奧托沒想到顧幾面對事件調查如此細心。
很少有軍官會因為一場襲擊轟炸而將企業工廠的技術手冊看一遍。
消防隊長是一名四十來歲的高個子大漢。
在聽完顧幾的分析後，他轉頭看向副市長以及幾位領導，“長官，如果一切真如這位上士所說，這場事故災難恐怕沒那麼容易控制，我們需要詳細瞭解制氯工廠的氣體存量，萬一……”
“萬一什麼？”
奧托立即反問。
顧幾卻代替消防隊長把話說了出來。
“萬一氣體存量太大，事故控制不住，毒氣將會蔓延至整座城市，甚至向周邊進行輻射，到時候就會引發一場恐怖的區域級災難！”
區域級……
聽到這三個字，奧托大驚失色，身旁的兩位監察長更是頭冒冷汗，連呼吸都緊促起來。
若真演變成那樣，他們不單單要面臨黨衛軍的懲罰，整個家族都將成為漢斯歷史上的罪人，受人唾棄。
奧托嚴肅緊張道：
“生產基地的負責人呢？現在在哪？”
“我之前安排人去找了，但始終還沒有訊息……”
正當顧幾回答問話時，不遠處的工廠園區內，有幾名工人和安保正慌慌張張地朝著門口跑來。
他依稀記得幾人好像是跟在勒爾身邊，負責去給工廠斷電、斷氣的工人，於是一把攔住其中一位。
“勒爾人呢？你們找到戈林沒有，為什麼氣體會突然發生噴洩？”
“咳咳……戈，戈林經理不在基地內！”
工人渾身顫抖，半張著嘴咳嗽，聲音無比嘶啞，聽起來像刀噼開了胸膛，“我們也不知道具體洩露原因，可能是高溫引發氣體管道壓力升高膨脹，勒爾長官為了阻止氣體進一步外洩，讓我們先逃，自己去開啟噴淋裝置……”
“什麼！？”
顧幾眼色一厲。
發生如此嚴重的生產事故，身為生產基地負責人的戈林竟然不在現場。
“副市長，請您馬上安排周圍人員撤退至一公里外，毒氣很快就沉降至地面，並組織警察、醫療系統做好城市秩序安全維護，大規模毒氣洩露，很快就會引起全城恐慌；“
“第二，儘快找到戈林，拿到制氯工廠氣體存量資料，以及工廠建築佈局結構圖、工人當天值班人數，弄清事故危險等級，受困人員數量，集中城鎮內所有醫院，空出病床，準備治療事故傷者；”
“第三，聯絡防化部隊與消防隊進行地面大規模水洗消殺，控制毒氣擴散範圍，聯絡國防空軍運輸機準備空中灑水支援，派出化學偵查分隊每隔五分鐘偵檢安全區空氣中氯氣和氯化氫的含量。”
撂下這三句話。
奧托跟國防衛駐軍指揮官眼中都露出了驚色。
兩人一個是幾十萬人城鎮最高政府首腦之一，一個是千人部隊最高指揮官，自然清楚處理大規模危機事件的步驟和方法。
但像顧幾這樣，在連續救人、解決踩踏事件、應對政府詢問，接二連三的緊張節奏下，卻還能冷靜思考，快速做出防禦處理方案的，太少了。
偏偏這套方案條理清晰、行為明確：“防控、確認、解決”三步走，甚至還考慮到了事件發生時，可能引發的次生犯罪危機。
從前線細節指揮，上到宏觀大局排程調控。
這根本就不像是一名上士所能辦到的。
反倒是一位身經百戰，經歷過數次千人級規模戰役以上的指揮官，才能擁有的經驗和決斷。
顧幾轉身管消防隊借了一頂防毒面具，“消防隊來幾個經驗豐富的，跟我進工廠救人！”
沒想到的是，盧卡這時也拽著歐根趕過來。
“赫爾曼，我們跟你一起去救勒爾！”
“氯氣已經在沉降，工廠內太危險了，你們……”
“我們是一個小隊，我身為隊長，更不能放棄每一名隊員，我們是一起從戰場上退下來的，總比這些消防隊員配合得要好。”
盧卡堅持要一起行動。
望著對方堅毅的眼神，顧幾沒有再推脫，便讓醫務人員從後勤物資中拿出不少醫用床單。
“大家把床單全部浸溼圍在身上，尤其是頭部，要確保矇住腦袋、臉頰、脖頸等位置，氯氣、氯化氫以及硫酸都是強腐蝕性物質，且溶於水，所以要一定要再三確保自己的皮膚不要外露。”
顧幾一邊說，一邊以身試法，將頭巾按照像中東阿拉伯人一樣，圍住整個頭部。
消防隊員們望著手中的床單，你看著我，我看著你，一時不知該如何是好。
奧托反覆觀望了顧幾幾眼，面色變換數次，終於下定決心，開口道：
“現在，我任命赫爾曼上士為現場行動總指揮，消防、警察服從一切命令！”
“國防衛隊駐路德維希港憲兵團同樣聽從盧卡少尉及赫爾曼上士的指揮。”
一旁的國防衛隊指揮官也跟著開口。
嚯！
周圍的消防、軍警等三方所有人員全部一片譁然，這才短短不到十分鐘照面，政府、軍隊高層就將一半指揮權交給了一名上士，簡直令人稱奇。
可當他們看到盧卡和顧幾領口的鐵十字勳章時，又義無反顧地選擇了聽從。
“是！
”
聽著如雷貫耳的應答。
顧幾“全副武裝”，從警察身上借走了一個軍用照明燈，以及一塊機械手錶。
“所有消防人員到時候聽我口令，看我燈光的位置，一定不要亂走，否則在高濃度氯氣下，視線遮蔽嚴重，很容易迷失方向！”
最終，招手大喊：
“行動！”
一聲令下，由顧幾三名軍人加上七名消防隊員組成的救援隊，快速衝進了工廠內。
此時天空中的爆炸雲已經在高濃度的氯氣混合下，逐漸從最初的黃黑色，變成了濃重的黃綠色，氣體也從最初的百米高，下降到距地面只有二十米的高度。
彷彿巨人的腳掌懸在頭頂上，在一點一點踩下的似的。
理論上來說，按照危險化學品處理方法。
人在面對氯氣襲擊時根本沒什麼好的自救手段，普通人一般很少會直接接觸到它，除了將84消毒液與潔廁靈混用會產生輕微氯氣中毒，可以用溼毛巾捂住口鼻，迅速遠離現場。
剩下絕大部分氯氣洩漏，都是因為工廠事故。
而針對於這種危機，唯一有效的防護方法，就是防毒面具和防護服。
可二戰中期還沒有誕生自呼吸式的防毒面具以及專業具有氣密性的多層高性能防化服，他就只能採取這種土辦法，利用這幾種化學氣體溶於水的特性，臨時製作出勉強替代防護服效果的隔離層。
隨著隊伍不斷深入。
眾人距離洩漏點越來越近，周圍的氯氣明顯壓得更低了，逐漸將大家淹沒。
那種感覺就像是身處於一片濃霧之中，只不過這種濃霧是黃綠色的，這種顏色本身就很像魔幻電影中巫師的邪惡藥水，更別說它曾經在戰場造成的恐怖傷害。
當你的周圍全都是有毒氣體，只要順著衣物的縫隙鑽入，就會腐蝕皮膚，甚至透過鼻腔黏膜、口腔黏膜等，造成窒息或弄瞎雙目，怎麼可能不會緊張害怕。
尤其是越深入，毒氣濃度越高。
再加上防毒面具的鏡片也是黃色，隊員之間甚至只能看清自己面前一兩米的距離，再向遠處看，就是一片昏黃。
“呼呵……呼……”
顧幾能明顯聽到身旁傳來的緊迫的呼吸聲，轉頭一看，是歐根。
不僅僅是他。
有比較年輕的消防隊員也渾身發抖，呼吸急促，像是隨時都會抽過去一樣。
對於他們來說，這種看得見，卻摸不到的“死亡氣體”，有時候比戰場上敵軍的炮火、子彈，都要來得更加嚇人。
“歐根，穩住呼吸！外呼式面具內的活性炭是有壽命的，呼吸越急促，吸入的氣體就越多，各位一定不要緊張，注意我手中的光源！”
為了穩住眾人的心態，顧幾急忙開啟了軍用手電。
漢斯軍用手電是一個方盒子造型，看起來有些像收音機，正面上半部分有一顆燈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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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由於不是專業霧燈，光源在氯氣濃霧中的穿透效果根本無法與現代汽車霧燈相比。
好在顧幾在地下大廈以及抓捕紹良的實戰中，早就適應了昏暗環境下的光源使用。
他利用有頻率的閃動，增大光源吸引力。
就這樣，顧幾憑藉著高達17.1的中樞神經屬性，根據之前救人記下的工廠道路建築圖，終於到達當時看到的那根大煙囪附近的制氯工廠。
他抬起手腕，看了眼鋼製手錶指標。
想象不到，僅僅才過去了5分鐘，鋼製錶鏈表層就已經受空氣中高濃度的混合氣體腐蝕，開始泛起花綠色的斑點。
“我們只有15分鐘找人時間，隊伍不要分散，每隔五分鐘，我會喊一遍點名，所有人都要報告所在位置，一旦你覺得我的聲音很小，立刻大聲呼喚。”
在缺乏戰術耳機和對講機的時期，顧幾不得已，只能用這種笨方法，以免隊員走散。
沒想到。
剛一衝進工廠，他就發現迎面有一道人影追著他手中軍用手電的光源追過來。
“咳咳咳……”
他劇烈咳嗽著，連滾帶爬摔倒在地上，抓住顧幾的小腿，“救，救命……”
“馬上拿防毒面具！”
顧幾喊來消防員幫忙，“工廠內還有多少人，氯氣洩漏點在哪，你知道勒爾的位置在哪麼，一個穿軍裝的軍官？”
因為時間緊迫，他一連問了三個問題。
工人的雙手、面部，都泛起一片紅暈，尤其是眼角等位置被毒氣腐蝕刺激得腫裂，眼白徹底被紅血絲填滿，輕微挪動，甚至還有血滲出。
“我，我不清楚，大概還有十幾個，軍官好像跑進工廠地下儲藏室去關氣罐了……”
“來一個人，原路返回，馬上把他送到無毒氣，通風良好的位置，讓醫務人員進行急救，倒大量水沖洗患處，快！”
顧幾安排一名消防員將傷者帶走，旋即繼續帶隊行進。
進入工廠的第一時間，他就轉身看向牆壁上掛著的各種牌子，除了什麼安全生產標語，以及漢斯勞工口號，對他最重要的，就是安全逃生圖。
從1940年起，企業安全生產管理開始被各國重視，這種重要地圖應與消防建築結構圖一樣，放在主要人員通行出入口，以便參觀。
但很可惜，他並未在牆面上看到逃生圖。
沒辦法，他只能大喊，利用聲音和光源吸引傷者，並提醒他們儘量站起身子，因為氯氣密度比空氣大，越低的位置，氯氣濃度越高。
然後用衣服或破布浸溼捂住口鼻，實在不行就用尿液浸溼。
尿液雖然有些味道，但中段尿是乾淨無菌的，其含有的尿素和鹼性物質可以中和氯氣，阻斷氯氣的效果甚至比純水更強。
在他連續的呼喊下，還真有幾名工人依靠他傳遞的方法，聞聲呼救。
接連救出三名工人後。
顧幾終於找到了最裡側通往地下室的位置，因為要考慮到面積利用率，樓梯往往都會分佈在建築兩側。
他沿著樓梯向下走，剛邁過拐角。
就聽到有劇烈咳嗽的聲音。
“勒爾？”
“咳咳……”
黑影沒有回答他，只是一直捂著口鼻，終於等兩者靠近後，他才艱難沙啞地開口：“嘿，夥計，我沒有找到戈林，很抱歉，氣體洩漏了，但我問到了儲存罐的位置，緊急轉動方向輪關閉管道，不知道有沒有用，工廠內還有十來個工人，咳咳……”
“先別說話了，保持平穩呼吸！”
顧幾沒想到勒爾會如此拼命，急忙拿起防毒面具給他套上，並將他背起來，看了眼手錶，“準備撤退！”
他大喊一聲，眾人如臨大赦。
急忙跟著他手中的光源向工廠外衝出。
因為有來時的路線記憶，眾人返回時的速度要更快，只是氯氣的下降速度也遠超他們的想象。
隊伍一路狂奔，卻始終都沒有跑出氯氣濃霧的範圍，直到看到前方的水泥柵欄和園區大門，大家這才明白，這裡已經被氯氣給淹沒了。
“上帝，毒氣把工廠徹底吞噬了！”
“我們該不會出不去了吧？”
“咳咳，我感覺到嗓子已經有灼燒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