萬航斂下眸子，生怕自己的不悅之色，落入秦伯陽的眼底。
秦伯陽從杯中收回目光，苦澀一笑，看向萬航。
道：“渡之，你知道嗎？
無論他在別人眼中如何不堪，都是我父親，與我有養育之恩……”
他越說，萬航蹙起的眉心越緊。
但在秦伯陽眼裡，卻誤認為萬航已經理解了他，禁不住聲音發顫起來。
“家父早年進士及第，授命補為密州教授……”
什麼？密州？這不正是萬航老家嘛，嘴角一咧，他竟不知該哭還是笑了。
秦伯陽輕抿杯中酒，夾起一塊脆筍，慢悠悠地嚼著，絮絮叨叨起秦檜在“國亡北擄”後作為亡國奴的悽慘生活。
說著說著，就說到……
秦檜如今在朝中如何艱難，遭眾朝官排擠之時，不得不肅正朝綱，將那些宵小之徒盡數罷免逐出臨安。
萬航瞠目結舌，一時竟不知該如何接話，他木訥地拿起酒杯，連灌數口，才按壓心中震驚。
自從穿越以來，這是他第一次面對反派“強勢洗白”，自己不僅絲毫反駁不得，還得就坡下驢。
這感覺忒折磨人！
許是酒精起了作用，萬航的腦迴路熱絡起來，配合眼皮的高頻率眨動，終於從腦海中，揪出一位曾經因“文字.獄”被人“唾棄”的大人物……
那就是，千古一帝秦始皇！
眾所周知，秦不同於其他諸侯國，先祖非子是周孝王的馬官，因為善於養馬而得到周孝王的青睞，並得到今華亭縣一帶的封地，當時稱“秦地”。
直到秦襄王時期，秦已擁有岐山以西的大片土地，又因護送周平王東遷有功，才被封侯，自此位列四十八侯。
秦國自此開啟了蒸蒸日上的發展歷程，尤其是在軍事上遙遙領先與其他各諸侯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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歷經幾代王侯，秦國版圖一再擴充套件，然而卻仍被各諸侯鄙夷。孝公甚至認為：諸侯卑秦，醜莫大焉！
同為諸侯，卻被瞧不起，在秦國歷代統治者眼中是莫大的“醜事”！
養馬起家的秦國一直活在東方諸侯國的鄙視之下，這種被卑視的憤滿深深埋在歷代王侯心底，成為他們勵精圖治，兼併天下的動力！
萬航稍微組織了一下文字，澹澹道：“秦先祖初為馬官，多為諸侯國譏諷。
然始皇帝嬴政得天下後，燒天下詩書，諸侯史記尤甚，為其有所刺譏！”
新朝初立，頭等大事，便是消除異己文字，此舉自始皇帝起！
秦伯陽機敏聰慧，即便是萬航不點破，他也知會萬航的言外之意，銷燬不利於自己的文字，秦始皇都做過，為何他做不得？
而此時的秦伯陽目瞪口呆，端著酒杯的手懸在半空。
萬航不確定，是“秦”之一字，引他思慮，還是“焚書”幾字讓他深受啟發！
總之，這番話對他帶來的震撼不言而喻。
良久他才恢復常態，咂著唇道：“國史實錄雖在我手，但我只為家父正名，不為銷燬除之！”
萬航不知道自己繼續支招下去，會攢多大的一口“鍋”砸到自己頭上，當即不敢再接話。
“多下渡之兄弟開解，這樣一來，伯陽倒不算忤逆！”
他端起酒罈，欠身為萬航滿上，又向自己的杯裡添了些。
這人越是恭謹有度，說明所求之事，越可能會翻起驚濤駭浪。
果不其然，秦伯陽伸出拇指，側頭搔著額角垂順的髮絲，眼神飄忽地看向萬航。
“渡之，我知你並無其他親人，亦是初來臨安，如果你願意……官職一事，我有求必應！”
萬航不急於回答，揣摩著他話裡的深意。
自己的確是孤家寡人，即便背下黑鍋，也無妨；再者初來臨安，毫無背景，根勘起來易如反掌。
總之，只要能夠活下來，他便保自己飛黃騰達！
雖然無一字透出要挾之意，然而自己已是知情者，不答應就是死路一條啊！
原主這體質，也真是令人嘆服，三番兩次把自己置於險境，還回回騎虎難下。
難道這就是所謂的天賜良機，富貴險中求？
萬航沉吟半晌，站起身，恭敬道：“既然如此，伯陽兄儘管吩咐示下，渡之自當全力以赴！”
“為兄在此謝過渡之，義薄雲天，此後你便是我兄弟！”
秦伯陽肅然起身，低眉頷首，雙手交疊置於額前。
天可憐見，萬航聽到“義薄雲天”四個字，簡直欲哭無淚！
把“助紂為虐”描述地如此高尚，作惡者心裡大概好過很多吧，他自我安慰著。
兩人重新落座，秦伯陽將自己如何潛入藏書閣，如何逃跑的大致情況說了一遍，但是刻意隱去諸多細節。
比如，他如何知道藏書閣中國史實錄的準確位置，如何躲過殿前司和親衛軍的盤查。
萬航清楚，這些都不重要，重要的是自己只要簽字畫押，並交出所盜之物，落桉後對官家有了交待，便會就此揭過。
到時候，他動用秦檜手眼通天的人脈關系，再把自己撈出來，平步青雲指日可待了！
轉念一想，這審理桉件需要時間，絕非一兩日便能判決……如此一來，這得在深牢大獄裡耽擱多少時日啊！
範荀的背景雖不明朗，但眼下來看，還無需為他擔憂。
劉允升已安頓下來，又有人看顧，短時間尚且過得去。
趙澤川已經知道的處境，恐怕趙府上下很快便知……到時候，趙靜姝會如何看待自己呢？
一想到她凌霜傲雪的勁頭，他就頭疼不已，兩人冷戰多日，冰釋前嫌眼見又遙遙無期。
最讓他放心不下的是屠術，李寶把他留下時，千叮嚀萬囑咐讓他務必貼身守護。
他一眼看透自己對劉允升的挽救之意，不惜冒著危險夜闖大理寺，那麼夜闖殿前司也不是不可能。
只能寄希望於趙煜，他若能把屠術勸下，自己當真無後顧之憂了呢！
從秦伯陽今日的反應來看，幼幼多半是沒有將自己被“劫持”一事交代出來，否則依他的精明，斷不會如此信任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