陸鳴抬手:“哎哎哎,你們別跑!”
四人小隊聞言,跑得更快了,那鬼修腳下就踏著屍山,誰敢停留?
謝清歡跑在最前頭,時不時轉身拎起幾個跑得慢的往前扔,陸鳴不明所以,又急著找師尊,便繼續駕駛著屍山在後面追。
陰氣刺骨,逼退了滾滾的妖風,小山高的屍山拔地而起,黑角林中所有妖獸無不避讓,倉皇逃開。
盛瓊花回頭看眼越來越近的屍山,崩潰大喊:“啊啊啊甩不掉啊!”
洛瑤南與她並肩逃跑,不知不覺又跑到剛才被捆綁之處,他想起瞥見的一線青光,拔劍出鞘,猛地往樹根底下砍去。樹皮登時被削開,露出一個不大不小的洞口,清靈之氣從洞口溢位。
謝清歡似乎感應到靈氣,回頭看眼,幾步來到樹下。
江念也彎起嘴角,從他身上跳下來,小聲說:“終於找到了。”
找到了?
謝清歡蹙眉,抬眸看了江念一眼,心想,魔尊早就知道這兒?身後屍山震得地面隆隆,他們來不及猶豫太多,一一從洞口跳下,再用隱匿法術封住了洞口。
少年們終於擺脫可怕的鬼修,展目望眼前的景緻,不由瞪大雙眼。
眼前是一座粼粼仙府,白玉砌成,精雕細琢,仙靈之氣縈繞周圍,宛若人間仙境、神仙洞府。
水柔瞪大眼睛:“這裡是?”
歲寒雪臉上不由浮現驚色,“好像是一處上古仙人遺留下來的洞府。”
盛瓊花忍不住靠近,笑道:“那我們豈不是遇到了天大的機緣!”
只有洛瑤南臉上不全是驚喜之色。他默默攥緊雙拳,心道,這樣的機緣,原是自己一個人的。
他看著盛瓊花步步走向仙府,也跟著快步前去,水柔跟在後面,歲寒雪執劍望了眼身後沒有動的二人,猶豫片刻,抵不過仙宮誘惑,心中渴望,轉身朝仙宮走去。
江念站在仙宮前,遠遠望著,並未靠近。
於是謝清歡也停在她身邊,“師尊,你不進去嗎?”
江念:“林下海內,也有這樣一處仙府。”
說著,她拿出那天撿到的青色羽毛,蔥白手指從澹澹華羽上撫過,“也不知到底有什麼淵源。”
謝清歡目光落在翠羽之上,望了許久,一直沒有說話。
江念察覺到他的異常,笑了笑,炫耀地說:“很好看,對吧!”
謝清歡露出幾分赧意,不自在低下頭,耳根泛紅,輕輕“嗯”了一聲。
江念陷入沉思,喃喃:“也不知道那只掉毛的鳥有多漂亮,唉,真想騎它。”
謝清歡身子一震,腦中一片空白,再抬眸時,江念已經往仙府走去,靠近時,結界泛起水波似的紋路,她的身影消失在了水波之中。
謝清歡連忙跟了上去,踏入水波狀的結界中後,他便明白這兒運轉的是上古陣法,名問心。踏入問心陣中,便會陷入過往的幻境之中,心智不堅者,極難從往昔噩夢中醒來。
他發現踏入的幾個少年皆陷入幻境中,本想上前解救,但目光觸及站在遠處的黃衣女子時,情不自禁先朝她走了過去。
江念看著眼前的濛濛白霧,明白自己陷入了幻境之中。
朝她走來的是個穿綢衣的青年,容貌不差,笑容卻讓人覺得可憎。
那青年張開雙臂,笑吟吟地說:“美人,你便隨了我吧,我可是翠雲山老祖的兒子,跟了我是你的福氣。”
“刷。”
一道青光閃過,江念拔出髮髻簪子,髮簪化作柄青色纖長的寶劍,劍身翠如一泓碧水,劍尖微顫,劍光澹澹。她一劍刺穿青年的脖子,看著幻象化作流光,冷笑:“這樣的福氣,給你你要不要啊?”
而後霧氣變幻,落下傾盆大雨,她抬頭,見陰雲遮天,豆大的雨滴浸透薄衫,重重打在身上。
再展目一看,春山披綠,石階如濯。
有人從石階盡頭、傾盆大雨中走過來,與之而來的是屬於大能的威壓,像這沉沉天空,壓得人幾乎難以喘息。
來者是個不怒自威的中年人,身上衣衫破損,有些狼狽。一見到她,那人便握緊劍,恨聲道:“居然設下這麼多陷阱埋伏!當真卑劣!無恥小人,還我兒命來!”
隔著滂沱大雨,江念靜靜望著他,須臾,她無聲笑了起來。
時間又回到數百年前,她站在石階盡頭,看著翠雲山老祖一步一步摧毀她和師兄設下的殺陣陷阱,來找他們索命。那時的翠雲山老祖,在她眼前宛若不可跨越的山峰。
而她自己,只是螻蟻。
她眼睜睜望著山峰朝自己壓過來,卻一步也不曾動,因為身後,就是宗門。
翠雲山老祖有意折磨她,鬼雨挑開她的腳筋,劍氣在細膩雪白的肌膚上割開無數道傷痕,嫩黃衣裙霎時被血染成鮮紅。
他看著少女倒在雨中,冷聲問:“你把我兒的屍骨魂魄藏在哪裡?”
但少女無論受多少折磨,咬著牙不肯說出。
等到男人耐心告罄,惡狠狠地說:“不說是吧,那我便殺了你,搜你的魂!”
說完五指成爪,抓在少女的天靈蓋上,正要一擊殺死她,卻見她抬起了頭,微微笑了起來。
她傷痕累累,渾身是血,偏偏眉眼彎彎,笑意盈盈,說道:“是時候了。”
老祖一驚,不由自主問:“是什麼時候?”
少女笑得滿襟是血,好脾氣地解答:“送你和你兒子團聚的時候。”
老祖聽得琤琤劍鳴,本想御劍反擊,卻發現自己早已無法動彈。他驚訝地低頭,看見自己雙手的血液像有意識般流動起來,細長的紅鏈鎖住了他的身體。
他瞪圓雙眼,看向少女,竭力抬起鬼雨刺向她。
少女不閃不避,眼中掠過一絲紅芒,男人的身體再次頓住,無法前進一步。
緊接著從天而降無數血紅劍氣,將他連身體帶魂魄刺成篩子,老祖轟然倒下,臨死前恨恨看了眼少女,終於明悟:“……是咒術。”
江念慢慢閉上眼睛,感受到冰冷雨水打在臉上,倒在被雨濯洗得光滑如鏡的石階上。八百年前,她就是這樣,把自己每一滴血裡都煉成詛咒,再用無數陷阱削弱男人的實力,才終於困住他一瞬的功夫。
而這一瞬的功夫,裴翦在暗處施展最後的殺陣,燃燒自己的精血修為,幾乎魂飛魄散,才驅動了誅仙的殺招。
同樣渾身是血的青年跌跌撞撞跑過來,抱住臥在地上不知死活的少女,小聲喚:“念念、念念。”
江念睜開眼,眼前是臉色慘白的裴翦。
青年雙眼赤紅,一滴水痕滑落眼角,落在江念的臉上,比雨水要燙。
她虛弱地笑了下,忽然道:“師兄,書裡說你一生只落淚一次,那我們只哭這一次,以後再也不哭了,好不好?”
裴翦抱著她,淚如雨下。
猛地觸及八百年那段往事,江念不由蹙緊眉,看著雲霧又起,淹沒血雨中相依的兩道身影。
她雙目有些失神,想起那時,自己不過是翠雲山老祖隨手一腳就能踩死的螞蟻,幾乎用了自己和裴翦整條命,才以螻蟻微弱之身,撞碎高高在上的大山。
她本不必如此,但冥冥之中,又有種非要如此的衝動,好像《踏仙》不止是一本書,好像自己,本該是書中人。
當時眼裡高不可攀難以跨越的大山,於她現在的眼中,只是小小的一塊石頭。
她抬起腳,就能把石頭踩成碎末。
從穿過來的那刻,她望著紈絝□□走來,便知道這並不是一個有秩序的世界,強者可以隨意欺凌弱者,殺人奪寶、滅人宗門,竟也不要受懲罰。
山高人為峰,只有變得足夠強、站在最頂峰,才能保護住自己珍惜的東西,不再受到別人的欺凌。
天空化晴,湛藍如洗。
耳畔響起極為清冽好聽的聲音,如環佩輕搖、玉珠滾落,像是鳥鳴,又像是歌聲。
靈氣化作清風,陣陣拂來,溫柔地撫過她的眉眼。
她攥緊青翠的寶劍,恍惚間聽到有人在問自己的道心。
……道心?
她低頭笑了一下,她的道心,並不光明偉正、光風霽月,甚至堪稱自私。
只想要變強,站在最頂峰,不依靠任何人。
剛這樣說完,天空那頭捲起綺麗霞色,一線青光從天空盡頭鋪陳開來,澹澹如碧水,溫柔似春光。她睜大眼睛,看見一隻披著霞色的青鸞穿過雲海,朝自己飛了過來,耳邊再次響起猶如天籟的鳳鳴。
江念情不自禁張開雙臂,青鸞身形變小,從遮住幾乎大片天空,翅若垂天之雲,變成孔雀大小,化成青色流光飛入她的懷中。翠羽揚起,碧波搖動,她抬起頭,懷中青鸞化作一位翠衣青年,雪膚華貌,朝她輕輕笑著。
清冷眉目緩緩綻開,清如月射寒江,豔如霞映澄塘。
她越看越覺得這眉眼眼熟,再一回神,什麼青鸞美人,霞光春色都消失不見,她還是站在仙宮前,雙手緊緊摟著……她徒弟的細腰?
江念緩緩抬起頭,對上謝清歡赧得水霧濛濛的眼睛,又想起幻境裡的青鸞美人,抬手扒拉一下徒弟的臉,幽幽嘆了口氣。
好像,還是幻境裡那個要好看一點。
謝清歡:“師尊!”
江念鬆開手,把髮簪隨手插入髻中,偏頭看了眼,四個少年表情痴痴地站在原地,神色似喜似怒,好像陷入夢魘之中。
謝清歡臉上薄紅未消,自覺解說:“他們陷入幻境中,還未醒來,不能隨意喚醒。”
江念點頭:“好的。”
然後拎起琵琶直接上去把他們一個個砸暈。
謝清歡:……
江念表情純良,眨了眨眼:“我沒有喚醒呀,直接砸暈不行嗎?”
謝清歡扶額,“……也行吧。”
江念看了眼近在咫尺的白玉仙宮,平復一下心情,本來她對這座仙人洞府沒什麼興趣,歷經剛才的幻境後,倒開始有了幾分好奇。
本來以為男主築基就得到的,不是什麼好東西。
沒想到這麼一個幻境陣法,居然能夠困住她一時半會,說不定還真有點有趣的玩意。
這樣想著,江念往前走了幾步,發現謝清歡並未跟來,回頭望了眼。小徒弟正在把昏迷的少年們拉住陣法,平放在地上,擺得整整齊齊。
嚯,真是個講究人。
江念:“跟上。”
謝清歡連忙跟了上來,走在江念身前。
江念看著他的背影,不著痕跡皺了下眉,加快幾步,趕在謝清歡前面。
於是謝清歡也快了幾步,比她超出一點。
這樣反覆超來超去幾次後,江念忍不住嘆氣:“你擱這玩超車呢。”
謝清歡:“不是,我只是……”
習慣站在眾人身前。
江念伸出手,“牽著我,免得中招。”
見少年睜大水眸,微怔著沒有動作,她牽起謝清歡的手,拖著他來到仙宮中。方才幻境中與青鸞的那一抱似乎是讓她得到某種認可,一路上,她再也沒有遇到什麼東西攔路,順遂地走入宮中。
踏入白玉砌成的門檻,她就鬆開謝清歡的手,徑直往裡走。
謝清歡不著痕跡望眼被放開的手背,心中湧上沒有來由的失落。他聽得江念輕輕吸了口氣,跟著看了過去。
還沒穿過來時,江念曾經聽過一個童話故事,裡面阿里巴巴喊了聲芝麻開門,開啟裝滿金銀珠寶的山洞。現在她好像成為故事裡的主人公,眼前處處是極品靈石符咒、丹藥法寶。
她來到書架看,隨手拿起一本書,發現記載的是上古功法,心情更為激盪。
突然暴富的感覺真好!
“徒弟,哎……”江念回頭,微微蹙眉
白玉桌上,堆滿了一盤靈光湛湛的水靈果,她的小徒弟站在桌前,撿起一顆靈果捧在掌心,眼睛發亮。
江念捲起書碰了碰額頭,無奈地說:“這都放多少年了,你還想吃,你就不怕食物中毒嗎?”
謝清歡茫然抬起眸,道:“這兒一切都用仙法封住,千萬年也只是一瞬,靈果還很新鮮,可以吃。”
江念:……
不是,周圍擺著這麼多寶貝,他怎麼心裡只想著吃!
這就是龍傲天嗎?
謝清歡施法洗淨靈果,小口吃了一個,饜足地淺淺笑了一下。他像是想到什麼,回頭望了眼在地上躺屍的少年們,問:“師尊,他們怎麼辦?”
江念:“還能怎麼辦?等會丟出去唄,算了,還是現在就丟出去吧,等會我就要叫人來把這兒給搬空了。”
謝清歡站在原地,片刻,輕聲請求:“師尊,這兒有很多能幫助他們修煉的東西,能不能為他們留下一點,若非他們,我們也不能發現這處洞府。”
江念瞪了他一眼:“留什麼留?這些東西本就是你的!”她想到剛才的幻境多半是仙人留下的試煉,而她在幻境中看到青鸞,說明她也透過了考驗,於是補充:
“現在有一半也是我的!”
謝清歡蹙眉,“可是……”
江念嘆口氣,“好吧,你可以給他們留點東西,但每個人只能留一樣,你去選吧。”
謝清歡點頭,從靈器寶物中揀選半日,總算為每個少年選得適合他們修煉的東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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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為歲寒雪選的是一把水屬性的上品飛劍,可助她劍道更進一層;為盛瓊花選的是一枚晶瑩剔透的鳥蛋,精心孕育能生出極品靈獸;而為水柔選的則是一本失傳許久的上品丹方。
等到替洛瑤南揀選寶物時,他本想為少年選本可助他修煉的功法,但路過玉桌時,想起洛瑤南幾次表現得對秘境中失去那一袋靈果耿耿於懷。
謝清歡想:他一定也很喜歡吃水靈果。
於是他垂眸看了眼桌上透著青光的靈果,羽睫微顫,露出不捨之意,糾結許久,終於還是把功法換成靈果,只希望那位被自己頂替了姓名的少年能夠真正開心,釋懷當日之事。
縱然不捨,他也忍痛把水靈果收起,放到昏迷的少年身上,輕嘆一口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