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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六一章 謁殺

隆隆的回聲,迴盪在穀道的兩岸。

無君,無父,不忠,不孝……

蓄家兵,通外臣,性驕奢,多悖妄……

朕深恨之……

朕深恨之!

李恪目光僵直。

他本以為始皇帝死了,趙高把親信派來此處,是在關後埋伏了人,是在穀道兩岸的崇山峭壁埋伏了人……

但他怎麼都想不到,趙高殺人,憑藉的是卻一絹御令!

令皇長子扶蘇貶為庶人,令庶人趙扶蘇自裁盡忠……

這是謁殺啊!

大秦承周禮,治法律,父母尊長執子女生死,君要臣死臣或可不死,父要子亡,子卻不可不亡!

不亡違律,罪可棄市!

他看到闞忠臉上的冷笑,猛地回頭去看扶蘇。

五步外的扶蘇面色蒼白,搖搖欲墜,彷彿隨時都要跌下馬來!

他慌忙大喊:“矯詔!趙高當死,竟敢矯大秦皇帝遺詔!”

扶蘇臉上終於顯出一絲絲血色。

然而,闞忠臉上露出得意的笑臉,手一揚,就把御令交給了身邊的騎士:“去,將御令交給庶人趙扶蘇,叫他自己看看,此令究竟是太僕矯詔,還是陛下聖命!”

“嗨!”

那騎士低頭一諾,單手接過御令,高舉著直行向扶蘇。

李恪嘶聲大喊:“武!接過御令,若有人敢接近殿下五步,殺,無赦!”

“嗨!”

牽馬的柴武高聲應和,鏘一聲抽出腰間寒月,同時拉開了飛蝗的插梢。

呈令的騎士僵在原地。

柴武的眼睛裡是毫不掩飾的殺氣,那殺氣溢滿了整個穀道,誰也不懷疑,只要有人敢違背李恪的命令,柴武會毫不猶豫地讓他身首分離。

闞忠睜大了眼睛:“李恪,你連御令也敢攔!”

李恪鏘一聲抽出啟夏,斜舉向天,眯著眼,聲音宛如萬載寒冰:“眾墨者聽令!”

五百狴犴齊齊跪地:“請鉅子令!”

“墨家以死護扶蘇,今日道中,凡有人、畜、飛鳥、螢蟲,欲近扶蘇者,殺,無赦!”

“學生遵令!”

不需要再說什麼了。

大秦的戎狄上將軍攔不了御令,但是墨家的鉅子可以,因為世人皆知,天下墨者只識鉅子,不識秦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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闞忠的眼底閃過一絲驚惶。

事情失控了!

趙高在籌謀此事時將李恪視作賢臣,視作軍神,唯獨忘了他鉅子的身份。

李恪是鉅子!普天之下唯一一個可以正面挑戰始皇帝威儀,令天下墨者死不旋踵的大秦鉅子!

若是扶蘇看不見御令……這場戲,該怎麼演下去?

闞忠想到了扶蘇。

他看扶蘇,扶蘇正驚惶於馬上,不知進退。

闞忠高喊:“庶人趙扶蘇,你!亦欲抗令不接?”

這一喊讓扶蘇猛然驚醒。

他看著周圍……

印象裡,李恪幾乎從未拔出過他的啟夏,印象裡,營中的墨者各個木訥謙和……

而現在李恪舉起了劍。

他像個真正的將軍,舉劍傲立,滄海纏在雙臂的銀鏈已經松下來了,柴武像身處白狼鋒銳般阻擋著御令,身後的狴犴近衛在鉅子令下長劍出鞘,修長的慎子劍,厚重的孟勝劍,輕靈的姑果劍……

他第一次發現,狴犴營中居然有這般多武藝高強的墨者,為了他的安危不惜自身,反倒是忠毅勇猛的家臣蒙衝呆呆立在劍叢之中,不知該上前護主,還是跪地,看著自己的主公自裁……

得友如此,生……無憾矣。

扶蘇失笑著輕聲說:“恪,啟夏挺重的,舉累了吧?”

李恪皺眉看著他:“扶蘇,你翁死了!如今趙高李斯秘不發喪,他們想扶胡亥上位,為此甚至不惜篡改遺詔!那是你翁啊!天上地下古往今來最狠戾最偉大也最英明的始皇帝,哪可能會把自己的親兒子錯認到這種地步!”

“那就讓我看看御令吧……”扶蘇笑著策馬上前,馬兒揚開蹄,慢悠悠從柴武身邊繞過去,“是真是假,一看便知。”

李恪長嘆了口氣。

他垂下劍,面無表情:“闞忠,你和你的人,把御令丟地上,後退二十步。”

“大秦威儀俱在我身,身為皇帝令使,豈有……”

“滄海。”

滄海甩手丟出短戟,化作一道銀光,直飛向闞忠左旁的那個騎士。只聽見噗一聲皮肉崩碎,短戟的鋒銳已經切下馬頭,直戳進騎士的正臉。

騎士飛了出去!

所有的人,穀道內外所有的人呆呆看著倒飛出去,早已經必死無疑的那個騎士。

他的臉全爛了。

鋒利的銀戟整個戳進去,閃亮的銀鏈繃直在滄海的手上,就如是從那具屍體的臉龐當中生長出來。

滄海獰笑抖腕,銀鏈一甩,短戟便啵一聲褪出屍骨,鑽回到滄海手上。

沖天的血泉擴散向天,沾染山壁,沾染戰馬,澆了闞忠滿頭滿臉。

李恪微微顰眉:“還不聽話麼?滄海。”

“等等!”闞忠瞪著眼大喊,“棄令!退步!李恪瘋了!李恪瘋了!”

他身邊的騎士們如蒙大赦,持令的騎士幾乎在闞忠發聲的第一時間就丟掉御令,然後飛也似,何止退出二十步遠。

扶蘇苦笑著看著這一切。

尊貴的御令就像一團抹布似被人丟在血泊裡,沾著血汙,損了玄鳥,實在是……

“恪,你嚇著他們了……”

“蒙衝!”李恪根本不理扶蘇,一抬頭喊了蒙衝。

“敢問上將軍……”

“扶蘇現在信不過我,你去,去檢查那地上的御令,看看有無染毒,有無暗箭!”

蒙衝愣了一下,慌忙接令:“嗨!”

半晌之後,蒙衝檢查完畢,御令就是御令,沒有半點機關。

李恪的臉色更加難看。

扶蘇無奈道:“恪,現在我能去看了吧?”

“如果你堅持……”

“我堅持。”

李恪長嘆了一口氣:“那就去吧。”

扶蘇對著李恪感激一笑,策著馬走到蒙衝身邊,接過御令,展開。

李恪看到扶蘇的身體顫了一下……

顫抖越來越強,越來越烈,他慘笑起來,一聲,兩聲,聲聲慢慢。

“恪……”他一撒手,任由遺詔重墜回草地,“恪,我們錯了……那御令,千真萬確!”

一個確字落地,他揚手抽出腰間長劍,想也不想,便向著脖子抹了過去!

李恪大驚失色!

“滄海!攔住他!”

滄海翻手揚出沾血的短戟!

短戟破空,扎中扶蘇的劍顎,巨大的力量透劍而過,破開精鐵打造的劍顎,扎斷四鋒四稜的劍身!

滄海怒目圓睜,咬著牙一聲暴喝!

銀鏈猛地拉直!

銀鏈繃直,纏住小指,深陷進皮肉,把滄海胡蘿蔔粗細的小指連根切斷!

他嗷一聲嚎叫,翻手轉臂,那銀鏈餘勢不竭,破開皮,切進肉,但總算是止住了去勢,堪堪停在扶蘇的頸邊!

“武!保護殿下!”

蒙武也跟著發出了嚎叫,翻身飛撲撞開蒙衝,緊接著身如陀螺,揚起的寒月二話不說切斷馬頸!

碩大的馬頭墜地,整匹馬兒跌到,扶蘇木然地被壓在地上,滿地的汙血漬染了他的朝服。

他倒在地上,木訥張嘴:“恪,何必呢……”

“發令箭!鎖谷道!在場人等!一應扣押!曜!把韓談……抓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