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了文德殿，寒風呼嘯而來。
快到季末，天氣漸冷，便是豔陽照在身上，也不太暖和。
趙煦迎著風，虛咳了幾聲，內侍便馬上將手中的披風遞了過來。
趙煦攏緊了衣襟，對趙懷義笑道：“這個身子孱弱至此，倒叫懷義笑話了。”
私底下，趙煦是個很親和的人，說話也十分隨意。
趙懷義卻躬身，鄭重而言：“官家不必過於憂心，您福澤綿長，以後只會越來越好。”
一旁的內侍也道：“世子說的正是，況有平虛大師，您的身子會調理好的。”
趙懷義瞧了他一眼，自鄭都知掌管入內省後，官家身邊日常起居服侍便由這位曹內侍接管，但他瞧著，這位曹內侍人雖也靈活機警，但顯然沒有鄭都知更得官家的心。
趙煦抬抬手，示意眾人不必多說。轉而對趙懷義道：“聽說你昨天去了東營。”
趙懷義點點頭：“東營人事簡單，但若想管理好，恐怕需花費時日。”
“不知懷義有什麼好方法？”
趙懷義知官家不會隨意提起此事，想了想道：“東營之所以如此，在於皇室宗親歷來優撫甚厚，於月餉來說，每月足有三十貫，又另有糧、衣等用度上的補恤，長期如此，必會滋生懶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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宗親的食邑是太祖時便已制訂，一直以來如此，趙煦雖也覺得過多，曾經幾次想削減俸祿，但都被言臣駁回。
趙懷義看趙煦的臉色，繼續道：“其實官家想削減俸祿倒也不難，只需改變現在的定額制，而換成浮動制即可。”
見官家有些不解，趙懷義道：“即每月定一個最低基準，再加以獎懲激勵，這個激勵指標不能定得太高，能保證大部分宗親能完成。如此，既能節省一部分內庫開支，也能逐步改變宗親安逸享樂的現狀。”
“好！好！”趙煦連贊兩聲。
不過這個激勵指標如何定，也需頗費功夫，他望著趙懷義沉穩的側顏，又道：“如此，我便把東營全權交給你管理了。”
趙懷義並不意外這個結果，只躬身道：“懷義定不辱使命。”
趙煦嘴角微勾，帶起一抹笑意：“多年前，懷瑾曾對我言，你胸懷大略，如若從政，將勝他良多，今天看來，他說的一點沒錯。”
兄長還說過這話，趙懷義抿抿唇，只道：“無論兄長還是我，此生必將一心輔左官家，以保大宋千秋安穩。”
“有你這話，我便放心了。”趙煦澹笑道。
一行人過了垂花門，便進入了太后向氏所在的宮苑。
早有小黃門垂首等待，見到官家，立即躬身行禮，並言太后已經等了多時。
趙煦笑道：“看來今天做了不少好吃的，你我都有口福了。”
向氏熱衷廚藝，每月都會親自下廚一番，所做的菜式亦精緻可口，吃多了御廚的飯菜，偶爾變一下口味，趙煦也是極願意的。
兩人剛進殿門，便聽到裡面笑聲陣陣。
這聲音……
趙懷義蹙了蹙眉頭。
“娘娘這兒好熱鬧啊！”繞過槅門，趙煦笑著道。
向氏見到官家，指著側邊一人道：“佶兒聽說我弄了甜點，一早便來了，趕也趕不走。”
趙懷義抬眼，便見端王坐在梨花木椅上，笑得燦爛。他只看一眼便收回視線，躬身向太後及端王行禮。
向氏這才看到趙煦身後的人，這下笑容更濃了：“懷義也來了，今天我這慈寧殿可熱鬧了。”
這時，有侍女進來稟告食桉已擺好，幾人便一同向側殿行去。
趙懷義昨夜並沒有進食，今早送羅浥塵到了城內，也沒來得及用餐，現在腹內早已空空。
向氏的手藝他自小便知道，極合他胃口，於是，剛到側殿，見到一桌膳食，他便唱起了空城計。
趙佶挑了挑眉，在他身旁道：“世子公務繁忙，也要按時用餐啊。瞧著，都瘦了許多了。”
趙懷義抬手，面容冷肅：“多謝端王關心。”
趙佶並不在意他的冷落，開啟了玉骨扇，一邊扇一遍道：“聽說沁悅坊中有一家閣樓，裡面的燒鵝做得甚好，不如待會一起同去，好像叫……哦，對了，沁心閣。”
沁心閣！
趙懷義神色微動，不正是昨夜他密探的那家。這人是無意提及，還是暗示什麼？
然而趙懷義口中只道：“懷義稍後還另有事，不便陪同。”
趙佶輕搖扇柄，還待說話，便聽向氏道：“你們說什麼呢，還不快落座。”
趙佶這才收了扇子，嬉笑一聲：“我們在說太后這裡的飯菜太香了，想向您討要秘方呢.”
眾人依次落座，食桉從左到右，擺得滿滿當當。除了常見的宮廷菜餚外，還有幾道精美甜品，看上去賞心悅目，極是美味。
向氏指著其中一道菜道：“這是我新創的菜式，你們嚐嚐。”
趙懷義望過去，這菜離他最近，看上去像是肉片一類的東西，那肉並不似尋常的色澤，表面泛著潤澤的紅光，看著便叫人味蕾大動。
他夾了一片，甫一入口，一股清甜的味道便盈滿口腔。
這三個月來，他俱待在西北營中，平時飲食與普通士兵一樣，甚至有時軍務繁忙，啃了一塊饃饃便當飯食，回來汴京這幾天，亦沒有好好吃上一次飯菜。
原以為這肉片如此肥厚，必然很膩，卻不想味道清甜，入口即化，嚥下許久後，仍殘留著澹澹的花香。
他喜歡極了，一連夾了好幾塊。
向氏看了，亦笑道：“看來懷義頗喜歡。”
趙佶也夾了一片，連連讚道：“太后這手藝真是太絕了，便是京都會仙樓的大廚也做不出這一道菜式。”
向氏知道他這幾日流連各大酒館、茶樓，幾乎把汴京上上下下的商肆都逛了個遍。
“你自來嘴饞，嘴也刁鑽，聽說這幾日各大酒樓的掌廚都記住你了。”
原來，趙佶吃飯喜歡點評，遇到不合心意的菜式，還會叫了廚子來，當面指出不足之處。如此，哪個酒樓會喜歡，沒攆走他已是極為客氣了。
趙佶渾不在意：“那是幫他們提高廚藝，不是所有人都像太后一般有如此天賦。”
這得理不饒人的嘴，向氏只搖搖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