屠術兩手把著把手，邊想著先前萬航部署的種種。
如果真由著秦檜派來的王繼先前去檢查，只怕一個不經意，萬航再無生還的可能。
現在朝堂內外，都形成了一股對背後兇手的討伐之勢。
秦檜焉能不著急，眼下只盼著萬航一死了之，自己還能藉著“紹興和議”中，金國方特別加進來的保護條款，安享晚年不成問題。
但是他不曾想到，萬航的種種算計本就是為他量身定製。
這一次他自投羅網，是無論如何都逃脫不出去的了。
就在王繼榮到達大理寺，報上王繼先的名號，穿過人群俯下身去為萬航檢查的時候，一封密信也在同時間落到了單羽的菜筐中。
劉允升讀完之後，三步並作兩步就上了樓，彭地一聲把自己關進了小隔間。
李清照被這一聲重重的關門聲驚醒。
剛起身穿好衣衫，梳洗完畢，就看到了一頭闖進來的陸游。
“這位……”
李清照手捧一杯熱茶，坐在門前的寬椅中，凝眉望著他。
陸游大概也沒想到，萬航的府中就像個養老院一樣，不僅有啞叔，還有這麼一位白髮蒼蒼的老阿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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準備了一肚子的話，突然忘在了腦後。
見這老婦人面色沉靜，眼神深邃似能窺探人心，又不敢莽撞行事。
他頷首俯身，恭敬道：“晚生陸務觀，見過老婦人！”
李清照小口啜著熱茶，抬起頭來看了他一會，“你與渡之是何關係？”
她不得不警覺！
初住進這處宅院時，萬航就已經把他的計劃和盤托出。
這是一個從底層向上推動，並引發輿論發酵的計劃，他希望李清照能夠守在此處，尤其保護好手中的那兩件信物。
一旦自己身陷令圄，那便表示計劃如箭在弦上，不得不發了。
府院內外自有暗衛保護，她與劉允升的安全暫時無虞，只需要單羽進出時，注意密信。
沒想到，她剛聽到劉允升這反常的的舉動，就見到了這個素未謀面的年輕人。
“我……我是渡之的摯友！”說完，他從懷中拿出一個金鎖。
李清照伸手接過一看，竟與萬航放在包裹中的那枚一模一樣。
陸游生怕他不相信，又從懷中掏出幾張銀票來，“這些是渡之付給我的稿費，我本來是拒絕的……”
李清照抬手制止他繼續說下去，起身扶著柺杖，引著他入了正堂，示意他落座。
還顫巍巍地為他沏茶，彎腰放在他的身前。
陸游連忙欠身接著，道了聲謝。
“外面情況如何？”李清照不繞彎子，開門見山發問。
陸游微微一怔，把大理寺前看到的一切都說了個清楚明白。
當他說到趙靜姝披麻戴孝哭喪時，李清照微不可察地嘆了一口氣，暗道這姑娘倒是個真心的！
“我方才回來的時候，一個御醫正在給渡之檢查，聽說是宮裡派來的！”
李清照一聽，手拄柺杖，從座位上站起身來。
“宮裡？”髮髻勐然一顫，鬢邊的白髮滑落在腮邊。
“是不是那……”話到嘴邊，她還是咽了回去。
陸游帶回來的訊息，對她來說，是一種無形的壓迫感。
宮裡那位懦夫怎麼會有心思派出御醫，恐怕是秦檜的主意吧！
她想起先前那幾大箱文物金石書籍，暗暗下定了決心，這秦府，她曾經發誓今生不入。
但是想到萬航，她覺得曾經的誓言已不足為重了！
目送陸游出去後，她慢慢踱步上了二樓，敲開了小隔間的門。
裡面燈火通明，劉允升正在一塊字板上對著文稿排列字塊。
李清照進來後，目光被桌上的一沓文稿吸引。
在最顯眼的位置，是一篇檄文——“秦檜賣國實證”！
底下的文字分別羅列了秦檜自靖康之亂起至今，與金國書信往來的內容，一封封不僅內容極其詳盡，時間也都標註的一清二楚。
她原本以為是秦檜不會放過萬航……
但是掂量著手中的白紙黑字，她驀然發覺，是萬航早就掐住了秦檜的咽喉。
前面所有的一切，不過是為這一刻所做的鋪墊而已。
這麼想著，她緊繃的神經稍稍放鬆了下來。
她把柺杖倚靠在門口旁邊，走到印刷機的另一側，從一處暗龕中拿出一個包裹，找出裡面的五彩華蟲字畫。
重新回到桌邊，攤開一張白紙，認真地描了起來。
是時候了！
這股上蒼深植於每個文人中的熱血力量，是時候凝聚到一起來了！
她一張張畫著，不一會兒，就在她的眼前堆了起來，在印刷機重錘落下的機械聲中，一刻也沒有停歇過。
……
入夜，這些報紙就被人塞進了各家各戶門前。
家中有文人書生者，看到那幅畫後，無不迅速掃過一眼，迅速摺疊起來，塞入懷中。
天光還未大盛，一家名為“臨安貳號”的印刷工坊宣佈開業，廣收文稿，稿費現結。
一時間，走投無路落魄文人們，從早上報紙上的靈感出發，紛紛創作出打量討伐秦檜的文字。
這家印刷工坊開在風雅閣的一側，從溫柔鄉中醒來的紈絝子弟們，走出風雅閣豪華的門樓，也不免前去看一番熱鬧。
待看清那些文字內容後，嚇地褲子差點墜在地上。
他們慌里慌張地打馬回家，語無倫次地讓家人們與秦檜撇清關係。
西湖邊的一棵柳樹下，一位頭髮全白，肚圓肩闊的老者，手持竹竿，悠閒地垂釣。
身後的樹旁拴著一頭老牛，面朝西湖臥著，不停地進行反芻。
僕從打扮的一個年輕人一路小跑，走到他的身邊，與他並肩坐下後，從懷裡掏出幾張報紙來。
老者睜開半闔的眼皮，肥厚的嘴唇撅了撅，“何物？”
“老爺，你看看，這不得了了！”
年輕人附在他耳邊，小聲地提了兩個人的名字。
老者一臉驚詫，把釣竿塞進年輕人手中，抓過報紙，迅速地翻閱起來。
他邊讀邊捋著嘴角的鬍子，眼看就要捋禿了，也沒意識到。
“哈哈哈哈！”
從頭到尾看過後，他眉開眼笑，發出一陣無比爽朗的笑聲！
年輕人大為不解，跟著呵呵兩聲，臉上也說不上來是何種表情。
“繼續盯著，看何處會發行報紙，統統買回來！”
這位老者不是別人，正是人稱“中興四將”之一的韓世忠韓老將軍。
當初，秦檜有意要坑害他，岳飛得知訊息後，第一時間向他傳達，“拿錢買命”後，才逃脫一難。
沒想到，其後不久，這一難就落到了岳飛的頭上。
他是最知其中各個環節的明白人，但是在大理寺少卿週三畏主動請辭後，再也無任何過問此桉的機會。
万俟卨羅汝楫主審此桉的過程中，他只聽聞岳飛受盡折磨，即便是絕食抗議，也被搬來岳雲做說客。
就算是這樣，他看到那“莫須有”的罪名後，也僅有質問的能力，當聽到秦檜回到說“此上命也”，他竟然無言以對。
軍儲錢一百萬貫，米九十萬石，酒庫十五座……這就是自己命的價值！
他以為自己的餘生，只配如此度過，沒想到一個名不見經傳的小人物竟然攪動風雲，把秦檜代入到了旋渦的中心。
“去，備酒，採買鱸魚，今日我要暢飲！”
僕從正要手竿起身，浮標一沉，手中竟然有股掙脫之力！
“老爺不得了，有魚咬鉤了！”
僕從的大呼小叫，讓正在解牛繩索的韓世忠，連忙轉身前去檢視，果然見那隱約可見的魚線，再往遠處拉扯。
他與僕從用力握住魚竿，兩人齊力一甩，一條活蹦亂跳的鱸魚就被甩到了旁邊的草叢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