾了細軟,由白月山打頭兒帶著,朝村南那道山坳走去。

拴馬村村南那道山坳,是他們全村唯一通向外界的路,其實也不算路,就因為那裡山勢比較低,朝山外走起來比較容易。久而久之,雖然山坳裡曲折迂迴,卻成了他們去往山外的唯一一條路。

這時候,白月山著急忙慌的走在最前面,家裡大大小小十來口跟在他後面。不過,等他們剛一走進山坳,白月山的侄媳婦兒,也就是福根兒的老婆,大叫著說自己肚子疼,走不了了,說著,坐在了路旁一塊大石頭上。

白月山一看,這咋辦呢。這時候,他侄子福根兒說話了,福根這人憨厚老實,嘴也笨,他對白月山說道:“叔,你帶著嬸子他們走吧,俺媳婦要生咧,俺們不走了。”

還沒等白月山說話,白月山的老伴說話了。白月山的老伴胡氏,是村子裡唯一的接生婆,她很清楚女人生孩子就像蛇蛻皮一樣,死去活來,胡氏對福根兒說:“嬸子也不走咧,跟你倆一起留下,桂榮眼看要生咧,沒個人照應可不行。”

白月山見老伴兒這麼說,他也沒辦法走了,交代他的幾個兒子帶著孫子離開,他也留了下來。

就這麼的,白月山兩口子和福根兒兩口子又回到了家裡。

說也奇怪,回到家裡以後,福根兒他老婆,也就是那位叫桂榮的孕婦,肚子又不疼了。

白月山的老伴胡氏說,估計剛才走的太急,動了胎氣。白月山一聽,又勸福根兒夫婦離開,這次慢慢兒走。

夫婦兩個架不住白月山勸說,再次背上行李往山外走,可是,又是剛走進山坳,桂榮的肚子又疼了起來,疼的渾身直抽抽,眼淚都掉了下來,幾個人沒辦法,又回到了家裡。一到家,桂榮那肚子又不疼了。

白月山見狀,嘆著氣說,看來桂榮肚子裡這孩子,是來咱家討債的,非把咱們幾個害死在這裡不可。

這個福根兒,是白月山弟弟的孩子,在福根兒小的時候,他父母感染了痢疾,雙雙斃命。白月山兩口子就把福根兒抱回家養大了,福根兒跟白月山雖然是叔侄關係,實質上形同父子。

白月山在老王家看到的那一幕,並沒有告訴胡氏和福根兒夫婦兩個,他們不知道怎麼回事,也就沒那麼害怕,不過白月山卻是提心吊膽,老王家那孩子的眼睛和古怪的笑容,像夢魘似的,不停在他眼前出現。

幾個人在家裡住了兩天,孕婦桂榮竟然沒能臨盆,不過就在這時候,白福根卻瘋了,也不會知道他從哪兒弄來件紅衣裳,一大清早出門,可著空蕩蕩的村子裡亂跑亂唱。

這一下,白月山兩口子、福根兒媳婦,三個人全嚇壞了,福根兒媳婦兒桂榮直接就哭上了,說肚子裡的孩子還沒出生,眼看他爹就要沒了。

白月山聽著桂榮的哭聲,冷靜下來一尋思,那幾個瘋掉的貨,不都是從山樑上摔下來的嘛,直接把福根兒用繩子捆家裡,看他還怎麼摔。

於是,白月山和他老伴胡氏拿上繩子,悄悄跟在福根兒後面。村裡之前那幾個瘋掉的人,也不是一直瘋跑瘋唱,有時候也會坐下來發呆。

白月山兩口子趁福根兒停下來坐村口發呆的時候,兩個人仗著膽子從他身後撲上去,兜頭把福根兒捆了結實,幸好福根兒身材矮小瘦弱,兩口子也沒費多大勁兒,捆上以後把他抬回了家,之後又拴在了院裡那棵棗樹上。

等福根兒意識過來以後,見自己已經給捆上,也不掙扎,嘴裡留著口水,嘿嘿嘿傻笑,笑完以後就拉細了嗓子,女人似的叫唱:“山外的妹妹,山裡郎,隔著山樑兩兩望,妹妹喊郎快來看,快看妹的紅衣裳……”一個大老爺們兒發出尖細的女人聲兒,半夜都能給嚇醒。

白月山的老伴胡氏見狀,就跟白月山商量,趁著福根兒現在還沒事兒,趕緊到山下找個師傅來給他看看,興許還能救他一命。

白月山聽了前思後想,最後把心一橫,反正侄媳婦兒也走不出村子,不如豁上老命拼一拼,萬一能請個有本事的師傅過來,總比在這裡等死前。

因為白月山幾個兒子離開的時候,把細軟都帶出了山,福根兒家裡窮,也沒幾個大子兒,白月山就到自己家裡扛了袋麥子下山,到了山下,用麥子跟人家外僱了輛驢子車,又跟人家一打聽,說是黃河邊兒上有個劉神仙,名叫宣義,不但人好,本事也大,家裡只要出啥邪乎事兒,沒他解決不了的,最主要的,人家幫你還不收錢,家裡要是特別困難,人家還倒給你錢。

白月山一聽,這感情好,趕著驢子車,日夜兼程來到了三王莊。

至此,拴馬村的怪事兒,算是給白月山講完了,他侄子白福根到現在還在家裡棗樹上捆著。

劉義聽完以後,點了點頭,問白月山,“那山路,得走幾里地?”

白月山想了想,“十幾裡地。”

劉義聞言,又點了點頭,看了劉念道一眼,“秉守呀,你去吧,記著,別闖禍。”

劉念道一聽就笑了,對劉義說:“爹,你以為我還年輕不懂事麼,我也五十多歲了,有主心骨兒。”

轉而,劉念道對白月山說:“今天天色不早了,你就在我們家住一夜,明天早起趕路。”

白月山聽劉念道這麼說,嘴唇動了動,想說啥,又不好開口,看那意思,是想趁夜趕回去。

劉義說話了,“現在就去吧,救人要緊。”

劉念道沒辦法,只好隨白月山出門。

出了門以後,劉念道帶著白月山先到王大河家找到王草魚。這時候王大河夫婦已經過世,王草魚也早就跟他的弟弟分了家,王草魚依舊住著王大河的老房子。

因為這時候河裡已經沒有蓬船,劉念道讓王草魚撐漁船把他們兩個送過河。

漁船到了對岸的時候,王草魚問劉念道,這大半夜的去幹啥。劉念道說,到山裡去一趟,有個村子出了點兒邪乎事兒。

王草魚一聽,非要跟劉念道去見識見識,說他自己長這麼大還沒進過山。雖然這王草魚也已經五十多歲,都當了爺爺,但是年輕時那股子衝動勁兒一點兒沒見少。

劉念道拗不過他,只好把他也帶上了。下了漁船以後,王草魚找到巡河人,把漁船交給他們讓他們暫時看著。黃河北岸這時候這幾個巡河人,還是過去那父子幾個,只是他們的父親早已經過世了,當年年齡最小的魚蛋兒這時候也快五十了,領著他兒子繼續在河邊兒幹著巡河的活計。

把漁船安頓好以後,劉念道和王草魚坐上白月山寄存在岸邊兒的毛驢車,啟程趕路。

這拴馬莊距離三王莊,大概三百來裡路,在三王莊正北方向。

因為是在夜裡趕路,毛驢車走的並不快,等三個人一路不停趕到山腳下的時候,天色已經矇矇亮。

這裡的山屬於太行山餘脈,東西走向,從地圖上鳥瞰只有一丁點兒,不過等你置身其成,你就會覺得它峰巒疊嶂、延綿無際。這裡過去歸衛輝府管轄,到了民國2年,國民**廢府設道,衛輝府改為豫北道,民國3年,豫北道又改稱河北道,如今這裡歸河北道汲縣管轄。因為這裡窮鄉僻壤人煙稀少,官府很少涉足,甚至在國民**的地圖上,至始至終就沒出現過這個村落。

到了山下,毛驢車是不能再往上走了,把毛驢車還給山下那戶人家以後,由白月山頭前帶著路,三個人開始沿一條蜿蜒向上的羊腸小道進山,這條羊腸小道倒不算陡峭,但是七擰八拐的在腰上繞來繞去,走得人心煩意亂。

對於這種山路,白月山和劉念道還好些,白月山自小在這座山裡長大,走這條路對他來說等於家常便飯。劉念道也不錯,年輕時大江南北,走的山路也不少,再加上直到現在他每天還是練武不輟,別看已經五十出頭,身體素質比一些二十歲的年輕人還好。

跟他們兩個相比,王草魚就差了好大一截兒,從小在河邊長大,在河裡他是游魚得水,一到山上就麻爪兒了,就像擱淺在岸上的魚一樣,加上這是他第一次走山路,沒走出二里地就後悔了,嘴裡不停嚷著,“不行咧不行咧,這老胳膊老腿兒的,不如現當年嘍,俺說你倆慢點兒唄。”

十幾裡的山路,就因為照顧王草魚,三個人走走停停,一直走到天光大亮才趕到拴馬村。

穿過山坳,劉念道抬眼一看,眼前這個拴馬村,哪裡算的上是個村子,東一家西一家,高一家低一家,沒見著哪兩戶人家兒的房子是挨著的。

那些房子、院子,全是用石頭壘砌的,又低又矮,房子屋頂稍稍起了個脊,上面用草葉樹枝胡亂鋪著,看上去簡陋的還不如他們三王莊的馬棚。

劉念道也到過不少山村,不過都是南方山裡的村落,房屋大多數是木質的,看著幽靜別緻,北方的民房也見過,不過還沒見過能寒磣成這樣兒的,說句不成聽的話,就這村子,就不是人住的地方,很難想象白月山他們這些人是怎麼在這裡生活的。村西頭有條小溪,打村北邊一道山澗流下,溪水清澈剔透,走進了能聽到歡快愉悅的流水聲,算是村裡唯一看著有點兒活力的地方。

白月山沒在意劉念道和王草魚兩個看到他們村子,露出的那種悲天憫人的眼神,客氣地招呼劉念道他們兩個一聲,依舊在頭前帶著路,三個人很快來到了白福根家門口。

還沒等三個人進門,就聽見院裡有女人的哭聲,白月山也沒招呼劉念道和王草魚,撒腿跑進了院子,劉念道和王草魚見狀,快步跟了進去。

到院子裡一看,一個二十歲出頭的大肚子女人,正坐在院裡一棵老棗樹底下,胳膊抱著棗樹嗚嗚痛哭,旁邊一個五十歲左右的老婆子一臉愁苦正在勸她。

白月山走到老婆子跟前,朝棗樹上看了看,問老婆子,“咋回事兒,福根人咧?”

這老婆子就是白月山的老伴兒胡氏,之前一直在勸地上那孕婦,直到白月山開口問她,她這才發現了白月山和劉念道兩個。

胡氏看了看白月山,又看了看站在白月山身後的劉念道和王草魚,嘴唇哆嗦兩下,露出一臉懼色,顫著聲音對白月山說:“夜、夜個黑老福根兒還在樹上捆著,大清早一起來,人、人皺不見咧。”

白月山聽胡氏這麼說,大聲吼了她幾句。

劉念道走到棗樹跟前,朝地上看了看,就見地上散落著幾根草繩,劉念道彎腰撿起一根,看了看以後,問胡氏,“大妹子,昨天晚上,你聽到啥動靜沒有?”

胡氏看了劉念道一眼,沒說話,快速搖了搖頭。劉念道又從地上撿起一根草繩,看了看以後,嘴裡自言自語說道:“這就奇怪了,這繩子明顯是給什麼野獸咬斷的。”

白月山一聽,扭過頭看向劉念道,剛要說什麼,王草魚搶先一步說話了,王草魚問:“秉守叔,你咋知道繩子是給野獸兒咬斷的?”

劉念道回手把草繩扔給王草魚一根,“要是憑力氣扥(den第四聲)斷的,這繩頭應該是散的,要是給刀子一類的利器切斷的,繩頭應該是齊的,現在這些繩頭不齊不散,毛乎乎的,明顯是給野獸尖牙磨斷的。”

白月山這時候趕忙問道:“是不是狐狸?”

劉念道把目光看向白月山,“你們這山裡有狐狸嗎?”

“有!有!”沒等白月山答話,胡氏說話了,“俺們村兒北邊,有好幾個狐狸洞呢,要不俺這就帶你過去看看。”

白月山一聽,立刻把臉拉了下來,對胡氏叫道:“你別在這裡瞎吵吵咧,趕緊把福根兒媳婦扶屋裡去,地上涼。”

【新章節更新遲緩的問題,在能換源的app上終於有了解決之道,這裏下載 huanyuanapp.org 換源App, 同時查看本書在多個站點的最新章節。】

胡氏趕忙“哎”了一聲,把地上的孕婦攙了起來,孕婦這時候已經不再哭了,被胡氏扶起來以後,用滿是期待地眼神看了劉念道一眼,似乎她意識到劉念道就是他叔叔請來的師傅。

劉念道轉頭對白月山說道:“我估計你那個侄子現在還活著,不如你帶我們到村裡先找找。”

白月山趕忙答應一聲,帶著劉念道和王草魚走出了家門。

前面說過,他們這個村子不大,只有十幾戶人家兒。花了不到半個時辰的光景,三個人把整個村子上上下下轉了一遍,不過,除了他們三個,從頭到尾再沒見著一條人影,整個村子顯得死氣沉沉,空落落、靜悄悄,就像個荒廢了好多年的死村一樣。

就在這時候,白月山像是想到了啥,臉色突然變得很難看,他顫著聲音對劉念道說道:“劉老哥,福根兒會不會早就從山上跳下來咧?”

劉念道聽了一皺眉,趕忙對他說:“走,帶我們過去看看。”

白月山一溜小跑在前面帶路,劉念道和王草魚緊緊跟在他後面。不大會兒功夫,三個人來到了村北頭兒張寡婦摔死的那條山谷裡。

等跑到山谷成部位置的時候,白月山突然停下,嘴裡松了口氣,指著前面不遠處一片地方對劉念道說:“他們都摔在這裡咧。”

劉念道朝那片地方一看,堅硬的山石地,凹凸不平,上面有一大片暗褐色斑駁,就像被人倒在上面的醬色染料似的,顯然是摔下的那些人留下的血汙,此刻早已經乾涸。

劉念道看著那灘血汙,剛要問白月山,除了張寡婦的屍體可能給野獸分吃了,其他幾個人的屍體是怎麼處理的。

話還沒問出口,就聽王草魚低聲說了一句,“那邊兒咋像是有個人呢?”

劉念道聞言,回頭看了王草魚一眼,就見王草魚的眼睛正盯向山谷深處,劉念道順他的眼神朝山谷裡一看,就見在距離他們不遠的地方,真有個身穿紅衣服的人,身材不高,有些瘦弱,正背對著他們朝山谷裡走。

就在這時候,白月山大叫了一聲“福根兒!”沒等劉念道兩個反應過來,白月山撒開腿朝紅衣人追了過去。

原來前面這個人就是白月山的侄子福根兒,劉念道趕忙招呼王草魚一聲,“追!”

白月山跑在最前面,劉念道和王草魚緊跟在他後面,三個人快速朝紅衣人追了過去。

住在山裡的朋友一定很清楚,望山跑死馬,明明看著距離很近,可等你跑起來的時候,你就會發現,你跑過的實際路程要比你目測的路程遠得多,這個主要是因為山裡高低落差造成了視覺假象,你目測的距離其實和實際距離相差甚遠,這也就導致你明明看到了,明明覺得近在咫尺,卻怎麼也跑不到跟前。

這時候,劉念道追攆那紅衣人就出現了這種視覺落差,明明看著距離自己不遠,明明看著紅衣人走的也不快,可是就是都追不上。

紅衣人很快出了山谷,折回頭沿著山腰一條小路往山頂爬。

白月山因為對谷裡的路徑比較熟悉,很快甩掉劉念道兩個,追在了最前面,一邊追還一邊喊,不過那紅衣人就跟沒聽見似的,也不回頭,順著小路朝山頂直走。

一袋煙的功夫,劉念道在山腰上遠遠看見紅衣人爬上了山頂,跟著身子一晃,很快又消失在了山頂。

就在這時候,劉念道突然聽到前面的白月山喊聲裡帶上了哭腔,心裡暗叫一聲不好,腳下用上了全速。

緊跟著,打山谷裡傳來噗通一聲,驚人的跌落聲像滾雷一樣在山谷裡一下下迴盪,久久不散,追在前面的白月山“啊”地一聲大叫,徹底哭了起來。

劉念道聞聽,身子當即一頓,整個人像洩了氣的皮球一樣,心裡沮喪地暗叫,晚了、晚了、晚了……

他不再跑了,沉重地邁開雙腿沿小路一步步朝山頂爬,這時候再跑已經沒啥意義了,就憑剛才的跌落聲和現在白月山的慟哭聲,答案已經很明顯了,他這時候心裡很不是滋味兒,他一輩子爭強好勝,最不能接受的就是失敗,最不能容忍的,就是眼睜睜看著別人死在自己眼前自己卻無能為力,就像當年的八國聯軍。

等劉念道來到山頂,白月山癱坐在山崖邊,衝著

崖底像只老猿似的一聲聲嚎啕,蒼老的聲音,迴盪在山谷裡,聽著分外淒涼悲壯。

劉念道走過去朝崖下看了看,崖底極深,目極之處,有一灘殷紅……

劉念道蹲下身子拍了拍白月山的肩膀,白月山回頭看了劉念道一眼,一邊哭一邊說,自己的弟弟和弟妹死的早,福根兒這孩子可憐,他比疼自己親兒子還疼他,沒想到……這孩子的命跟他父母一樣苦。

一番話,說劉念道差點兒沒跟他一起掉眼淚。(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