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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八一章 大善人朱家

袁路慎,其名路慎,是壽春本地人,十七年前慕名而從墨,就拜在何仲道門下。

從楚墨門人的角度來說,他的天賦算不得好,求學十七載,長於墨武,卻弱於楚墨的招牌機關之術。可因為行事縝密善思,從無紕漏,一直都是何仲道最信任的弟子,更是整個楚墨人人尊重的大師兄。

只是現在,他成了工坊慘案的第十名死者……

在淮水之畔的一片疏林當中,李恪看到了路慎的屍首。

他身穿著淺褐色的裋褐,腳蹬著圓頭布鞋,渾身是血倒斃林間。他的致命傷位於頭部,似是為鈍器錘砸,以至於整個頭殼都爆裂開來,死狀異常慘烈。

除此之外,他的身上並沒有發現別的傷口。經獄掾搜尋後,又在草叢中發現一小袋,總數一十七枚的標準秦制金鎰,一柄未染血的短刃匕首,以及本次慘案行兇的兇器,長近六尺的實心曲柄連桿。

要是大秦能比對指紋該多好啊……

李恪暗暗想著。

大概是路慎的裝扮和沿途發現的證物指向性太過明顯,何玦與何鈺兄妹的臉色越見蒼白,何玦已經隱隱有些站立不住,反倒是何鈺顯得堅強一些,抿著嘴,扶著兄長,一言不發。

李恪沒有在他們身上找優越的興致,嘆了口氣,對黃衝說:“衝君,這裡不是去往壽春的方向吧?”

黃衝凝眉一怔:“你是說……”

“若是你們打算對啞奴用刑,且聽我一言,慎重行事。”

黃衝忍不住就是一陣苦笑。

用刑?就他腰上那串叮鈴桄榔的玉牒,郡獄莫非真能如往常般偵辦定罪,嚴刑逼問不成?

他們是法吏,又不是傻吏!

“恪君安心吧,本案尚有頗多疑點,啞奴君雖暫且收押在郡獄當中,卻並非罪囚。例行詢問或有,嚴刑逼供之事……絕無可能。”

李恪裝模做樣地慶幸一聲:“壽春法吏執法嚴明,叫人敬服。”

“恪君謬讚了……”

雙方口不應心地寒暄了幾句,李恪突然問道:“衝君,你等知曉慘案發生實在幾時?”

“亦是雞鳴,兇徒行兇之後,折賈便向值夜卒吏報案,前後不會超過半個時辰。”

“那之後,城門可有管控?”

“自然嚴加監管!”

“壽春往來之通路呢?”

“皆有更卒佈哨,快馬奔行,除非兇徒順水逃逸,否則絕無出逃之可能!”

“順水……”李恪沉吟了一會兒,斟酌說道,“假定,啞奴並非行兇之人,真正的兇徒也不曾泅水遠走……昨夜事發至今不過才六個時辰,他當離不得壽春縣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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黃衝搖了搖頭:“他離不了壽春城周六十裡方圓。我等昨夜便清查過工坊周邊,未尋見車馬痕跡,他亦不可能自堰上過淮,因為淮水兩岸皆有更卒駐防!”

“兩岸還有更卒駐防麼?”李恪皺了皺眉,“那行兇之時……”

黃衝登時滿面通紅,咬牙切齒道:“怯!不敢進!”

李恪嘆了口氣,大秦各地更卒的水準……也難怪天下大亂之後,會迅速形成燎原之勢。

他甩了甩頭,把莫名其妙地感嘆甩到一邊:“衝君,勞煩增派人手,大肆梳理周邊六十裡方圓,但不要觸碰那些聚居之地。”

“你是欲?”

“虛則實之,實則虛之,我要讓他知道我們在尋他,又不能確定我們在尋他。如此一來,他要不暴露行藏,要不就只能龜縮於匿居之處,等著我們去將他揪出來!”

……

一晃眼,月落,日升,李恪一行駐留在乙字工坊過夜,八百更卒、三百官奴並各崗法吏、卒吏、求盜、亭員等七百餘人如大網般撒開,鋪滿了壽春周邊角角落落,卻始終沒有找到兇徒的蹤跡。

李恪趁夜畫下了簡單的工坊機組結構草圖,交由何玦與靈姬留下修復,剩下的人刀劍齊備,在天色大亮之後直撲聚居。

作為地頭蛇的黃衝早已打探清楚,壽春周邊能用來藏匿的聚居不過四里一寨而已,這其中,又以那一寨最為可疑。

野寨的主人名叫朱家,是九江郡有名的大善大富之人,自楚國時代就遊離於朝堂之外,廣結天下豪傑,又從不參與政治活動。

此人,無爵,無祿,無田,無宅,只靠遍及天下的商鋪為生,雖有商籍,卻不自拘於市亭,而是在壽春城外三十裡的一片野林子裡建起莊園,號為祖道寨,取的就是迎來送往之意。

如他這種生活方式自然不為嚴苛的秦律所容,然而凡事皆有例外,就如滄海君如今正在郡獄當中吃好喝好一般,他也憑著自己的人脈,在壽春城外維繫了僅有的自在。

簡單來說,這是一個法外之民。

耳邊聽著黃衝的介紹,李恪的嘴角不由翹了起來。九江朱家,若是沒記錯的話,季布的債主當中,好似就有這個人的名字……

不多時,李恪終於見到了祖道寨的樣貌。

長寬各三百餘步,圍有一丈多高的夯土寨牆,前後各設寨門,前門大,後門小,此外還有狗洞兩個,大小足夠如李恪這等身材的常人進出。

那位兇徒身高近丈,便是比滄海瘦些,也不必擔心他從狗洞出逃。

想到這兒,李恪便讓黃衝遣人李恪抽調兩百人散佈林中,在一里多外防備有人翻牆而逃,之後才帶著人敲響了祖道寨的大門。

咄咄咄……

大門開啟,從中走出一個瘸腿癃目的邋遢老者,對著李恪上下一陣打量,又看了眼他身後眾人。

“此處祖道寨,乃是善人朱公隱居之所,敢問貴客何來?”

李恪拱手一揖,含笑說道:“雁門學子李恪,與諸友經此,煩勞老丈請朱公一見。”

“可有拜謁?”

“行色匆忙,不曾備下拜謁。”

老者眉頭挑了一挑,拿捏著嗓子問道:“既無拜謁,可是豪傑?”

李恪不著痕跡地亮了亮腰間的龍淵寶劍,便是劍未出鞘,那金銀為底,寶石作飾的名劍也險些把老頭閃瞎。

“籍籍無名,並非豪傑。”

雖說並非豪傑,但老者的態度卻恭敬了不是一星半點。

他弓著腰,誠聲求問:“敢問若是主人問起,我當如何為貴人分說?”

“老丈只管照實通傳便是。”李恪淡淡一笑,“昨夜吹了一宿的妖風,若是朱公還不知我等要來,這寨子早就立不下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