洛瑤南怔怔看著虛浮的人影,“可是你分明和我說……”
人影是個鬚髮皆白圓滾滾的老者,乍望過去頗有些仙風道骨。他身上九華山道袍,道袍破爛,有劫雷燎過的痕跡。
江念:“你認識他?”
老者連忙擺手:“不認識不認識!”
江念瞥眼目瞪口呆的少年,又問:“你說要和他一起稱霸修真界,斬妖除魔,踏碎魔宗?”
老者瞪圓眼睛,“甚麼?這是甚麼話,老夫平生,聞所未聞!”
江念鬆口氣,拍拍胸口,“嚇死我了嚇死我了,還以為認錯人了呢。”
她收徒也要看眼緣的,她也不是垃圾處理站,見到誰都喊一聲徒弟。
現在的小徒弟很合她的心意,主要是長得好看,和小徒弟一比較,地上的少年就哪哪都不夠好了。
老者也鬆口氣,拍拍胸口:“嚇死我了嚇死我了。”
差點就被這不識天高地厚的小子給拉下水了。
他一開始哄騙洛瑤南,只是想讓少年把他帶離這個鬼地方,兩個人各取所需,實現雙贏,但當他看到江念時,突然放棄了這個想法,覺得還是繼續呆著這個鬼地方吧。
這地方多好,山清水秀,人煙稀少,還有鬼友作伴。
真的真的很不錯。
江念:“他怎麼撿到你的?又怎麼說認識你?”
老者眼珠子一轉,說:“我就躺在樹根底下,這少年在樹下讀凡人的話本子,突然躥起來說自己是什麼天選之子,然後到處挖泥巴,找到老夫藏身的玉佩,又說這是什麼隱藏的絕世法寶。”
江念笑:“那他眼光還挺準,裡面不藏著一個你嗎?”
老者一拍手:“這不瞎扯嗎?我只是一縷被雷快劈沒了的殘魂,這玉佩,也只是一塊普通的玉佩,嘿,這小子要真是有眼光,就不會對您口出不遜了。”
洛瑤南大喊:“你剛才明明不是這樣說的!”
老者氣呼呼地走近,揚起手掌重重扇了少年腦袋一下,半透明的手掌從洛瑤南的腦瓜子上穿過。他氣呼呼地說:“小子,好好修煉,平時少看話本子,你真以為你是什麼天命之子嗎?”
他一邊說,一邊朝洛瑤南擠眉弄眼,妄圖讓少年清醒一點。
洛瑤南似乎明白過來,閉嘴不再說話。
老者又轉到江念身邊,諂媚笑道:“現在的孩子就喜歡看話本,這都已經是第十七個把我棲身的玉佩撿起,說要滴血認主的笨蛋了。”
江念:“你不現身?”
老者撫摸白鬚,頗有仙氣地說:“我也不是誰都看得上的。”
江念:“你不想讓他們帶你離開這裡?”
老者笑:“我能走,但我就不,哎,就是玩兒~”
江念把謝清歡拉到身前,“來,我來給你介紹一個人,我徒弟你看得上嗎?”
老者看見謝清歡,微微一怔,打量他半晌,才嘖嘖稱奇:“這根骨,這天賦,我死了千八百年了,還是頭一次見到這麼出色的後生。”
江念:“那你看得上嗎?”
老者中氣十足地表示:“看得上!看得上!這要是看不上,便是老夫眼瞎了。”
謝清歡蹙眉,眉宇凝上疑色,問:“師尊,你不是說這是你幾百年前掉下的玉佩嗎?”
江念笑容凝固,望著他:“是呀,沒錯,當然是我的,不信你問他。”
老者連聲附和:“是的!沒錯!我就是三百年前從仙君袖子裡滾下去的!”
江念:“你放屁,老孃今年才十八!”
老者:……
謝清歡看了眼地上不服氣的洛瑤南,攥了攥袖子,輕聲說:“師尊,若這是別人的機緣,那我便不要了。”
江念臉上笑意褪下,目光冰冷地看著他,沒有說話。
一瞬間,謝清歡背上寒毛倒豎,本能後退一步。自遇見以來,魔尊從來都笑容和煦、款款溫柔,他這才記起,眼前的女子不是什麼溫柔無害的鄰家小師妹,而是那個和師兄統一曾經分崩離析的魔道的魔修之主。
翻雲覆雨,逆我者亡,這才是魔尊。
老者眼珠子一轉,突然撲到在謝清歡腳下,虛虛握著他的手,痛哭流涕地表示:“小仙君,你要了吧!你要了我吧!我不是你的機緣,你才是我的機緣啊!”
江念重新展眉笑起來,“你能做什麼呀?”
老者:“小仙君身上是有內傷吧,老夫這就給小仙君煉丹,吃了立馬就痊癒,還有什麼築基丹、顯靈丹、這個丹那個丹,說句狂妄的話,只要材料足夠,不管什麼有名字的丹藥我都能給煉出來!”
洛瑤南在一旁,眼睛都紅了。
剛才老者也和他說過同樣的話,不過語氣可沒這麼卑微。
那時他一派仙風道骨,把自己吹得牛逼轟轟,讓洛瑤南真以為這是什麼天降的機緣。沒想到他眼中的大能,現在跪在別人腳下,像個丑角。
不……以為老者是大能的自己,更像是丑角。
丑角竟是我自己。
這個認知讓洛瑤南心頭湧上一口血,目光灼灼,低聲說:“三十年河…………”
“停!”江念揮袖,打斷他,對謝清歡道:“徒弟,你來唸。”
謝清歡一怔:“念什麼?”
江念笑笑:“就是上次你師伯念的那句話呀,三十年河東,三十年河西,莫欺少年窮,快念!”
謝清歡張了張嘴,“三、三……”
少年攥緊袖子,蒼白臉頰漫上淡淡的紅,這句話很簡單,不過寥寥十餘字,但話梗在嘴裡,不知如何才能說出。他闔眸回想了下洛瑤南和裴翦說這句話的模樣。
洛瑤南說話時雙眼通紅,眼懷憤恨,百折不撓傲骨錚錚;
裴翦說話時天上地下、唯我獨尊,眼底無塵酷拽狂霸帥。
他們這樣說的時候,謝清歡不覺得有問題,但讓他自己說時,他卻莫名說不出口。
少年羞得長睫簌簌,眼裡水光浮動,在三道熱切的目光下,艱難地一字一字擠出來:“三、三十年……”
“河東、河西……”
“三十年……”
“三十。”
他尷尬到腳趾蜷著,抓向地面,妄圖扣出一個七殺宗。
不行,這句話真的念不出來,莫名羞恥。
他掀起眼眸,黑眸水光隱隱,為難地看著江念:“師尊……”
魔尊是發現他的身份嗎?
魔修果然殺人誅心,他寧願當場去世,舍卻這具化身,也不要念這句話。
江念摸摸下巴,半靠著樹,欣賞眼前美色。
小徒弟長得美麵皮薄,這麼一句話,就羞得他羽睫簌簌,薄唇微抿,眼尾暈出一段暈紅,清冷出塵的眉眼變得昳麗無雙。他抬起水光瀲灩的雙眸,望向江念,企圖師尊能夠收回成命。
但江念挑起嘴角,心想,怎麼辦呢,這樣麵皮薄的小徒弟,真是讓人想欺負。
她問:“是不是不願念?”
謝清歡點了點頭,以為會得到寬宥。
江念手一拍,給他貼上一張符咒:“沒事,我來幫你!”
“聽話符”貼在後背,謝清歡身子一震,瞪大雙眸,大聲說:“三十年河東!三十年河西!莫欺少年窮!”
說完,他一臉不可置信,呆立當場。
老者見狀,連忙捧場,“啪啪啪”鼓起掌,“說得好啊!真霸氣!有氣勢!”
謝清歡:……
江念和善地摘掉聽話符,笑著說:“這才像龍傲天嘛。”
她蹲在洛瑤南面前,指了指快哭出來的謝清歡,“龍傲天,我徒弟,懂?機緣,也是我徒弟的,懂?”
洛瑤南雙目赤紅地瞪著她,企圖把這個魔女的相貌死死記在心底。
身後老者很機靈地說:“什麼機緣,兩位才是我的機緣呀!能夠遇見你們,真是老朽的福報!”
江念彎了彎眼睛,拿出一塊玉珏,拋給老者。
玉珏通體白色,中間有縷殷紅,反面刻“七殺”,正面刻“七好”。
這是從前七好宗入門的信物,後來全宗入魔,江念裴翦都懶得大改,就在背面又刻了兩個字。
“你透過面試了,從今以後,跟著七殺宗混吧,全年有休,薪資豐厚,只要給我徒弟煉煉丹,教教他們醫術就好了。”她笑道:“工作簡單,五險一金,這確實是你的福報啊。”
老者聽到七殺宗這個名字,身子一震,“七殺宗?”
他死了這麼多年,聽來往弟子聊天,多少知道些人間事,本來以為這兩位是其他宗門的神秘仙君,結果,上來直接就是魔君了。
江念:“怎麼,有意見?”
老者望著玉佩半晌,感慨:“正面七好,反面七殺,正邪一念,天道我心,這便是七殺宗的宗旨嗎?真是偉大又崇高,我悟了!”
江念:“你很有悟性,我看好你。”
老者擠出卑微的微笑,熟練地化作一道流光,棲身到新的玉珏之中,騰了一個窩。江念把玉珏扔給謝清歡,謝清歡還在發呆中,下意識怔怔接住。
江念湊過去:“徒弟?”
謝清歡神思恍惚,回首時眼前乍然出現一張芙蓉美人面,他慌張又赧然,後退兩步,後背抵住冰涼樹木,樹葉撲撲而落。
江念撐著樹,另一只手摸了摸謝清歡的臉頰。
少年還沒從被迫念臺詞的羞赧從走出,原來玉白的臉現在泛上暈紅,摸上去熱得很,似乎是被她的掌心燙到,他的臉更燙了,眼裡也被燒得騰起一彎水霧,身子簌簌發抖。
她忍不住低聲說:“徒弟,你麵皮這麼薄,可怎麼在七殺宗混呢?”
謝清歡很想退後,但抵著樹木,退無可退。
接觸到魔尊滾燙的指腹時,他感到自己也好像被燒起來似的,面上燙得很,又羞又惱。
就算是師徒,這樣未免也太親近……
他無父無母,從有記憶起,就被供在仙門,清心寡慾宛如廟中泥塑,從來不知道,原來人的指腹,會這樣柔軟、這樣滾熱。
江念倒沒意識到這點,幾個徒弟都是粘人精,天天恬不知恥求rua,這個舉動對她來說顯然很平常。剛才她只是真心在為小徒弟擔憂:這樣麵皮薄的純良又美貌的少年,以後可怎麼在七殺宗混。
幸好她下了咒術,想必,慕曦兒是不會對一隻皮皮蝦精下手的。
她本想收手,看見小徒弟一副羞憤欲死的模樣,覺得有趣,於是又摸了一下。
謝清歡:!!!
他渾身炸毛,手掌不自覺出現一根冰稜,想放棄什麼臥底大業,直接捨棄這化身和魔尊魚死網破算了。原來當臥底這麼痛苦,當初他不該讓朝露他們過來的。
唉,也不知道他們默默承受了多少。
雲中傳來鐘聲,鐘聲穿透層層雲海,在九華山響蕩。
霎時,各峰升起亮光,少年御劍飛上空中,往鐘聲傳來的主峰飛去。浩浩湯湯的飛劍如同流星雨墜,從他們頭頂劃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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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念:“這是?”
謝清歡臉上餘熱未消,卻忍不住為她解說:“是掌門在天樞峰授課。”
地上洛瑤南不停扭動掙扎,試圖弄出點動靜,讓頭頂的師兄師姐發現不對勁。然而謝清歡馬上俯身,封住他的嘴,讓他無法開口求救。
謝清歡對上少年憤恨雙眸,心中無聲嘆氣,現在他還有一線生機,若是當真開口求救,便是十死無生了。然而洛瑤南不明白他的好心,依舊氣憤地瞪著他。
江念:“看來你還挺適合當魔修的嘛,不對,小徒弟,你怎麼對九華山的事這麼熟悉?”
謝清歡身子一僵,再次感受到元嬰大能無聲的威壓。他竭力挺直脊樑,與江念平視,青衣被風吹得頻頻擺動。許久,他才開口:“我本是想進九華山修道的,若非那日遇到師尊,我便過來了。”
江念噗地一下笑開,眉眼彎彎,緩聲說:“原來,你是我搶來的呀。”
謝清歡怔住。
江念又說:“這樣的成功需要複製,以後乾脆懶得招生,直接來搶人算了。”說著,她又望向仙氣縈繞的天樞峰,喃喃:“靈氣真濃郁,要是能把山峰也給扛回去就好了,嗯,以後可以試一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