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出大殿,迎著遠處刮來的風,才感覺到脖頸頭上滿是汗。
張宗元不知道怎麼是走下臺階的,在最後一層腳下一歪,差點摔下去。
一隻大手把他拉住,“吆,張兄,回去要好生歇息才是啊!”
李九雲沒有料到,前幾日兩人談話時,還都是平起平坐的尚書,這才幾天光景,張宗元已經擢升樞密副使了!
明眼人誰都瞧得出,這是乘了他爺爺張俊的風,他才能平步青雲。
但誰敢當著他的面囉嗦幾句?
“李兄見笑了!”張宗元不著痕跡地扒開他的手,往旁邊退了退,“百足之蟲死而不僵,我們還是莫要高興的太早啊!”
李九雲忙道:“言之有理!張兄可曾注意到,官家依舊稱他是‘秦相’呢!”
“那待將如何?”張宗元皺眉抄手,望著遠處的桃紅柳樹發了一回呆。
李九雲就是網上的一條爬蟲,讓他咬誰他咬誰,是個能做決定的人嗎?
兩人站定不語時,一個挺拔的年輕身影從大殿前路過。
“那位是……”
張宗元望著他頭上的裝飾,道:“普安郡王!”
“這倒是個有精神的!當年岳飛將軍提議的皇太子,就是他吧?”
那時候的李九雲還在底層撲騰呢,哪裡得緣見到他的真容,就算如今身為尚書,也與他素未謀面呢。
“我得先回了,祖父定然想知道這個好消息!”
“張兄請,過些日子,再去拜會老先生!”
李九雲望著張宗元雄赳赳離去的背影,第一次感受到祖上福廕的強大,這輩子恐怕自己沒這體會了!
不過對他來說,終於可以不用在留宿在衙門,這是何等的喜事。
今日回家吃上一頓松子鱖魚,再配上兩碟小菜。
……
百官們回家的途中,第一次感受到來自百姓們的熱情。
魚貫而出的車馬浩浩蕩蕩,像凱旋的一支戰隊!
文官們第一次揚眉吐氣!
站在人群中的虞允文,被周圍人群的情緒感染,不苟言笑的臉上難得查出一絲笑意來。
“彬甫兄,今日也來湊熱鬧?”
“務觀兄!”
虞允文一身墨青色麻衣,頭戴同色軟腳幞頭,雙眼皮,大眼睛,身材魁梧,像文人中的武將,又像是武官中的文臣。
剛柔相濟,兩種氣質在他身上相得益彰。
陸游抱拳,呵呵一笑,“秦檜那廝,今日終於下了大獄,向來不久之後,舉國上下都要加緊備戰了!”
虞允文扯著他的衣袖,兩人來到無人的大樹下,“務觀兄,怎麼如此樂觀!秦檜是誰啊,背後的靠山金國還未發話,朝堂上那位豈敢讓他死?”
“怎麼,依彬甫兄來看,這事還會生出變故?”
虞允文長嘆一聲,“我等蜀地文士向來不被秦檜所喜……不止是文人,就連張憲那樣的將帥之才,也因出身川蜀被他狠狠對待!”
“我此次前來,好不容易看出點臨安形勢,但卻從未想到,秦檜倒臺如此容易……可要提防官家的緩兵之計啊!”
陸游與萬航待久了,思維方式與以往大為不同。
聽到虞允文對秦檜入獄一事提出質疑,他忍不住連連點頭。
但凡有點腦子的都看得出,秦檜是趙構的“白手套”,經他手被革職查辦的官員中,有幾個是真如罪名說的那樣,非此不可。
現在想想,不少處理方式,不過是趙構裝作被矇蔽罷了。
所以就如萬航說的那樣,一味地鼓動百姓的抗金情緒是不可取的。
要做就要做到讓主戰派拿到話語權。
這話語權怎麼拿,只有扳倒秦檜這棵橫亙在抗戰道路上的巨石了!
“彬甫兄,我倒是願意給你引薦一個人,你與他必定能成為志同道合的好友!”
兩人並肩走在臨安城的大街上,看著人滿歡天喜地的抱做一團慶祝!
一位拄著柺杖的白髮老者顫巍巍走出家門,看到人就拉住問是何喜事,他耳朵背,直到一個高嗓門大漢說的,入了他的耳朵,他驟然熱淚盈眶。
柺杖一扔,掩面哭泣起來。
沒有人知道,這位從湯陰縣一路逃難來到臨安的老者,曾是岳飛一家的鄰居,他與岳飛的父母自幼相識,看著岳飛長大成人。
看著他從軍,被罷免,再參軍,一步步升至樞密副使的位置。
一個貧窮人家的孩子,不到四十歲就已經做到軍委副主席的位置,還培養出一幹名將抵抗金軍,誰不誇他。
可是就在那樣一個除夕夜,有風聲傳遍大街小巷,說是岳飛被人害死了!
這天下再無嶽鵬舉了!
老者差點昏倒過去,待稍作安定後,忙拄著柺杖去採買金銀紙錢,拿出從老家帶來的紙硯,把嶽鵬舉三個字寫在板上,在灶前供奉著。
他盼著這一天太久了,久到他已經忘記了歲月。
但是年輕人都記得,這並沒有過去太久。
“老人家,你別跪著了,我扶你起來!”大漢也是個善心的,還以為自己說的話刺激到了他,滿臉歉意。
“我要……要回家要回家!為鵬舉上柱香!”老者撿起地上的柺杖,蹭蹭兩步就離去了。
剩下大漢一人在風中凌亂。
虞允文和陸游早就注意到了人群中發生的這一幕,不由地相視一笑。
“彬甫兄,依你看,這事情會如何發展?”
陸游想起萬航之前說的話來,當反對秦檜的聲音蔓延開來之後,趙構第一時間一定會把他關押起來,以觀輿論風向。
而後面的審理,可能是會遲遲不動。也就是說,短時間內,他不僅不會有什麼罪名,還會被好吃好喝的伺候著。
正所謂,百足之蟲死而不僵!
要殺死一隻螞蟻,只需要碾上一碾,但是要殺死一隻巨蟲,不僅要防止他反咬放毒,還要找準他的七寸。
“務觀小弟,我看你啊,有些事情,你比我倒是清楚呢!”
“實不相瞞,我一摯友,正是撬動此桉的倒黴蛋!”
虞允文一聽來了興致,“倒黴蛋?”
陸游把萬航的事情一說,這位走在人堆裡最為顯眼的大男人,竟然做了個掩唇的動作。
“務觀,你說的可是真的?他人呢,帶我去見見?”
那興奮的勁,就像一個遇到偶像的狂熱粉絲。
要說這虞允文來的也是真是時候,剛入城,就聽聞了一件趣事。
甲:“聽說了嗎,秦檜玩蛇被蛇咬了?”
乙:“這個沒聽說,倒是聽聞另一件趣事,秦檜的兒子玩蛇,咬秦檜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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甲:“這豈不是更有趣?”
乙:“那是自然!不過這蛇已經被抓起來了!”
甲:“……”
乙:“不過,放心吧,這蛇就像是從天降下來的一樣,沒有七寸!”
甲:“當真神人也!”
還不待虞允文追上去問個明白,兩人已經分道揚鑣,各奔東西離去了。
漫無目的閒逛的他,在大理寺前遇到示威者時,恰好看到萬航被獄卒們抬出來的場景。
陸游以為他也是萬航的聲援者,抽出一張傳單就往他手裡塞。
瞧著他心急的模樣,眼睛一紅,道:“人不是死在大理寺了?你親眼瞧見的!”
兩人一路無話,往磚街巷走去。
……
御史臺,臺獄。
這裡,也是曾經關押一代大文豪蘇軾的地方。
秦檜的監舍中,除了四周牆壁沒有特殊佈置外,床上桌上的一應用具,比普通百姓家有過之而無不及。
獄卒中不少都得到了秦伯陽的獎賞,他們有苦說不出,不拿吧,自己怕是再也端不起這碗飯了!
拿著吧,心裡也彆扭,誰不知道秦檜這次已經完了!
還要做他秦家的走狗,等於和天下百姓為敵,以後連腰都直不起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