對女人來說，兒子可以留在自己身邊，就是現在最大的奢求，再沒有什麼比聽到了桐桐答應了自己更讓她值得高興的事情了。可就在這時候，雲裳的一聲“不行”，卻如同一盆冷水澆了下來，澆得她霎時就怒了。
“為什麼不行？憑什麼不行？”女人先是質問了雲裳兩聲之後，大概是後知後覺地想到了自己現在能見到桐桐，那都是雲裳的功勞，說不定要桐桐留在自己身邊，也得還找雲裳幫忙。知道自己不能得罪雲裳之後，她的臉上泛上了淡淡的後悔之意，連忙找補地說道，“你剛才都聽到了啊，桐桐他是自願的，他願意一直留在我的身邊，我也願意。我們都是自願的，為什麼不行呢？”
雲裳還是那句話：“人鬼殊途。”
“我們母子兩自願啊，也不會妨礙其他任何人，為什麼不可以？”女人無法理解雲裳那一句話，“就算是人鬼殊途，但我跟桐桐不介意。”
雲裳深深地嘆了一口氣，“人鬼殊途，可不只是你們同意、你們願意就行了的。”
“我們不會影響到別人的，不會的。”女人誤會了雲裳的意思，她拼命地解釋，“我跟桐桐，絕對不會妨礙別人，我們就我們母子兩個在一起，我也不會讓他出現在其他人面前……”
“我不會嚇唬大家的……”桐桐也跟著哀求雲裳，“……求求你讓我跟我媽媽在一起吧，求求你了。”
“不行！”面對兩人的哀求，雲裳的心彷彿就是石頭做的一樣，她一點鬆口的跡象都沒有，態度十分堅決，“人與鬼走的是不同方向，天道衍生，自有規則，桐桐不能留下來，你也不能強求他留下來。”
女人不甘心地反問：“他自願留下來都不行嗎？”
這一次，雲裳的神色稍微遲疑了片刻，她用一種略微古怪的眼神看了一眼桐桐，然後才對女人說道：“也不行。”
雲裳的話，像是一記子彈打在了女人的心上，她踉蹌著後退了好幾步，神色發白、雙目空洞，嘴裡喃喃自語：“不，我不能跟桐桐分開，不能……”
“你一定有什麼辦法的，對不對？”女人不知道突然之間想到了什麼，她的眼突然就亮了起來，熠熠生輝，彷彿其中有洶洶火焰在燃燒，她就這麼盯著雲裳，急切地說道，“你說你要多少錢才肯幫我？多少錢我都可以出，你知道的，我有錢，我有的是錢。”
雲裳：“……”
“我知道你有錢，可有些事，不是錢能解決的。”雲裳看向女人的眼神，充滿了憐憫與同情，“符咒的時間還有一個多小時，你抓緊時間跟桐桐說話吧。”
“不不不，”一聽到符咒居然還有時效，女人頓時就慌了，她突然衝到了雲裳面前，跪了下去，“你幫幫我，求求你了，你幫幫我，我想要跟桐桐在一起，我想要我的孩子，我……”
“那如果桐桐留下來，但他忘記你了呢？”就在這時候，韓金生突然說話了。
“不可能，怎麼可能？”女人用一種荒唐的眼神看向韓金生，彷彿他說的是這個世上最好笑的笑話。
桐桐的反應也很劇烈：“你胡說，我怎麼會忘記我的媽媽，我不會忘記媽媽的，永遠都不會忘記。”說著說著，桐桐突然就大哭了起來，“你是壞人，你騙我，我不會忘記我的媽媽……”
“我、我、我……”韓金生沒料到自己這樣一句話，會出現這樣的效果，他左右為難地看著女人跟桐桐，尤其是面對桐桐委屈的哭喊，他一個字都說不出來。
說那句話之前，他什麼都沒想，可說出這句話之後，面對桐桐，他心中升上了數不清的愧疚。
一個小孩子，死了一個多月了，神魂還凝結著，未曾散開，而且一直都守護在自己媽媽的身邊，他對自己母親的這一份眷戀與依賴，是不言而喻的感人與強大。可自己怎麼做的呢？竟然當著桐桐的面，說他會忘記自己的母親。
他、他還算是人嗎？
韓金生的心中真的要難過死了，他想要安撫哭得傷心的桐桐，可自己就是始作俑者。
“唉！”
雲裳再次嘆氣，她實在是沒想到事情竟然最後還是變成了現在這樣。
聽到雲裳的嘆氣聲，韓金生連忙露出了求救的眼神，想要她幫自己。
“對不起，姐姐，我錯了，我不是故意的，我就是、就是說話沒經過大腦。”韓金生悄悄地給雲深認錯、道歉。
先前他其實就有點想不明白，其實關於桐桐到底能不能留下來的問題，只要雲裳把一切利弊都給大家說清楚，他覺得女人應該是會選擇讓桐桐離開的。可雲裳翻來覆去地就是強調“人鬼殊途”，就不說其他的，連他都看得著急了，這才自己說了出來。
可等自己真的說出口，看到了桐桐的反應之後，韓金生才知道自己錯了。
而這樣的打擊，對成年人來說，都不一定能吃得消，更別墅桐桐一個小孩子了。
也是看到了桐桐的反應，韓金生才後知後覺地明白了為啥雲裳一直不說出真相，只在“人鬼殊途”上面繞圈子。
“沒事。”雲裳知道韓金生不是故意的，她安撫了韓金生幾句話後，就走到了還在委屈大哭的桐桐面前，“別哭了，桐桐，你媽媽知道你是好孩子，永遠都是。”
一邊安慰，雲裳一邊伸出了手，輕輕地撫摸桐桐的頭，順著也拍拍桐桐的背。
柔軟的接觸從頭上、背上傳遞了過來，帶著舒服的溫度，桐桐不敢自信地瞪大了雙眼，看向雲裳的一雙手。
雲裳明白他的意思，笑了笑，朝著桐桐伸出了自己的手，示意他將自己的手放上去。
桐桐小心翼翼地、慢慢地，將自己的手放在了雲裳的手上。
放上去之前，他已經做好了穿過去、什麼都摸不到的準備了。
這一段時間，他一直都跟在女人的身邊，早就習慣了自己看到的所有人都看不到自己，可最讓他難受的，就是自己一直摸不到任何的東西，感受不到任何的溫暖。
他自己就像是空氣，什麼東西都可以從自己的身上穿過去，他想要抱抱媽媽、想要摸摸自己的玩具熊，可一遍又一遍，不厭其煩的嘗試，最終都是一個結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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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一個多月下來，他已經習慣了，習慣到他發現好不容易才看到自己的媽媽，依舊還是觸碰不到自己的時候，才不那麼的傷心。
可現在，突然有一個人，她竟然可以摸著自己了。
丟失的溫暖從頭頂傳遞過來，桐桐的手，也終於落到了雲裳的手上。
溫度從兩人接觸的地方慢慢地傳遞了過來，桐桐的手終於握到了雲裳的手上，然後他感受到了久違的溫暖，還有真實的觸感。
眼淚再一次大顆大顆地滑落，桐桐突然大叫了一聲“媽媽”，然後撲倒在了雲裳的懷裡。
他這毫無預兆的忽然改口，驚住了女人，也驚住了韓金生。
不過相對前者，知曉其中內情的韓金生很快就反應了過來，反而是女人，她呼吸急促，完全沒辦法理解現在是什麼情況。
雲裳微微皺眉，她知道桐桐的鬼魂會慢慢地意識混亂，直到喪失掉作為人的全部記憶，但怎麼也沒想到事情會巧合到了這樣的地步，剛好是在這樣的時間、這樣的地點，桐桐對她叫出了媽媽兩個字。
但，很快，她就“明白”了：因為自己給了桐桐溫暖，這孩子，顯然是將自己當媽媽了。
可面對撲倒在自己懷裡的桐桐，自己要告訴他真相，推開他嗎？
雲裳最終選擇了繼續拍打桐桐的背，讓他情緒緩和下來。
一邊給桐桐拍背，雲裳一邊對韓金生小聲說道：“你去把剛剛你沒說完的話，解釋給桐桐媽媽聽吧。”說完這句話，雲裳又對韓金生叮囑地補充了一句，“小聲一點。”
說“小聲一點”的時候，她的目光還引導韓金生朝著自己懷裡的桐桐身上看了一眼，最近一直跟在雲裳身邊，已經頗為有默契的韓金生點點頭，表示自己知道了。
然後，他就走到了依舊不敢置信地望著雲裳與桐桐的女人身邊，“阿姨，有一些話，不方便桐桐聽到，我們走遠一點，我解釋給你聽吧。”
女人再次看了看雲裳與桐桐，尤其是看到雲裳那明顯是接觸到了桐桐的手，她咬了咬牙，點點頭。
女人的辦公室面積不小，這時候也不需要兩人走出去，就走到了一個稍微距離雲裳桐桐最遠的角落站下，終於韓金生將雲裳先前沒說透徹的話，都說透徹了。
人死之後，能以鬼魂之態在陽間行走，大都是執念深深，而像是桐桐這麼大年紀，在長達一個月的時間內，還能繼續留在這個世界上，已經算是非常大的異數了。
可，再怎麼異類，天道規則終還是容不得砂礫存在。
像是桐桐這樣的異類，最終只會走向兩個方向，一是開始走旁門左道，想辦法取代活人留在陽間，比如顧冰河身上那個鬼魂；另外一個，則是隨著時間，慢慢地忘卻自己作為人類的記憶，慢慢地一點一點地被時間吞噬，最終往事全部忘盡，從此煙消雲散，徹底地消失在天地之間。
而桐桐現在的情況，就屬於後者。
他不管是作為人，還是作為鬼，都太小了，小到他的心思簡單而單純，而一個多月的時間，對他來說，已經足夠長了。
只看他剛剛已經叫了雲裳“媽媽”，就足以推測得出來，他的神識已經在開始混亂了。
而這個混亂就是一種警告，警告他得儘快離開，去重新投胎做人，否則的話，等待他的，就最終是將包括執念在內的全部都遺忘之後，再把自己也遺忘了的魂飛魄散。
“不、不、怎麼會這樣呢？不該是這樣的……”這跟女人想的完全不一樣，她露出了荒唐的神色，似乎是沒辦法接受這樣的事實，“你一定是騙我的，如果真的是這樣，為什麼她不告訴我？”
“姐姐一開始就告訴你了，只能見一面，既是第一面也是最後一面，就是這個意思。”韓金生這話聽上去是在給女人解釋，同樣也是在給自己解釋。
有一些事情發生了，再去看之前，他才能發現雲裳的厲害之處。
韓金生繼續解釋：“若你們不節外生枝，想要永遠在一起，姐姐也不會說後面的事情，只會等你們見了這一面之後，送桐桐去投胎，保留你們記憶裡最美好的部分。”
對一對彼此牽掛的母子來說，最好的記憶就是知道對方其實一直都牽掛著自己，而不是一旦分開，對方就會忘記自己。
韓金生不知道的是，他的解釋，其實也只解釋了雲裳一半的想法：雲裳選擇不說，不是為了女人，只是為了桐桐。
這一次，女人沉默得更久了，好一陣，她才開口：“桐桐、他已經忘記我了嗎？”
“他記得母親，但，”韓金生看向雲裳懷裡的桐桐，“他大概忘記了你是她的母親了。”
女人突然軟軟地坐到了地上。
自從桐桐去世之後，她白天黑夜都在思念著他，想要再見他一面，可她怎麼也想不到的是，真見了面，桐桐嘴裡叫著媽媽的人，已經不是自己了。
而是一個陌生的人。
“我不信我不信……”呆坐一陣後，女人突然大叫著自己不信，攸地朝著雲裳跟桐桐那邊衝了過去。
早就女人大叫著的時候，雲裳就知道了她的動機，但她一動未動，繼續安撫著懷裡的桐桐，絲毫沒有擔心女人要如何的跡象。
“桐桐，桐……”衝到了雲裳與桐桐身邊之後，女人蹲坐在一邊，嘴裡叫著桐桐的名字，她的手跟雲裳一樣，就想要去撫摸桐桐。
可跟之前一樣，她的手再次穿過了桐桐的身體。
“為什麼、為什麼會這樣？”女人望著雲裳，“為什麼你可以我不可以？你到底對桐桐做了什麼？我……”
就在女人衝著雲裳大叫大嚷的時候，雲裳懷裡的桐桐突然出聲了，他問女人：“阿姨，你是誰啊？為什麼要吼我的媽媽？”