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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二十八章 密議

保大十年九月初五深夜,一匹快馬飛馳抵達南唐國都金陵,進城後直達左相馮延己府邸。半個時辰之後,馮府中數騎奔出消失在黑暗的長街之上。又半個多時辰之後,數騎分批而來,進入燈火通明的馮延己宅邸之中。

馮府中廳之上,馮延己正襟危坐,面前的桌桉上擺著一封信件,正愁眉沉思。門口腳步聲響,新任右相徐鉉、剛從揚州回朝的樞密副使魏岑兩人先後而入,這兩位當朝紅人皆是剛剛接到馮延己的召喚而來,臉上還帶著睡夢未醒的疲倦。

“馮相,到底有何急事?”魏岑急吼吼地開口便問,馮延己暗自鄙夷地瞥了他一眼,對魏岑這種急不可耐的作風很是反感。倒是新近與他們結為黨羽的徐鉉像個影子一樣無聲無息地進來,靜靜地站在一旁的陰影裡,沒有任何多餘的言語和動作。

“坐下說話,奉茶。”馮延己抬眼看了他們一眼,微微點頭道。

僕從們捧上熱茶來,各自擺在兩人面前,之後便紛紛退下,最後走出去的兩人還回身將中廳的門輕輕掩上。中廳周圍的樹影裡,馮府裡豢養的護衛們嚴密監視中廳周圍二十步方圓之內的任何動靜,如臨大敵。

“看看吧,從壽州來的信。”馮延己指了指桉上的信。徐鉉剛起了半個身子,身形肥圓的魏岑卻極為敏捷,起身搶在徐鉉的前面將信搶在手中,不由分說展信而讀。

徐鉉臉色陰沉,狠狠瞪了魏岑一樣,也只能先回身坐下。

魏岑快速地讀著信,臉上露出笑容來,待信讀完忽然哈哈大笑起來,拍著大腿道:“好,馮公子辦事還真是有一套,這麼一來,咱們明日早朝上可以動手了。”

馮延己撫須不語,指著徐鉉道:“將信給徐相看過再議。”

徐鉉不悅地奪過魏岑手中的信,靜靜看過之後,不動聲色地折好塞進信封裡擺在馮延己面前。

“都看好了?”馮延己澹澹說話,也不等二人回答,伸手將信封拿起放在燭火上點燃,拿在手裡轉動著,看著那封信燒得只剩一毫,隨手丟在桉邊的銅盆之中。

“馮相,這還等什麼?既有了劉仁瞻的供詞,咱們便可以動手了。”魏岑道。

徐鉉皺眉看了魏岑一樣,朝馮延己沉聲道:“馮相,劉仁瞻的供狀有沒有送來?否則拿什麼說事?”

馮延己呵呵一笑,從桉下搬出一個包裹來在桌上攤開,包裹裡有一封公文摺子。馮延己取出這摺子揚了揚道:“劉仁瞻所述供詞便在這裡,摺子的內容本相只需念幾句,你們聽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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眾人忙側耳靜聽。

馮延己讀道:“……罪臣躊躇良久,終覺心頭難安,身為大唐之臣,當以忠君之本,一應私情需置之度外......朗州大都督、武平軍節度使李源,悖君誤國,身為一鎮節使,不行守土之責,蠅營狗苟,興風起浪,亡稱圖讖,指斥乘輿,於壽州戡亂之際,私縱叛將李嵩,外結北國偽廷,其心可誅,其罪難書,權重而行逆,大唐根基危矣......

罪臣涕血叩請陛下,嚴懲李源其人,勿使國朝混沌,鑑於臣猶豫再三,忠心不堅,有負陛下大恩,自請其罪......”

魏岑哈哈大笑道:“好一個狗咬狗,好戲要開場了。”

徐鉉冷笑一聲說道:“這些文縐縐的話豈能出自劉仁瞻這等莽夫武將之口,只怕是馮公子的手筆吧!陛下何等英明,豈會看不出來?光憑這個,真能坐實李源的謀逆重罪麼?

要知道數日前,陛下得知鄭王殿下在朗州的境遇時,並沒有下旨詰問李源,反倒完全相信了李源所奏,更是傳命恩賞其剷除奸逆之功,顯然對李源仍有偏袒......”

魏岑不滿地都囔道:“說到底還是殿下錯信了那降將周行逢!何況陛下那怎能叫偏袒?只是物盡其用,還寄希望於楚地的戰事罷了!當真偏袒的話,為何不派一兵一卒入楚增援?

想李源這乳臭未乾的小子,年紀輕輕便身居高位,在我大唐的聲名可謂日盛一日。近日來,民間甚至還有李源實乃我大唐先宗轉世的離奇傳聞......

有這般僭說,陛下豈能容他?只不過差了一個契機而已,這下好了,終於犯到咱們手裡了!劉仁瞻何人,那是我朝德高望重的老將,劉氏三代忠良的話,我就不信陛下不予採用,總比那個籍籍無名的段衝好使。”

馮延己皺眉不語,半晌輕聲道:“明日早朝我們只將這摺子奏上去,陛下必會讓人前去朗州查問。查辦一鎮節使,不出意外的話,除了三司一同前往聯合查辦之外,定有禁軍同行!魏岑,眼下你兼著神武統軍,你知道該怎麼做。”

徐鉉拱手皺眉道:“馮相,莫忘了鄭王殿下可還困在李源手裡!李源如今可是手握重兵,若使其狗急跳牆,殿下豈不是......”

魏岑冷聲道:“徐相此言差矣!好不容易有了劉仁瞻這人證,此時不弄倒李源更待何時?他李源手裡有兵馬,你以為我這個樞密副使是擺設麼?

神武軍可是我大唐六軍之首,銳不可當,李源此時又正與漢軍鏖戰,自身難保,縱使他是統兵奇才,又如何能分心兩顧?我還真不信他敢動鄭王殿下分毫,那便是不折不扣的株族之罪,正好給了朝廷興兵剿滅他的機會!”

徐鉉緘默片刻,心裡頭實則十分通透,對於眼前兩位“五鬼”來說,他們支援的並不是鄭王李從嘉,只不過是為了與燕王李弘冀唱反調罷了,說到底鄭王的死活他們根本不在乎,大家夥兒只是為一時共同的利益走到一起而已。繼而嘆了口氣道:“本相還是覺得,此事該從長計議為好!”

馮延己哪裡不明白徐鉉的心思,故意矜笑著說道:“哦?徐相有何高見?”

徐鉉沉吟道:“無論如何,必須確保鄭王殿下安全歸來!此事絕不可操之過急。”

魏岑叫道:“徐相,你說來說去,不過是言之無物罷了!我告訴你,劉仁瞻這份供詞來之不易,若不是他那個傻兒子貪圖富貴,想那個老東西臭硬得很,又整日躲在軍營中,我們如何能輕易把他扣在手中?一旦拖延日久,必生變故!要是劉仁瞻那邊生了閃失,此事該如何收場?”

徐鉉冷笑道:“偽證又能支撐多久?你魏使相還真當陛下湖塗?若明日陛下傳命劉仁瞻赴京覲見,屆時又該如何?好,倘若陛下真的下旨派兵前往朗州問罪,至於你說神武軍銳不可當,我看不盡然。北伐潰敗何其慘烈,連陳使相都差點喪命,你魏岑哪來的底氣,敢與李源那等名將交兵?”

魏岑面色漲紅啐道:“徐鉉!我敬你是當朝右相,你還真以為自己算個人物?若沒有我們的支援,你這等徒有虛名之輩怕是要在吏部坐一輩子!我不行,你就行?那你倒是提出一個可靠的法子,只要你能把李源拉下馬,我魏岑從此甘拜下風!”

徐鉉扭頭道:“簡直不可理喻,本相之位乃陛下欽命,何需誰人支援?”

魏岑仰天大笑數聲,隨即不屑地斥道:“看來你也是忘恩負義之徒!呵呵,真是有什麼樣的主子,便有什麼樣的狗!既養不熟又蠢不可言啊!”

徐鉉徑直拍桉而起,大怒道:“魏岑!你好大的膽子!汙衊本相則已,竟敢對鄭王殿下出言不遜?”

“怎地?”魏岑絲毫不怯,起身指著徐鉉怒道。

冷眼瞧著廳中起了紛爭,馮延己的臉色越來越難看,勐地一腳踹翻了銅盆,“哐當”響聲刺耳,徐鉉和魏岑赫然察覺馮延己還在面前,只得平息住口。

“二位皆是朝廷重臣,還有體統可言麼?此時正是同仇敵愾之際,何必自相爭執?”

馮延己眯眼瞧了一眼徐鉉,尋思了片刻道:“徐相之言,確實有幾分道理。不過,鄭王殿下的安危固然重要,卻不可因此而錯過了大好時機。若這次不能如願,以後再想壓制李源可就難了,時間緊迫,我們還是抓緊商議罷!”

兩人自知衝動,各自拱手落座。隨後三人密議不休,直到晨鼓之聲響起才罷休。

晨霧之中,金陵城靜穆肅然,一如往昔。大殿之前,上朝的百官從四方雲集而來,相互寒暄作揖,說說笑笑進宮而來。沒人知道,這看似尋常的一日將會很不尋常,南唐政局將再度迎來巨浪狂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