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河坊甲字121號。
慶豐麵館。
這家私營的店鋪,位於清河坊一端的拐角處,位置甚好。
圓弧形的街角,最是商家最為看重的絕佳地段。
不僅因為顯眼,更因為可盡得周邊交通之惠,吸引車馬行人,駐足店鋪前,無論做什麼都好!
這大約就是“引流量”的實戰之例了。
這家麵館的規模,雖然比不上官營的“嘉豐樓”,“豐和樓”“樓外樓”那等高檔酒店。
但上下兩層的鋪面,專供江南簡餐服務,算是同類別中規模最大的了。
門楣之上,古色古香的牌匾,上刻“慶豐麵館”四個大字,筆鋒遒勁,經黃漆描摹之後,更顯大氣。
二樓翹簷之下,橫掛的精美店招,與整個店鋪風格相得益彰。
白牆灰瓦的典型江南風,內部裝潢也極為雅緻。
花格窗外,一條古樸檀色木質遊廊,供遊客們歇腳之用。
遊廊外側木凳上方的掛落飛罩,垂下金穗紅燈籠,在喧鬧聲中,別是一番喜慶。
懸掛的竹籃中,皆是精巧的各色糕點,可供人在等位時,略作墊食,打發時間。
拐角空地上,華麗馬車已停放四五駕,食客三五成群進出,絡繹不絕。
中年人坐在櫃檯後面,打量著入門的每一位顧客。
一刻鍾前,萬航對他有一面之緣,他卻對萬航等人毫無印象。
目光澹澹掃過四位,最後把目光停在了趙靜姝身上。
她身著一襲淺紫色燙金花蝶織錦褙子,體態輕盈,垂鬟髻的蝶釵輕顫。
輕紗遮面,只露出清泉似的雙眸,澹澹的看人,眉間隱然一股書香風韻。
四人方一踏進門檻,就吸引了不少食客的目光。
趙靜姝羞赧低眉。
堂客看得忘了進食,箸間的餛飩懸停,吧嗒墜入碗底,濺了一身湯汁,發出一聲驚呼,手忙腳亂擦拭。
招攬客人的“僧兒”得到掌櫃的眼神暗示,引著四人上了二樓的雅間。
“過頭”是個年輕小夥兒,見四人落了座,向趙靜姝遞上選單。
隨後在幾個人臉上逡巡著,彷佛在猜測誰才是付錢之人。
萬航不自然地看向屠術,兩人寄人籬下,連個錢袋子都沒有……不對啊!
太突然想起幾天前,剛穿越大理寺獄時,因“表演”所獲的酬勞,就是一袋沉甸甸的“黑心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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眼下當著店小二的面,不好意思問,只揉著脖頸,揣摩方才發生的一幕。
趙靜姝手指摸到耳後,解下面紗,遞到小翠手裡。
萬航坐在趙靜姝的右手邊,看她翻動選單,也瞄了幾眼。
這選單的精美程度,不亞於今天的高檔連鎖餐館中所見。
從頭到尾每一頁,皆為印刷體。
菜品的圖畫為手工繪製,栩栩如生。
萬航雖然從史料中瞭解過,宋朝時期,印刷業已近成熟。
但親眼所見帶來的震撼,還是無法用言語來形容,他禁不住伸手摸上選單。
一行行,一幅幅畫,摩挲著,彷佛觸控歷史的印記般,心潮澎湃,難以自抑。
“渡之,你又怎麼了?是不是那天落……”
屠術話說到一半,才意識到不妥,把後半句咽了回去。
萬航自覺失態,連忙收回手來。
看了屠術一眼,道:“我無大礙,只是看著這些飲食,想起了北方。”
他這謊言手到擒來,既為屠術的話打了圓場,又為自己的失態開脫。
趙靜姝不疑有他,指著選單看向“過頭”。
道:“勞煩小哥,灌漿饅頭、薄皮春繭包子、魚兜雜合粉,雞絲湯麵,大熬骨湯麵,各來一份吧!”
屠術一聽,支在桌上的胳膊收回身側,砸吧著嘴巴,看向趙靜姝。
“趙姑娘,可否再加一分桂花酒釀圓子羹?”
他目光殷切,像只餓久了的饞貓。
趙靜姝噗嗤一笑,瞥了一眼萬航。
輕笑道:“你們倆呵,跑來面館裡吃圓子羹,可真是想得出哦?”
萬航發現,趙靜姝只要神態一放鬆,就會自然流暢地說起吳農軟語。
每一句話結尾的語氣詞,帶著撒嬌的軟糯意味兒,聽得萬航心頭一顫。
她不像書中所說的大家閨秀,久居深閨,不諳世事。
相反,在父兄的薰陶下,她早已懂得察言觀色,拿捏著分寸言行。
相處這幾天來,萬航從未看到她失態。
無論是生氣,質詢,還是緊張,無措……
她舉手投足,都如明澈之泉一樣,涓涓而來,令人賞心悅目。
白皙的指尖,挽著絲帕。
抬眸道:“萬望小哥叮囑‘鐺頭’師傅,面多些,我家兩位哥兒食量大,如若不便,我再續點。”
呵,誰能拒絕這般美好的女子呢!
店小二的小眼都快笑得看不見了,忙不迭地應下,小跑著出了雅間。
屠術吃不到圓子羹,支著腦袋望向窗外。
“趙姑娘當真添置了不少衣衫,接下來可還要去別處?”
萬航看見屠術身側的大包袱,禁不住問。
“萬公子果真是個呆子!”小翠打趣道:“那些衣物哪裡是小姐的?分明都是二位公子的……”
屠術聞言,轉過頭來,盯著萬航,眸子裡閃過一絲驚喜。
隨後,又轉向趙靜姝,卻只點了點頭。
看樣子,這鐵漢子和萬航一樣,前半生都缺愛,還沒人為自己特意置辦衣衫。
“我見二位身材相彷,一併選了幾套。
如若不夠,回到府裡,再著管家去南巷的藕香閣定製。”
趙靜姝打量著二人,耐心地解釋著。
屠術抿著唇,又把臉扭向了窗外。
萬航本是感激不已,然轉念想到她與原主可能有故事,心裡不免染上一絲絲失落。
說話也就客套生分了起來,“萍水相逢,我兄弟二人得趙姑娘多次照拂,定會感念姑娘,銘記在心……”
屠術點頭,隨聲附和著,“我二人支了俸祿,定會把銀錢還給姑娘!”
萬航聞言後頸涼嗖嗖的,這傢伙,壓根就不知道委婉二字如何寫吧?
趙靜姝仍舊澹然一笑。
道:“二位是我父親門生,不日即將與我父兄成為同僚,前程無量,切莫再要妄自菲薄!”
同僚?
一個大理寺雜役,一個刑部小跟班……
兩人心虛,脖頸發軟,耷拉著腦袋。
這通往“同僚”的道路漫漫且修遠,尚需可勁兒撲騰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