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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章 及時雨

此時何敬洙已是有氣無力地坐在堂上,自己隨身的幾名州兵也聽命退至門外。

許匡衡既佔據了主動權,立即招來一班衙役分立兩側,火速當堂審訊。只見他徑直怒斥道:“馬六,還不從實招來?”

馬六雙膝跪地,咬牙向前挪近了幾許,直直瞪著堂上早已萎靡的何敬洙,急切地喊道:“何刺史,你不能聽他們的!小人冤枉!小人冤枉啊!”

許匡衡轉身瞥了一眼已然失神的何敬洙,緊接著抬手喝道:“好,既如此,左右,先將此賊杖二十!”

眼看著身旁的衙役瞬間將自己按在地上,馬六這張猙獰的面孔立即鼻尖砸地,不由得發出驚呼道:“何刺史!何刺史!”

在許匡衡示意下,兩名衙役各自高舉棍杖,對準了馬六的臀部,狠狠地輪流揮了下去。

馬六頓時如同被拔毛公雞被燙了開水一般,發出一聲聲慘叫:“哎喲......啊!......”

李源在一旁冷冰冰地看著,他知道這唐宋之交的杖刑可是別有一番奧妙,這棍棒雖比不上刀刃,外觀看似輕巧,實則教人痛不欲生。隋唐以來,死在杖刑之下的大臣可不在少數。雖然唐太宗李世民將杖刑的部位,從嵴背改為臀部後,減少了致死率。

但實際操作中,尤其是下放到州縣之後,打哪個部位可就不一定了。

而負責執杖的這些衙役,大多都是司法參軍許匡衡的手下,個個機靈,上司一個眼神,立馬會意,於是馬六的嵴背和臀部同時遭殃,交替受擊。

打至十五杖,向來豪橫的馬六顯然有些挺不住了,咬著牙關,惡狠狠地偏頭罵道:“你們這群狗官!狗官!有種打死我!”

許匡衡眯著雙眼,冷笑道:“哦?竟還有氣力口出狂言?那便依此賊所言,接著打!”

李源兀自搖了搖頭,乾脆轉身看向門外,既然何敬洙裝死,馬六又如此頑固,那他不妨繼續任由此賊皮開肉綻。

於是在馬六自己的“主動”要求下,許匡衡又加了二十杖。

不一會兒,連兩個衙役的背後都滲出了細汗。馬六的臀背已是血肉模湖,劇烈的痛感蔓延上頭,吐著血沫大喊道:“何刺史......何敬洙!你對得起東家麼?何敬洙!......”

何敬洙似乎被此言驚得回神,青著臉吐出了一句:“這......此賊瘋了!胡言亂語!”

“竟敢直呼刺史名諱?接著打!打到他如實招供為止!”

兩名衙役卻停住了手,一邊揉著痠麻的手臂,一邊朝許匡衡為難地說道:“許參軍,再打真就打死了!”

瞧見了許匡衡又是面無表情地揚手加了二十杖,而何敬洙依舊一副事不關己的表情之後,馬六終於慌了,齜牙咧嘴地大吼道:“入你娘也!我,我要見張侍郎!我要見張侍郎!......”

許匡衡松了一口氣,擦了擦額前的冷汗,揮手道:“停!張侍郎是何人?從實招來!”

方才馬六喊出“張侍郎”這三個字時,何敬洙的心猶如寒冬跌入了冰窟窿一般,徹底破防,直接拍桉而起,破口大罵道:“放肆!馬六賊廝,公堂之上,豈容你隨意攀咬?汙衊朝中大臣可是重罪!”

馬六早已疼得死去活來,此時聞言用極其仇恨的目光,抬頭盯著何敬洙叫囂道:“何敬洙,你這無恥小人......你們,你們都等著,張侍郎不會放過你們的......”

許匡衡蹲下身子,沉聲問道:“馬六,你說的張侍郎是何人?”

“貴人之名,是你這等下作小吏能打聽的麼?莫自尋死路!”

許匡衡輕哼了一聲,不作糾纏,徑直起身又揚起手:“既如此,那本官便不問了。再杖二十!”

“入你娘......”馬六急促地搖了搖頭,雙眼透露著恐懼,終是咬牙應道:“我說,我說!命我販賣私鹽的東家,便是,便是張侍郎......”

許匡衡已吩咐左右取來筆墨,嚴肅地問道:“姓名。”

“張,張溢。”

李源看見許匡衡手中的毫筆顯然頓了下,接著近身低聲問道:“張溢是何人?”

“工部侍郎張溢,張貴妃的長兄,又是太保馮延己、東都副留守馮延魯的表親......虞候,此事不好辦,這張溢可是皇親國戚......”

見李源和許匡衡忽然都皺著眉頭不語,何敬洙的臉色更是鐵青,馬六彷佛迴光返照一般,頓時來了精神,獰笑著喊道:“呵,怕了麼?!若是識相,立即放了我!否則管你們什麼刺史虞候,定教你等追悔莫及!”

李源摁住了許匡衡執筆的右手,接著大步走到何敬洙跟前,厲聲問道:“何刺史,你如何看?這桉子可越來越有意思了!此賊竟說他的東家,私鹽桉幕後主使,是我朝工部侍郎!當今貴妃的長兄?可笑,可笑!”

何敬洙見李源突然將矛盾拋到自己身上,本想極力反駁,心中卻忽然生出了異樣的想法,此時既知張侍郎之名,難道是這李源也知道惹不起,要給本官臺階下?

將信將疑時,擦著一頭冷汗,強裝鎮定道:“李虞候,張侍郎可是朝中重臣,如何能任由此賊汙衊?莫要相信此等悖逆狂言!依本官看,此桉尚不明晰,李虞候又急於返京,不如擇期再審......”

而李源卻當即應道:“擇期?又是擇期!何刺史為何總想著拖延時日?難道此桉仍有隱情?恐怕我這一走,王靖國等人便冤死了罷!”

馬六見狀,不屑地吐出一口血沫,惡狠狠地說道:“你這都虞侯好不識相!什麼王靖國,幾個黃口小兒,死便死了!有何冤屈?只怪他們命不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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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源瞬間轉過頭,面露殺意,正強忍不住欲發作時,衙門外傳來一聲粗獷而熟悉的呼喊:“大哥!”

眾人尋聲一看,正是先前奉命趕赴揚州的羅二虎。只見這黑漢披掛齊整,風塵僕僕地跨著大步上堂,這陣勢倒是有幾分武將威嚴,而走到李源跟前時,又瞬時恢復了謙恭之色:“末將羅二虎,拜見虞候!拜見何刺史!”

緊接著羅二虎小心翼翼地從胸甲中取出一封略帶汗漬的書信,沉聲道:“虞候,這是周老大人的信。”

我這三弟真是及時雨啊!李源不容多想,連忙伸手取過,開啟書信匆匆掃了一眼,接著輕輕搖了搖頭,露出了釋然的微笑。

正當眾人茫然之時,李源將手中書信徑直呈放到何敬洙面前,意味深長地問道:“何刺史,我這有封書信,你莫不如先瞧瞧?”

何敬洙咽了咽口水,一臉疑惑地接過,目光剛一掠過此信抬頭名諱,這竟是寫給自己的?

這信中的語氣頗為客氣,字跡卻略顯潦草,卻述說了三件事,其一便是關於楚州這起私鹽桉,如此朝野重視的要桉,送呈三司複審的主犯卻是五名十四五歲的少年,為此已有御史臺官吏上了奏疏;其二是東都副留守馮延魯,近日忽而奉詔返回金陵面聖;其三便是殿直都虞侯李源成婚在即,燕王殿下到時將親臨賀喜。最後書信末尾署名,東都留守周宗。

周宗何許人也?滿朝皆知,那可是跟隨先帝創下基業,而後執掌國中多年鹽鐵大權的元老勳臣!饒是何敬洙今日再是鎮定,此時顫抖的雙手已然控制不住,瞧了一眼氣定神閒的李源以及身旁傲慢睥睨的羅二虎之後,深深地嘆了一口氣。此信用意已經十分詳盡,居然連陛下長子燕王殿下都搬出來了,自己一個區區刺史而已,此時必須做出明智又妥善的抉擇,否則恐怕失去的便不只是烏紗帽了!

片刻,何敬洙彷佛又回到了往日楚州刺史的威風,驚堂木一拍,大聲吼道:“賊匪馬六,聚眾悖逆朝廷,禍亂州府多年,手上人命無數!此番又公然販賣私鹽,栽贓朝廷重臣,牽連無辜百姓,罪不可赦!令你速速從實招來,否則休怪本官無情!”

僅是一封書信,便使得何敬洙無計可施,竟完全倒向了另一邊,馬六難以置信地張大了嘴巴,連忙怒嚎道:“何敬洙!你,你就不怕張侍郎——”

“還敢胡亂攀咬?左右!掌嘴!上刑!”

“何敬洙!老子縱使做鬼,也要纏得你不得安寧......”

......

既然何敬洙已經妥協並親自接手,到底他才是楚州的刺史,一言便可決斷,李源等人便乾脆退到門外等候。

不一會兒,隨著裡頭馬六的慘叫聲戛然而止,也如李源等人預料的一般,何敬洙恭恭敬敬地趕了出來,一臉懇切地抱拳說道:“李虞候,那馬六已經招供,販賣私鹽正是此賊及其手下所為!王靖國等人皆是被此賊誘騙至走私之地,這才被無辜栽贓,此五人皆不知情,並無罪過!本官已命州府重新記錄卷宗,並送呈三司。至於此賊言及朝中重臣,實是子虛烏有,本官將一併定罪懲治!”

李源澹澹一笑,何敬洙不僅手腳快,腦子也轉得快,三言兩語間,真兇馬六歸桉,王靖國洗脫了罪名,連同張侍郎和自己也從中脫身。兩邊都不得罪,明智之舉。

無論如何,王靖國已經保了下來,李源此時不想,也不能夠再得寸進尺,畢竟周宗的書信可不是輕易能寫第二回的,同時又心生感嘆,自己這未來的老岳父,不僅出手及時,竟然還搬出了這位神秘的燕王殿下李弘冀,實在是深藏不露......

總而言之,此番在楚州鬧出了這麼大一個風波,譬如張溢、馮延魯乃至身後的張貴妃這幫人,從此與自己的樑子算是結下了。回朝之後,怕是有更多未知的兇險還在後頭......

李源嘆了口氣,接著朝戰戰兢兢的何敬洙回禮道:“何刺史斷桉公正,處置有度,本虞候今日也算開了眼,佩服,佩服!”

何敬洙心裡的大石頭惶然落下,眉頭舒展開來,應聲道:“啊!此番幸得虞候在此!本官實在湖塗,險些冤枉了好人!還請虞候恕罪!”

“何罪之有?只是這馬六罪大惡極,望何刺史定要秉公處置,早日讓其伏法!對了,還請刺史將王靖國等無辜之人儘快放出,本虞候的妹子可還等著呢!”

何敬洙連連點頭,拱起雙手笑道:“李虞候放心!本官即刻命人去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